正文 第二十七章 文 / 石頭羊
課間,學生們大多在教室裡說鬧玩笑,柏子仁低著頭安靜地翻看著手裡的一本厚實的舊書,而在他的身邊,杜茯苓一直在輕輕地咳嗽著。
「你沒事吧?」
聽他咳了快五分鐘,柏子仁終於忍不住側眸看了他一眼,見他咳得雙頰通紅,捂著嘴衝自己搖搖頭,接著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斷斷續續道,
「咳咳……吵到你看書了嗎……對不起,我一直這樣……咳咳,天氣一冷就這樣……咳咳……對不起……咳咳……」
說著說著又咳了起來,杜茯苓用手帕摀住嘴,皺著眉,像是壓抑喉嚨裡的湧上的痛楚一般將頭埋在課桌上,悶悶地又咳了起來。
「……」
見狀皺了皺眉,柏子仁抬手替杜茯苓輕輕地拍了拍背,又從自己的抽屜拿出來一個柏青讓他隨身帶著的保溫杯。
「我包裡有蜂蜜和一點干紅棗,是我自己有時候喝的。我去給你泡杯糖水,你喝了舒服點。」
「別……咳咳……別了,我那個……髒……咳咳……」
杜茯苓聞言驚訝地抬起頭,為難地沖柏子仁搖了搖手,他想要讓柏子仁別那麼麻煩,可是柏子仁只是勾了勾嘴角,接著淡淡地道,
「我都沒嫌棄你,你不會嫌棄我吧?」
「沒……沒有……謝謝。」
聽了這話也不好繼續推辭,杜茯苓彆扭地趴回桌上,耳朵卻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柏子仁見狀笑了起來,站起身準備走到教室門口的飲水機邊上去接一杯熱水,可是走過前三排的時候,卻正好聽見有兩個學生湊在一塊小聲嘀咕道,
……
「哇,他怎麼咳成這樣啊,不會有什麼傳染病吧……」
「噓,你別瞎說……上次陳老師只是罵了他幾句,沒看見都不來上班了嗎……我爸爸上次來接我的時候,看到他舅舅了,我爸爸說他舅舅是那個……黑/社/會,可壞了,在外面混的人都怕他呢……」
「誒……這麼回事啊……那可真晦氣,我以後要離遠點……萬一染上什麼病就不好了……而且他那麼病病歪歪的,我要是碰著他,我肯定要倒霉了……」
聞言下意識地頓住腳步,柏子仁轉過頭淡淡地看了那兩個說的眉飛色舞的男生一眼,那眼神中的冷漠立刻讓他們尷尬地閉上了嘴。
見狀也沒再說話,柏子仁徑直走出了教室,站在飲水機邊上接水的時候,卻下意識的將目光透過教室的窗戶落在孤獨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杜茯苓身上。
杜茯苓這個大少爺說話氣若游絲,走路三步帶喘,可一個當官的爸,一個知名女企業家媽和一個本地著名地頭蛇的舅舅還是讓整個學校的老師都把他當成了活菩薩。上一次陳芬芳的事出了以後,學校沒過多久也就換了3班的班主任。學生們大多不明所以,但是有部分家長卻還是懂些情況的,紛紛讓自家孩子盡量離這樣的同學遠點,免得惹上什麼麻煩。
柏子仁當然知道杜茯苓是個什麼樣的人,上一次當著全班人的面,他就能為了其實沒什麼交情的自己那麼說話。比起他亂七八糟的家世,這個同齡少年的本身,要單純的多。
因此即使至此以後,身邊的同學都因為怕惹上事都盡量離杜茯苓遠遠的,柏子仁卻還是真心實意地把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當成了自己的朋友。比如說自從上星期開始他們就會偶爾一起放學回家,比如看他上課的時候一直壓抑不住咳嗽,便用自己的保暖杯給他倒了熱水,或者給他的桌上放一條薄荷糖之類的。
而杜茯苓這人一看就是沒受過別人好的,有時候連句謝謝說的也是艱難無比。柏子仁原本只是一時聖父心作祟,可是看著他別彆扭扭的和自己道謝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有幾分受用,平時愈發的關照起這個人來……
正是因為真當他是朋友,所以有些話才變得難以說出口。就比如說現在,柏子仁要面臨的這個選擇,他究竟要不要將自己即將要做的那些事全部告訴他,要不要讓這個少年早早地看到這世界的殘酷,要不要讓他看清楚他的家人都是些怎樣的人,都犯了什麼罪……
杯子裡的水滿了,若有所思的柏子仁拿著杯壁發燙的杯子緩緩走到座位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還在不停咳嗽的杜茯苓坐起來。
「起來吧,把水喝了,馬上要上課了。」
「嗯。」
聞言接過杯子小口地喝了口紅棗糖水,頓時覺得嗓子裡舒服了不少的杜茯苓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喉嚨裡面發出了一聲小聲的吞嚥聲。
「明天讓我媽給你煮點冰糖雪梨,那個喝了就好了。」
「唔……好。」
點點頭接受了柏子仁的好意,杜茯苓一點不剩的喝完杯子裡的糖水,還忍不住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柏子仁見狀一愣,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
正巧此時,上課鈴響了,伴隨著一陣音樂聲,新任班主任祝鳳拿著課本緩緩走進教室。還在交談著的學生迅速跑回自己的座位,一時間教室又恢復了安靜。
這個年輕的姑娘之前是隔壁的班主任,最近因為陳芬芳家裡發生的那些事,她開始兼任這個班的輔導員。比起刻板的陳芬芳,這個正經師範大學畢業的年輕姑娘人還算柔和,平時講話也細聲細氣的,班裡面的學生大多對她印象還不錯,而且據說她再過兩個星期就快結婚了,新郎也是學校裡任教的一位年輕男教師,因此這段時間,這位祝老師的臉上從來都是帶著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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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因為這位祝老師從走進教室開始臉色就很嚴肅,而當她站定在講台上,沖面前的學生們開口說話時,大家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是學校二年級有一個叫陶秋樺的女生得了惡性腫瘤。這女孩家裡條件不好,父母雙亡,靠爺爺奶奶在市場賣水果為生,孫女的病耗去了家裡所有的積蓄,手術的錢卻還沒有著落,老兩口沒有辦法,只能跑到路邊去乞討,每天連饅頭都要對半分。
學校知道了這件事,便開始號召師生們為女孩捐款,可是這種事,唸書這麼多年大家隔兩年就要遇上一個得病遭災,雖然心裡也會同情憐憫,可畢竟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腫瘤這種惡疾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們來說還是個沒有概念的疾病,他們沒辦法想像那個無助地躺在醫院的小姑娘此時正遭受著怎樣的苦痛和折磨,再加上小孩子身上本來就沒什麼零花,自然也就捐個五塊,十塊充充數,有些家裡寬裕點的捐個五十,一百就是頂了天的事了。
因此當祝鳳將這件事在全班面前說了以後,班裡一時間議論紛紛,可是說到捐款,學生們想到自己口袋的幾塊錢十幾塊錢,紛紛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請大家盡力幫幫忙吧,回去也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媽媽說一下……陶秋樺同學平時的成績非常好,也是個非常懂事孝順的孩子,她的爸爸是為了救災死在災區的烈士,母親前幾年死於尿毒症,爺爺奶奶都已經七八十歲了……大家每一個人捐一點就可以讓她的治療更順利些,這不是很好嗎?」
祝鳳盡力向學生們勸說著,臉上的表情或多或少也帶著些傷感和憐憫,畢竟腫瘤這個病,就算是有錢,都不一定能救回命……就算是湊足了手術費,後續的治療費也是遙不可及。這個道理陶秋樺的爺爺奶奶自然也懂,都說窮人家生不起大病,可是唯一的孫女都要沒了,他們還能怎麼辦了……
想到上午她在主任辦公室裡看到那兩個一邊說著謝謝一邊跪在地上給校長磕頭的兩人家,祝鳳的眼睛一陣酸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止住了淚意。
「無論如何……大家都盡力幫幫這位同學吧,明天上午學校會組織募捐活動,到時候大家可以把捐款帶在身上。」
說到這兒,祝鳳沒有再說下去。她是個成年人,自然也知道指望這些孩子捐錢根本不現實,學校幫助陶秋樺一家也不過是把這個看做是一個噱頭,而可憐的陶秋樺一家的命運究竟如何,還得看自己的造化……
講台上的祝鳳開始講課,柏子仁聞言低下頭翻開書本,腦子裡卻還在思索著剛剛祝鳳說的那些話。惡性腫瘤,這種疾病就目前的醫療技術還是個難以攻克的難題。這個叫陶秋樺的女孩得了這種疾病,就算是接受了腫瘤切除手術,卻很可能面臨還要面臨著癌細胞再生和擴散等問題……而且治療的費用也是一個大問題……
自己的賬戶裡目前還有將近二十萬塊錢,除卻店裡平時的開銷和家用,應該至少可以拿出十萬塊錢……而且劉鶴麟當初留給自己的那本醫書裡似乎有一篇就是關於用中藥內服法使體內血瘀瘴氣驅散的……
這般想著,柏子仁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可是一抬頭,卻發現身旁的杜茯苓也愣愣看著自己手上的書本正在發呆。
「怎麼了?」
小聲地問了句,柏子仁看了杜茯苓一眼。可是心裡卻一瞬間明白了杜茯苓是在為什麼而難過。想到這兒,他的心裡忽然有了個主意,他原本還在想著怎麼去試探杜茯苓,現在卻有了一個現成的機會。
「沒……沒什麼……」
聞言回過神來,杜茯苓皺著眉頭翻開書本,想了想,還是猶猶豫豫地壓著嗓子沖柏子仁道,
「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
「這個世上可憐的人很多,你只是不知道。」
聽到這話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見杜茯苓一臉鬱悶的表情,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道。
「如果這世上每一個可憐的人你都要同情一下,那會很累。」
「你……你幹嘛怎麼說……」
一聽柏子仁這麼說,杜茯苓瞬間愣住了,平時柏子仁雖然不怎麼說話,可是對待自己的態度卻一直是冷漠中透著溫情的,明明剛剛上課前,他們倆還好好的,怎麼忽然柏子仁就變成這種說話態度了呢……想到這兒,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臉冷漠的柏子仁,見他認真地看著黑板,也不搭理自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著不死心地開口回道,
「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困難,在面對困難的時候,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幫助……我也有過很倒霉,倒霉的快死了的時候,那時候有個人幫了我,所以我活下來了……現在我想幫幫那個女孩,有什麼不對的嗎……」
聽著杜茯苓壓抑著聲音這麼說著,柏子仁的心底一陣不自在,可是腦子的某些想法阻止他,於是他只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很低的,帶著嘲諷的笑道,
「你準備怎麼幫她……用你父母的錢嗎?還是用你舅舅的?那是你在幫她嗎?那是錢在幫她……」
見杜茯苓一臉慘白,不說話了,柏子仁心裡猶豫了一下,卻還是硬著心腸將準備好的話全都說出口了。
「等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還會有這樣多餘的同情心嗎?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杜茯苓。」
……
一天的課上完了,孩子們背著書包從學校裡飛快衝出來。
他們像是一隻隻歡快的小鳥,在傍晚的夕陽下簇擁著自己的父母一個個走上回家的路,臉上個個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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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而待幾乎所有學生走光時,一個人孤零零的杜茯苓這才背著書包,慢吞吞地從學校裡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不太好,即使是陽光打在他的臉上,依舊能看到他雪白的皮膚下青白的血管。他皺著眉往前走著,步子很慢。這幾天沈曦的生意似乎是出了什麼問題,連每天接送他的時間都沒有了。他沒有抱怨什麼,每天都盡量自己坐公交車回家。之前的幾天,他偶爾也會和柏子仁一起坐車回家,可是今天因為那個捐款的事,莫名其妙地就和柏子仁吵了起來,雖然事實上這件事可能只有他自己在單方面難受,可是想到柏子仁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杜茯苓還是覺得一陣陣的難受……
一整天,柏子仁都沒和他說話。他是真心的把柏子仁當朋友的,當時說那些話也是真心想要幫幫那個女孩的。雖然柏子仁的話並沒有錯,他的確還只是個只能用父母的錢消費自己同情心的半大孩子,可是這話從柏子仁的嘴裡,那麼輕蔑地說出來,還是讓杜茯苓有一種莫名的不痛快。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既然柏子仁不搭理他,他自然也不會上趕著去問柏子仁為什麼會這麼對自己。可是對於柏子仁的質疑,還是讓杜茯苓氣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道自己在他眼裡就這麼差勁嘛……
低著頭走出學校門,轉過門口的一條小道,原本還悶著頭走路的杜茯苓卻忽然看見公交車站台那兒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他和柏子仁坐的都是一班車,一般柏子仁會在第五站下車,而自己卻要一直坐到盡頭才能到家。上一個禮拜,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點,之後便乾脆每天和柏子仁一道回家。
雖然兩個人一起走的時候,總是沉默居多,偶爾,話少的柏子仁也會和淡淡地他說起他家裡的有些事,而杜茯苓總會默默地聽著,有的時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家真的有一條那麼好玩的狗嗎?下次我一定要去看看!我以前一直想養一隻狗,可是我媽媽嫌髒……然後照顧我的奶奶為了哄我高興偷偷養了一隻,結果後來我媽媽發現了,就把她那只還小的小黃狗丟到小區門口的馬路上,讓它被車流軋死了……」
「下次我帶你去見他,他很喜歡和人交流,你可以叫他發財。」
當時衝自己笑著的柏子仁看上去眉眼柔和,聯想到早上那場莫名其妙的爭執杜茯苓呆呆地看著此時正站在他不遠處站台上,面無表情地等著車的柏子仁,想了想,還是皺著眉頭走上了前。
「……」
柏子仁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杜茯苓走到他旁邊站好,卻板著臉扭過頭不和他說話。柏子仁一瞬間愣了一下,接著他想起來自己好像還在和杜茯苓吵架,於是他轉過頭看了眼杜茯苓,接著淡淡地道,
「你是在和我生氣?我有說錯什麼嗎?你的親人只是還什麼都沒告訴你,但是你自己得明白。」
「……」
「杜茯苓。」
「……」
聞言一聲不吭,杜茯苓就是扭著頭也不看柏子仁,柔軟的頭髮垂在他的臉頰上,讓柏子仁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喂,杜茯苓。」
柏子仁又輕輕地喚了一聲,杜茯苓還是不理他。柏子仁像是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接著他緩緩地從杜茯苓身邊走過,抬腳便上了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他們面前的公交車。
「你不走,我就走了。」
漫不經心地站在車上看著一臉驚慌的杜茯苓,柏子仁背著書包上了車,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你……」
見狀趕忙也跟著上了車,尷尬的杜茯苓瞪了一臉若無其事的柏子仁一眼,心裡只覺得堵得難受。所以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找自己麻煩的也是他,現在當什麼也沒什麼也是他……
想到這兒,也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杜茯苓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柏子仁的後腦勺死死地看著,想要看透這個悶不吭聲的傢伙腦子的想法。
公交車緩緩開動,兩人也沒什麼交談,過了兩站,車上陸陸續續有人上來,下班的,下課的,還有剛從買完菜從超市出來的老年人,一時間站滿了整個車廂。
杜茯苓見有個老人上來,車上所有的位置都坐滿了,也沒個人起來,便想下意識地站起來,可是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柏子仁卻已經站起來給那個老人讓了座,接著轉過頭衝他道,
「你坐著吧,還有好遠呢。」
「……」
杜茯苓一瞬間無言以對,柏子仁對他的關心總是這麼恰到好處,有時候甚至比家人還要來的細緻入微。儘管看上去不太近人情,可是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半大少年,卻永遠像一個比他大上好多的哥哥一樣關照著自己……
想到這兒,抬起頭看著正扶著那位腿腳不太好的老人坐下來的柏子仁,杜茯苓忽然覺得自己還在這兒沒完沒了的計較實在是有些沒勁,如果柏子仁不是把他當朋友,他也不會那麼直白地就會把那些話說出口吧……他根本就不是愛管閒事的人,真要是懶得理你,他才不會和你說那麼多呢……
這般想著,心底鬱結的鬱悶也散了,杜茯苓把自己的座位也讓給了剛上車的一位孕婦,站起來走到柏子仁的身邊,拉住公交車上方的拉環,剛要衝身旁的柏子仁開口說些什麼,卻猛然間看到一個靠在車門左邊的平頭青年正面無表情地擠在此刻擁擠的車廂裡,用一塊刀片對準著一個打扮樸實的農村婦女的皮包。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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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杜茯苓張嘴就要說話,身邊的柏子仁卻忽然面無表情地拉住自己,杜茯苓和他對視了一眼,柏子仁壓低著聲音,面無表情道,
「你又要多管閒事了?」
「你……你把這兒叫多管閒事?!那個人在偷東西!」
一聽這話就氣的笑了,杜茯苓原本打算和柏子仁說的那些話一瞬間忘了個精光,拽著柏子仁的衣袖,壓低著聲音道,
「柏子仁,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我如果有哪裡做得不對你可以罵我,你可以和我說,但是你這麼陰陽怪氣地幹什麼?你什麼時候成這樣的人了?」
「呵,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很瞭解我嗎?」
一聽見這話就嘲笑般地眨了眨眼睛,柏子仁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杜茯苓,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周圍的人,接著輕輕開口道,
「你以為就你看見了嗎?那邊的人都看見了,可是他們都不想管,那個人手上有刀,你管了他待會兒就會跟著你下車,狠狠地給你個教訓。你才多大?為什麼大人都不管,你偏要管,你的同情心就這麼沒處使嗎,杜茯苓?」
「……」
聞言一下子愣住了,杜茯苓像是頭一次重新認識了柏子仁一樣,睜大著眼睛看著面前的少年。他這是第一次聽到柏子仁說這麼多話,而且是用這麼現實而冷漠的語氣說出口的。視線所及,他看到站在他們附近的幾個成年人似乎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而在另一邊,那個小偷已經用刀片割開了那個婦女的包,把裡面露出的一打紙包的錢抽出了一個角。
「我的同情心就是沒處使!我就不相信了,我做好事還是錯的了?他們不管是他們不對!他有本事就過來找我報復,我做了我就問心無愧!做了壞事就是不對!如果誰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那這些壞事只會越來越多,因為壞人們知道沒有人願意管!沒人想管!」
這般沖柏子仁說著,杜茯苓說完也沒等柏子仁回答便上前拉了那婦女一把,用車廂裡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大聲道,
「阿姨!你當心點!包開了!」
那中年婦女聞言一愣,趕緊拉了自己的皮包一把,包從後面已經被割開,被中年女人這麼一拉,裡面的東西瞬間掉了一地。中年婦女臉色一變,趕緊轉過身瞪向從剛剛起就一直莫名其妙貼著自己站的那個小年輕,同時趕緊把掉在地上的那一打用報紙包著的錢給撿了起來。
「天殺的賊!我丈夫還等著這筆錢換腎呢!今天要是被偷了,我就要誰的命!」
中年婦女凶悍地站在車裡大罵著,一邊蹲下身撿地上的東西,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面前的這個平頭青年。這小偷被婦女罵的滿臉通紅,再加上車廂裡的人集體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一時間也無地自容的厲害,陰狠地瞪了杜茯苓一眼,便匆匆忙忙地下了車。
待那小偷一下車,車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杜茯苓尷尬地站在乘客中間,被滿臉感動的中年婦女拉著手,只覺得兩隻耳朵都紅了起來,心裡更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小同學,真的是謝謝你了……阿姨這筆錢真的是救命錢,今天要是被那天殺的小偷偷了,阿姨真的只能去找條河跳了死了了事了……你是哪個學校的?阿姨一定要謝謝你啊……」
「不用了不用了……沒事的阿姨……」
後退了幾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杜茯苓頭一次做這種事,憑的也只是自己當時的一股氣,現在想想,只覺得面對著一臉感激的婦女有些難言的羞愧。這般想著,他就想起了剛剛又和自己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的柏子仁,當下愣了愣,杜茯苓轉過身去找柏子仁,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柏子仁已經下車了,正站在車下的站台往前走著。
「那個……阿姨再見!我走了!師傅,再等等!我下了!」
腦子裡不知道怎麼想的,下意識地就想追上那個身影,杜茯苓沖那還在追問著自己學校信息的中年女人笑了笑,當下便跳下了公交車。
「柏子仁,你等一下!」
因為身體原因不能跑的太急,杜茯苓快步追上緩緩走在他前面的柏子仁,在他停下腳步看向自己時,急急地喘了一口氣道,
「你等一下……」
「怎麼了?」
停下腳步望向面前氣喘吁吁的杜茯苓,柏子仁依舊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看的杜茯苓心裡一陣火氣,可是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是不是覺得我很讓你失望?」
柏子仁問道。
「……」
「那只是你個人的想法而已,或許在你眼裡,我曾經在所有人都漠視的情況下救過你,所以我就是個好人。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杜茯苓,這個世界比你想的要冷漠的多,犯罪,暴力,傷害每天都在發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人,也有很多很多自私的去漠視犯罪的人,他們甚至會認為去做好事,去幫助別人的你很傻很蠢,因為你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因為你的善良和正義總讓自己都陷入困境,因為你不計回報地去幫助別人……」
「這樣做有錯嗎?我應該為自己這麼做而羞愧?」
站在柏子仁的面前看著他,杜茯苓皺著眉,嘲諷地反問了一句。柏子仁聞言笑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杜茯苓用這種帶刺的口氣衝自己說話,可是他沒有回答,反而是避開他的質問,兀自開
口道,
「幾個月前,我還是個所有人眼中的傻子。就在一
天早上,我在菜市場裡阻止了一場搶劫案。當時那個市場裡站滿了成年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比我要來的更容易阻止這場罪惡的發生。可是沒有……除了我,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幫幫那個被搶了錢的老人……而且在我被那三個搶劫犯毆打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願意上來阻止……」
「……」
聞言一下子愣住,杜茯苓聽著柏子仁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著這些彷彿和他不相關的事情,只覺得自己的心底的某個地方忽然酸澀的難受,連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我做了好事,可是我被捅了一刀,我媽媽差點失去了我,沒有任何人感激我所做的一切……」
說到這兒微微頓了一下,柏子仁看著杜茯苓望著自己的眼神,再想起今天這一天他對杜茯苓說的那些混賬話,忽然心頭便有了一絲愧疚。
「可是我不後悔,我不後悔,杜茯苓。我不為我做過的事後悔,因為我知道我做的事是對的,我沒有任何好後悔的。你做的很對,你說的也很對,如果這個世界上誰都不去阻止那些壞事的發生,如果誰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那麼這個世道總有一天會變得再沒有善良……」
「阿柏……」
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柏子仁,杜茯苓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會這麼一大段話,可是柏子仁只是緩緩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因為情緒激動而通紅的耳朵。
「我希望你能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永遠堅持住自己的原則……杜茯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事,有的時候,我們總是要被迫做出自己的選擇,但是請一直像現在這樣吧……」
說到這兒,下意識頓住,柏子仁就像是透過杜茯苓看到了固執的自己一般,微微地笑了起來。
「反正,有我陪著你一起做個傻好人,對不對?」
*
柏子仁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把杜茯苓送上公交車,又解決了那個一直跟著他們的小偷之後就獨自走了。
天上的落日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不久黑夜即將降臨。今夜,張睿風就會把杜茯苓一家人所有的罪證交給自己,再由自己幫忙轉交給紀檢部門。
盤踞在y市多年的官黑商勾結系統不久就會被連根拔起,而到那時,杜茯苓也會從如今生活富裕,無憂無慮的大少爺變成了一個失去一切的可憐孩子。
他會失去家人,失去生存下去的錢,很有可能還會因為父母舅舅的倒台而陷入愈發艱難的環境,連基本的溫飽和讀書都會成為問題,可是柏子仁卻沒有任何辦法去改變這一切。
他救了杜茯苓兩次,現在想來,只是讓他在這個苦難的人間繼續艱難地活下去而已。
可是他也知道,杜茯苓比誰都要想活下去,他比誰都要正直,善良,比誰都要熱愛這個充斥著美好與溫暖的世界。
「對不起。」
低低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柏子仁站在無人的街道上看著回家的路,一臉複雜。是他一手造成了杜茯苓今後的一切不幸,可是他卻不能坐視著杜茯苓的家人繼續這麼逍遙法外下去。他今天對杜茯苓說的那些話,一方面是想搞清楚杜茯苓的想法,一方面也是想讓自己死心。一旦杜茯苓露出一點和他那些家人相似的醜陋內心,他都會狠下心腸再不去管杜茯苓的死活,可是偏偏這個自己明明還活的很不好的傢伙卻有著比誰都要分明的一顆赤子之心。
「我會救你的……我會讓你過得很好,你丟了家人,我就做你的家人,你失去了一切,我就給你一切……」
這般說著,柏子仁在腦海中戳開杜茯苓的資料面板,那塊從最初見面開始就沒有過任何變化的面板此時卻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
「說話算話,絕對……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