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石頭羊
黑洞洞的攝像機對準著慘白的臉孔,年輕的女記者用殷切的神情看著自己,柏子仁面無表情的平躺在病床上,在他的周圍擺滿了精緻的花籃水果,而更多的,則是一張張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臉。
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張開著,泛著白的嘴唇緊緊的抿著,在他的視線所在,他清楚地看見病房裡每一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團顏色各異的光。
……
……
「觀眾朋友們,這裡就是我市勇救被搶老人的最美少年柏子仁的病房了。幾天前,這個孩子用他的行動向我們詮釋了什麼叫勇敢。而今天,我們市政府的各位領導也來到了他的病床前,親自帶來了來自社會各界的慰問……那麼周書記,你有什麼想對柏子仁同學和他的媽媽說嘛?」
「啊,當然,我今天來呢,就是代表我們y市政府看望一下這位勇敢的小同學……他的這種行為是值得我們發揚和鼓勵的,這是深藏在人民群眾中間的真正的平民英雄……我們市政府也特意帶來了五千塊錢的慰問金,同時,第一中學也願意為這位小同學提供三年學雜全免的幫助……」
耳朵裡聽著那個頭頂著一腦袋黑光的市政府領導和女記者一言一語的說著話,柏子仁緩緩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左眼,視線所及,那個西裝革履,器宇軒昂的周書記瞬間變成了一頭被束縛著手腳昂昂直叫的肉豬。
……
「周宏偉你這個黑心肝的貪官!你給我償命!償命!」
「我死的好慘……周宏偉你豬狗不如……嗚嗚嗚……」
「周宏偉!!還我命來!!」
四五個腦袋上頂著紅光的鬼魂大叫大嚷著圍在那富態的周書記身邊,病房內的其餘人都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而他們似乎也並不知道柏子仁能夠看到他們。
系統機械的介紹音終於在耳邊停下,柏子仁閉上眼睛無視掉喋喋不休的記者和那幾個吵鬧的鬼魂,腦海中一塊血紅色的屏幕緩緩的展了開來。
……
鬼信:用以和各類鬼魂遠程溝通的通訊神器
鬼淘:閻羅界的物品交易平台,最新款的壽衣紙錢香燭毛片想淘就淘。
鬼拍:化女鬼為女仙,男鬼為男神的自拍軟件,附帶柔光和美化效果。
10048人工服務台:包流量,短信包,無線網隨意享。
酆都地圖:方便出行,避免迷失在鬼打牆,鬼吹燈的反路癡神器。
天天愛抓鬼小遊戲:百萬鬼怪強力推薦的單機益智小遊戲
鬼我音樂播放器:最新打榜音樂《櫻花樹下的屍體》《床頭電話響三聲》《把我的頭還給我》
鬼團:各類打折促銷最新訊息,時時關注周邊鬼優惠。
……
在播放器選項上輕輕一點,柏子仁隨便選擇了一首《床下的小芳》,耳畔的吵鬧聲終於停下,只餘下一個冰涼陰森的女聲在輕輕地哼唱。
三天前,被醫院斷定斷了氣的柏子仁在快要被送入太平間的那一刻醒了過來,嚇壞了一眾人之後,也成了一件奇事。原本他小小年紀智力殘疾卻敢於見義勇為的事就讓不少人驚訝,這下更是引得電視台報社市領導都來到了醫院中採訪慰問。
恢復了正常智力的柏子仁在醫院住著,因為系統和他的綁定關係,他得以看到了這所擁有四十年歷史的醫院不一樣的一面。
不少生前是醫生護士的鬼在死後也在醫院裡四處遊蕩,嬰兒房的溫室裡睡滿了一出生就夭折的鬼嬰兒。而奇怪的是,這些鬼怪大多卻並不願意輪迴,他們有的生前因為遭遇過太過深刻的病痛,導致對生死過於畏懼,有的因為對人情冷暖失望,寧可從此都做個孤魂野鬼也不再願意投胎做人。而當他試圖用鬼信和這些鬼魂溝通交流時,他們的態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短短的幾天,柏子仁就已經摸清了這間醫院的大概,好友列表裡也多了十幾號鬼魂。
現在住在頂樓太平間八號櫃子的張芸今年八歲,因為白血病去年她死了,她的媽媽現在正在產科病房裡養胎,張芸希望能夠看著媽媽生下第二個孩子後再去投胎,昨天已經和柏子仁預約了轉世投胎的事,而柏子仁也順便告訴了她,她即將擁有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妹妹。
經常徘徊在四樓三號產房外的沈秀華今年二十五歲,五年前她因為流產而死,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也沒能保住,這麼多年,她一直在醫院裡徘徊,幫忙照顧著嬰兒房裡那些一出
生夭折了的鬼嬰兒。她告訴柏子仁,她大概這輩子都無法去轉世做人了,因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孩子還沒成型就死了,連個魂魄都沒有,她就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儘管接觸這些鬼怪也只有短短的幾天,可是剛剛恢復正常智力的柏子仁卻覺得比起和人相處,和這些鬼魂的相處反而更自在些。即使他們大多死相不夠好看,可是反觀這些天出現他面前的活人呢?
他眼看著自己那平日因為他智力不足就大聲辱罵自己的老師笑的無比溫柔和善,看著那些嘲笑他身世的同班同學個個噓寒問暖,只覺得人這種東西真是奇妙。
他不過是死了一回,再醒過來,身邊人的嘴臉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明明當初搶劫案發生時,在場的有不少都是成年人,到最後卻只有他一個半大的孩子願意上去幫助那位被搶的老者;明明這些人曾經都對他避如蛇蠍,此刻卻因為這件事所帶來的宣傳效果而強湊了過來……甚至於他當時幫助的那個老太太,也只是象徵性的送來了幾百塊錢和幾斤水果,就像是怕惹上麻煩一般再沒有出現過。
想到這兒,嘲諷地抿了抿嘴唇,依舊扮演著一個智障孩子的柏子仁木然地看了眼還在糾纏著自己媽媽的女記者和那些社會愛心人士,張張嘴發出了一聲「啊」。
「阿柏?怎麼了?」
時刻關注著兒子的動靜,經歷了前幾天那場驚魂之後,蔣碧雲變得愈發的敏感,柏子仁稍有風吹草動她的心都要顫幾下。這幾天病房裡早晚一直來人不斷,說實話她早就有些煩惱了,可是這些人偏偏又是來幫助他們的,即使蔣碧雲知道他們施予幫助的目的並不單純,即使這些所謂的好心人並沒有意識到柏子仁剛剛大難不死需要靜養,可是蔣碧雲還是始終說不出趕人的話。
此刻見臉色蒼白的兒子定定的望著自己,蔣碧雲趕忙上前小心地扶起他,柏子仁靠在母親的懷裡也不開口,蔣碧雲卻知道他怕是有些怕生了。這般想著,她小心地把柏子仁的被褥弄好,接著轉過頭沖一邊還在大聲侃侃而談的女記者和周書記為難地開口道,
「那個記者姑娘啊……可以麻煩你們到外面繼續採訪嗎……」
「啊?怎麼了?」
聞言愣了愣,年輕的女記者轉眸見柏子仁虛弱的望向她的眼神,當下便明白這孩子怕是有哪裡不太舒服。她從前專門做過一期有關智障孩子的節目,自然也知道這種孩子雖然智力有殘疾,但是在情緒感知方面往往會比一般人更敏感些,可是當她看見面前的周書記不耐煩地低頭看表的動作時,她的眼神一凝,接著便口氣不太好地沖蔣碧雲開口道,
「蔣女士,今天這些好心人的時間不多,不可能一直遷就你的,你受了大家的幫助,就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好嗎?如果我們不在病房裡拍攝,怎樣體現出大家對你兒子的關心呢……」
「可是……」
蔣碧雲欲言又止,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還未等她開口,她身邊的柏子仁就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好了,別說了……」
不耐煩地看了蔣碧雲一眼,女記者轉過頭沖周書記得體的笑了笑,接著沖站在病房裡的一個一直拿著煙在抽的男記者招手道,
「來,小張,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周書記和各位恐怕還有事,那咱們就抓緊時間和孩子合個影吧?」
這個提議引得病房裡的愛心人士都點頭起來,畢竟都來一趟了,總要證明一下自己今天是來做好事的。說話間,七八個人吵嚷著圍到了病床前,蔣碧雲慌慌張張的想阻止,卻被那女記者板著臉一下子拽到了一邊。
那個叫周宏偉的胖書記挺著大肚子坐到柏子仁的邊上,臉上是他常年出現在各種電視訪問時帶著的那種代表著政府臉面的笑容,周圍幾個中年人也湊在柏子仁身邊,個個洋溢著一個愛心人士該有的自豪和滿足。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柏子仁則面無表情的看著這鬧劇似的一幕也不吭聲,一直到那個男記者將攝像機盡頭對準自己時,猛然間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1,2,3……笑……恩?這……這是怎麼回事?」
抬手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將鏡頭挪開些確認一切正常,男記者愣愣地將鏡頭再次對準眼前的幾個人,卻被鏡頭裡顯示出來的圖像弄得臉色驟然白了起來。
空洞洞的眼眶上流著還沒干的血跡,慘白如紙的皮膚下連青色的血管都一清二楚,除了坐在正中間的那個孩子,其餘所有人在鏡頭裡顯現出來的樣子都顯得蒼白而猙獰,而當記者將鏡頭移到這些人的下半身時……
「啊啊!!沒有腳!他們沒有腳!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