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儲備糧回憶錄 文 / 素長天
唐東強一直以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很強大，但這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被當成「儲備糧」，還是震驚至極，只是沒想到，怎麼會震驚到失去意識？沒這麼脆弱吧？
等他醒過來，不，也許他還沒有醒過來，因為眼前的景像已經不是自己家的客廳——
微茫的霧氣瀰漫在水面，蜿蜒曲水從山巔流下，劃過清晰的痕跡，石頭上常年濕漉漉的，長出一層絨毯一樣的青苔，爬地菊花不分時節地開著，低垂的樹籐上偶爾有花精露出腦袋，看一眼，又悄悄縮回去。
山間沒有路，但記憶裡有一條長走的小道，被山花掩蓋，每到桃花開的季節，花精總喜歡故意讓桃花擋住他的歸路，需要用他一首古謠來換得他們的放行。
山頂雲霧深處，他知道有一個種了竹子和牡丹花的庭院，腦海中不需要思考，就出現了那處的名字——
雲燭頂。
這是哪？
不需要問，因為他知道這是哪，上仙希玦在人間滯留時的居所。
曲水流觴，那是舊時光裡才有過的熱絡，熱絡卻依然安靜優，希玦赤著腳，踩著夏日溫暖的水，走過山精花魅們聚會的溪邊，在他們的每一盞盛著酒的花盞中放入一顆青梅，花精們笑著為希玦唱一首新學會的小調。
醉裡舊時勝景。在希玦家門口生活的妖精無一不是安靜優，和此地主人一般無二的，和後世那些開個妖民代表大會都能把椅子吃下去，或者把會議桌拆了當多米諾骨牌的逗比們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外面的凡人在打仗，到處都是戰火，只有一方山中日月，在希玦的庇護下安靜地開花結果，直到有一天，希玦想不開從外面抱回來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還給這個男孩取了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祈陽。
然後希玦的業餘生活更加豐富多彩起來，他特別喜歡坐在山間瀑布下，看祈陽練劍，應該更正一下，是看七八歲大的祈陽抱著蒼明劍，身為戰仙之劍，蒼明也是一把心高氣傲的劍，所以被祈陽細細小小的手指抓著，蒼明散發出強烈的抗議氣息，嚇得小祈陽差點栽進水裡……
非常慘痛，大概人人都有慘不忍睹的黑歷史，希玦也有，比如，他很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七八歲的小男孩啊，還沒辟榖啊，你不給他吃飯他會餓死給你看哦，他做惡夢想和你睡你陪他一下又不會掉塊肉啊，而且他哭的時候你要哄，不能把他的頭塞進水裡，會憋死的！
希玦上仙絕對是個傻的！
花精們氣憤地抱著小祈陽，指著希玦痛罵，罵得希玦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一回生二回熟，祈陽好歹在花精們的保護下，成功從師尊的魔掌中長大，而希玦也終於被花精們教會了一點奶孩子的基本常識……大概是第一個養的不太好，希玦他老人家有著非常優秀的品格，在哪裡跌倒就一定要在哪裡站起來。
於是，希玦抱回第二個孩子的時候，所有的花精們都閃開了，他們受夠了小孩子，再也不要當保姆了，小孩子喜歡爬樹，喜歡摘花，還要蠢蠢地戴在頭上，受不了！
於是希玦抱著謝明遠走在山路上，所有的花集體躲到後山，相當長一段時間希玦在的地方寸草不生，以至於天真幼小的謝明遠一度以為他和師尊孤零零住在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
寬大的袖子是年幼的謝明遠最喜歡的遮陽傘，頂在頭上，可怕的日光就不會再灼傷他的皮膚，刺瞎他的雙眼——謝明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一樣，因為花精可以在陽光下嬉笑，師兄偶爾會□□上身在瀑布下頂著太陽練劍，動作瀟灑流暢，水流順著他漂亮的肌肉線條滑落，簡直就是一副美到不行的畫卷。
而謝明遠在白天卻一步不能離開師尊的懷抱，否則那溫暖宜人的陽光瞬間就會變成殺人利器。
後山的榕樹爺爺偷偷告訴他，其實他是鬼嬰，沒有形體只有一抹陰靈魂魄，要不是希玦整體抱著，早就灰飛煙滅在陽光下了。
所以謝明遠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沒有師尊他是不能活的。
希玦家裡經常會來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據說是師尊的朋友，師兄祈陽對他很客氣，稱呼他為白墨上師，那個白墨在謝明遠眼裡，就是壞透了的那種！因為他每次都喜歡笑瞇瞇地掐著謝明遠的臉蛋，然後對希玦說：「呦，你家的小姑娘真水靈！」
謝明遠對此回以牙齒攻擊。
後來花精們跟著白墨不學好，也來逗謝明遠，小包子一來二去掌握了新技能——仰天大哭，因為他發現，他自己拚命咬回去，師尊都會露出滿意的表情，而只有他哇哇大哭，師尊才會覺得這事情比較嚴重，必須出面制止，所以後來謝明遠非常擅長於利用自己這一技能。
對於教育，希玦這種萬年宅仙自然毫無經驗，哪怕養出一個還不錯的祈陽——那也多半是花精們的功勞，而不是他的。
比如他告訴謝明遠：「等到你重生之後，就可以和你師兄親近了。」
於是小明遠等啊等，他終於重獲肉身，不必再擔心自己陰靈的鬼氣會折損師兄修為……可是師兄在他面前，被雷光籠罩，天地一片青灰暗沉，在濃烈的黑暗中有青紫色的裂口，將微笑的師兄吞沒。
他飛昇了。
就是這麼世事無常。
即使有了肉身，除了練劍，謝明遠還是喜歡窩在師尊懷裡，越來越宅，比希玦還宅，希玦宅，也還是會在雲燭頂上下活動，而謝明遠則是標準的兩點一線——練劍的瀑布下，師尊的懷裡，沒有第三個地方。
深深地感覺這樣不行，希玦想著，別人家的
小孩都喜歡四處胡鬧闖禍，怎麼自己家的，只喜歡趴在自己身上？困惑的希玦坐在水邊，並不知道他養謝明遠的這段經歷，再後來會被另一個自己貼切地總結成——
《白眼狼成長記》或者《論白眼狼的自我修養》
如果知道了……大概……其實還是會繼續養吧？
山中歲月總是一閃而過，尤其對希玦這種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來說，就像睡了一覺再醒來，面前的就已經不再是一個蹣跚學步、劍都拿不住的小孩，而是一位修長挺拔、光靠顏值就能打遍天下少有敵手的劍修。
——生生不息，這世界的每一秒鐘都和上一秒不同，這就是人間界。
「明遠，你如今修為也已將近極致，不久，或許就可以飛昇得道了。」一晃神間，唐東強聽到自己這樣說。
謝明遠站在身前，眼神微動，那個年紀的謝明遠還沒有經歷過八百年的輾轉，自然演技……也還不足以和現在這個拿過各種小金人的全民男神作比較，所以他很自然地流露出掩飾不去的情緒，並非喜悅，而更接近於……驚恐？
「弟子……並不想飛昇。」
不想？
希玦只能回答：「天道有序。」
飛昇不是你想飛，想飛就能飛，相反，想不飛也不行啊！當修真者的力量已經超越人間界所能容納的極限，法則之下他將自然而然受到指引去往上界，如果這時修真者的心境修為足以得大道，他將會飛昇成仙，離開人間，而如果……他的心境不足以支撐他，那麼，成仙時的天劫將會使一切之前的努力回到原點。
「弟子從最開始修行，所求的就根本不是飛昇成仙。」謝明遠說著，霜天發出悠長的嗡鳴，「弟子所求，只不過願追隨師尊左右，師尊已不能回天，那弟子又為何要飛昇離開？」
——救我的是你，要我活下去的是你，要我修行的是你，那麼飛昇後如果沒有了你，我為什麼要飛昇？
崑崙山高聳入雲，雪水也依舊會流向大海，該來的總是會來，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
直到雷光落下時，希玦依稀明白，他此刻真的已經在凡間，親身參與著每一場歡笑悲傷，而不再只是旁觀。
這感覺真好。
謝明遠回到家，已經想好了各種可能的情況，無論唐東強是暴跳如雷、或者是裝作若無其事，再或者是害羞逃避，他都分別準備了應付的方案，包括霸道總裁式、溫柔暖男模式、鄰家哥哥模式、哭包耍賴模式……
但，一進門看到的是一個脫光上衣，對著鏡子發呆的傢伙，這是什麼情況？？？
意料之外，謝明遠表示，導演說好的劇本不對！
「你在……」
「啊？」唐東強回頭，「哦，我在想，劍修都把劍藏在丹田？所以我在想劍藏進去是什麼感覺？」
謝明遠沉默，蒼明劍已毀，唐東強也已經不再是劍仙。
「把衣服穿上吧，會冷的。」謝明遠從櫃子裡拿出睡衣，遞給唐東強，唐東強接過來穿上，然後掏出手機，準備在網上叫外賣。
「有什麼要吃的嗎？」他低著頭看餐廳菜單，謝明遠張了半天嘴的話，又被堵回去了。
難不成他沒看記者招待會直播？
發現謝明遠居然在沉默，而且表情非常精彩，糾結來糾結去，看得唐東強想笑。
「好了別發呆。」唐東強說，「這一次，我不會走，你也不要飛昇好了，我們一起留在人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