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文 / 徐立
一切都在忙中有序的進行,直到天色微亮,大夫也差人送了回去,該來的人也都來了,客廳變成了靈堂,一口薄木棺材放在正中,顧齊泰已經躺在了裡邊,棺材蓋還沒有蓋上。
顧修遠和韓小天分左右跪在棺材前邊,往火盆裡添紙錢,按著五嬸的囑咐,有人來弔唁,就伏在地上大哭三聲,並給人還禮。
韓小天哭了一會兒就感覺眼睛乾澀,嗓子冒火,更別提一直流淚的痛哭的顧修遠了。
「五嬸,你給小遠倒些水喝,他一直哭,我怕他撐不住。」韓小天小聲的和五嬸說。
五嬸本來就打算讓二人喝些水緩緩,就是大人都熬不住,倆孩子就更難受了。端了杯水遞到顧修遠跟前,顧修遠仿若未見,只低頭往火盆裡添紙錢。
韓小天見狀,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柔聲說道:「小遠,聽話,喝些水,你這樣,爹走也走得不安心。」
聽到「爹」字,顧修遠雙眼亮了一下,卻又黯淡下去:「爹不要我了。」
「小遠!」韓小天低聲吼道,見顧修遠不為所動,接過水杯就往他嘴裡灌,顧修遠掙不過他,被灌了滿滿一杯水進去,嗆得猛咳。
「韓小天!」只見顧修遠雙目通紅,憤恨的瞪著韓小天。
韓小天將水杯還給五嬸,「你別給我作,小屁孩聽一回話會死呀。」
顧修遠正聽不得有人說死,偏韓小天的嘴百無禁忌,想啥說啥,這下子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衝著韓小天過去了。
「是你先惹我的,啊!」喊叫著就衝到韓小天跟前,又是拳打又是腳踢,韓小天阻攔間,將胳膊擋在顧修遠下巴處,他想到不想,低頭就咬。
正是夏秋交替的時節,韓小天只穿了一層單衣,這一口著著實實咬在了他的胳膊上,血水滲透衣料順著顧修遠的牙齒就流了出來。
此時韓小天的怒火也上來了,顧齊泰死了他也很傷心,已經打定主意要背著顧修遠這個包袱在古代奔小康了,好心關心一下,這小屁孩還不領情,既如此,就別怪他仗著年長身高欺負人了。
顧修遠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咬到韓小天了,正咬著牙不知所措,被韓小天一拳頭打在臉上,鬆了口,歪倒在地上。
院子裡一夥人都傻眼了,這什麼情況,一個沒看到,就打起來了?
韓小天還要上前,這小子就是欠揍,打幾下就醒了,被五嬸攔腰截住:「小天,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韓小天一個十四歲的小孩,還沒有五嬸有力氣,被五嬸整個抱住,掙脫不開。
而倒在地上的顧修遠卻一陣嚎啕,彷彿將心中的慟全部哭出來一樣。
韓小天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小人,眼中的憤怒被憐愛所代替,才十歲啊,他都二十好幾了何必跟個小孩計較,更何況人家剛死了親爹。
「五嬸,你放開我。」
「小天,你冷靜點,小遠還小。」
「五嬸,我知道,你放開我。」
五嬸見他語氣平緩,遲疑的放開了手。
韓小天走到顧修遠跟前,坐下,將他撈到自己懷裡,拍著他的後背,也不言語,一下,一下,又一下。
顧修遠從昨天就忙累了一天,半夜又鬧騰了一宿,又哭了大半天,精力早已耗盡,被韓小天緩慢有規律的拍著,心中漸漸平靜下來,最後雙手緊緊抓著韓小天衣襟,睡著了。
韓小天將顧修遠抱到西屋床上,放下,卻發現怎麼都掰不開顧修遠的手,靈前得有孝子哭喪,無法,他只好將衣服脫下,另外穿了一件出去,跪在靈前。
五嬸一路跟隨,總算送了口氣,還以為兄弟倆要鬧翻了,沒想到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果然,三哥至少沒有看錯韓小天。
目睹了全過程的顧家人都暗中點頭,韓小天這小孩,可以!
時越接到消息已經半上午了,連那一身官衣都來不及換下來就帶著時超趕了過來。
進門只看到韓小天在守靈,行過禮就問:「小遠呢?」
「他累了,剛才哭暈,睡了過去。」
時越看看天色,日頭已經上來老高了,馬上就要送喪了,「這怎麼行,他得打幡呢,把他叫起來吧。」村裡沒有停靈的習慣,都是第二天就埋。
顧齊福也在一邊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送三哥這最後一程,也只有他來。」
韓小天也明白古人對這些事很是看重,可顧修遠真的已經累極了,而且大喜大悲情緒衝擊之下,對身體負荷很大,此時打斷他的休息,恐怕之後會鬧大病。
「既然我叫三叔一聲爹,我也就是爹的兒子了,送喪我來吧,小遠還小,不堪重負,我怕他親眼看著爹下葬,還會暈過去。」
顧齊福轉過頭和顧大商量了一下,紛紛點頭,小遠那孩子再生病了,這個家就更過不下去了。
「那好,訂蓋吧。」
就有兩個族叔將棺蓋蓋上,那五寸釘將棺蓋釘死,韓小天在一旁哭喊著:「爹,躲釘啊。」
之後,由八個人將棺材抬起,韓小天舉幡跟在後邊,在之後就是族中的兄弟侄子們,一路跟著,逢拐彎處,韓小天要提醒一聲:「爹,記得拐彎。」
走一段路,隊伍就會停一停,韓小天並族侄們要跪下衝著棺材磕一個頭,隊伍
才會繼續行進。
先繞著顧家村走一遭,路上兩旁就有人過來觀看,一見舉幡的是韓小天,不見顧修遠就議論紛紛,有好打聽的,不一會就把事情始末摸清了,傳播開來。
墓地就在村子背後的那座山上,據說翻過這座山,就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少有人煙,山的南面有一塊斜坡,陡度不大,這裡就是顧家祖墳所在地。
已經有族人挨著顧齊泰父母的墳挖好了墳坑,來到墳上,韓小天又衝著顧齊泰磕了幾個頭,族人就在顧齊福的指揮下,將棺材放入坑中,又將顧齊泰平時穿用放進坑中。
由韓小天開頭,手捧一把土撒進去,跪倒墳的南面,之後是顧齊福等平輩的族兄弟,之後是子侄輩的,待到都撒了土後,才開始用鐵鍬將坑填起來。
又燒過一回買路錢,眾人這才離開,顧齊泰從此就長眠於父母身旁,顛簸一生,最後到底要落地歸根。
男人們就此散去,家裡已經由不能去上墳的嬸子們收拾乾淨,待韓小天回到家中,也都紛紛告辭,最後只留下了顧齊福夫婦和時越父子。
「想不到三哥竟然這麼快就去了。」顧齊福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淚感慨道,原本想著三哥回來了,哥幾個能好好聚一聚,這才幾天啊,這事那事的,連話都沒好好說過,人就沒了。
「誰說不是呢,你說,剩下這倆孩子,唉!」五嬸也是唉聲歎氣,為顧修遠和韓小天發愁。
「五叔,五嬸,你們就別擔心了,我能挑起這個家的,忙了一天了,早點回去歇會兒。」
顧齊福往西屋探了探頭,發現顧修遠還在睡覺,就點點頭:「那好,你也早點休息,可別累壞了身子。」
「哎。」
時越待顧齊福夫婦走後,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小天,你收下。」
韓小天搖搖頭,他早就看出時越和顧齊泰關係不一般,按說,有這樣一個依靠,如果將顧修遠托付給他,遠遠比自己強太多,他相信顧齊泰甚至有比時越更加可靠的人脈,但他都沒有選擇,寧願讓顧修遠跟著自己吃苦受累,這裡邊肯定有原因。
就算顧齊泰沒告訴韓小天,但也偶爾聽到小遠提到,顧齊泰不願意小遠牽扯到官家。
既然這樣,那他也不能與時越走得太近,這銀子就更不能收,即使他心水的不行,十兩銀子啊,可以買一頭豬,買田,買房子,做個小買賣……可惜這能看,不能拿!
「大人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爹曾叮囑過,人要活得自在,就不能欠人太多,大人已經幫我家很多了,這銀子,恕我不能收。」既然要遠著,那就稱呼大人好了,韓小天心道。按說在縣令面前要自稱小民或草民的,韓小天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只好當不知道,依然我來我去。
時越挑眉,這韓小天也是個硬氣的,只是眼下的日子:「你就當這是我給的弔唁錢。」
「十。」
「什麼?」
「村裡的叔伯都給的十,大人就按這個數來吧。」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榆木腦袋呢?」時越放下銀子拉上時超就要走。
韓小天拿起銀子就塞到時超手中,時超還不明白二人為何把銀子推來推去的,只知道銀子是好東西,能買吃的,見韓小天給他銀子,就拿著抱在懷裡,把時越氣了個仰倒,這倒霉孩子,這時候給他唱反調,回去再收拾他。
「大人回吧,我看小遠也快醒了,我還要照顧他呢。」韓小天油鹽不進,將時越和時超送出門外。
韓小天剛往回走,就看到紅著眼,憤怒的瞪著他的顧修遠倚靠在客廳的門框上,因著之前的打架,包包頭都散了,臉上也一道一道的淚痕,干了,印在嬰兒肥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有喜劇效果,只是眼下,二人誰也沒有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