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蝶殺 文 / 風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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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索橋依舊懸掛在那兒,阮綿的心境卻不同了,再上那橋可謂輕鬆了不少。三根鐵索,阮綿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行走,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走過了那座她曾經只要想起就會腿軟的橋。
過了鐵索橋就是瑤山。又是一盞茶,她覺察了一點點的異樣,週遭的景色美則美矣,不知為何,她的眼睛有些癢,又過了片刻,那酥麻的癢漸漸成了酸痛……瑤山派的山門已經近在眼前了,只差一點點,她就能夠見到秦思,可是不僅僅是眼睛,連頭腦都帶了一絲絲的痛。
「綿兒,睜眼。」迷濛中,姜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阮綿迷迷糊糊,不明白他的這個「睜眼」是什麼意思,只是越來越大的痛楚讓她在原地蹲下了身。睜眼,睜眼……她在心裡默默念,用力摀住了眼睛,然後猛力一睜——一片葉子飄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金燦燦的,如同她頭頂的那一片金色雲霞一樣的樹叢。姜華近在咫尺,眉頭緊鎖。
「師父?」
「力量不夠還硬撐,」他冷道,「不想要眼睛了?」
眼睛?阮綿緊張地在自個兒臉上亂抹一通,手上粘糊糊的,是血……她頓時慌了,「師父……」
姜華冷著臉,拿過了她手上的神樹葉子在手裡柔碎了,輕輕放在了她的眼上。她倒乖巧,默默地站在那兒仰著頭,一副全然沒有防備的模樣,讓他想起了早年養過的仙寵也是這般乖順。他用葉子的汁液塗滿了她的眼眶,才道:「這樹與瑤山上的那一棵並不是相連,你在那兒見到的都不過是真實的幻影。」
「那為什麼……」
「你是凡人之軀,在我這宮裡待的時間久了才會沾上一點靈氣,卻總會消耗殆盡。自身修為跟不上,不該看到的東西看多了,眼睛自然會瞎。」
天地倫常,又豈是一介凡人能夠破壞的呢?她雖然天資奇佳,以從未修仙之軀上到天宮,以凡人之眼能見「三步一靈」而眼睛無傷,可是,她終究還小,術法不曾跟上偏偏還不知進退,強行延長留在神樹幻境的時間,如果他晚發現半盞茶,她就真的廢了這雙眼了。
「師父,」阮綿哭喪起臉,「我該真不會瞎了吧?」
「師父?師父——」
她個子偏小,還是個孩童模樣。姜華靜靜地在站在遠處,看著她閉著眼雙手亂搖,白色的衣衫融在一片金黃中,倒有幾分仙風的模樣。他隔了十幾丈遠看她不敢睜眼卻又慌亂地找尋著他的樣子,微微一笑。
照理說,凡人的孩子在脫胎換骨修煉成仙之前,應該還會長大些吧?
倘若天界的人瞧見了他養了一個仙童,會是怎樣一副神色?
「師父——」
「睜眼吧。」他淡道。
阮綿這才敢睜眼。一點一點地把還帶著一絲血腥味的眼睛睜開,她這才發現姜華已經到了十幾丈遠的地方,難怪剛才怎麼都抓不到他,不由恨得牙癢癢。
姜華卻道:「你是凡人,凡人無論是生命還是身體都是易碎的,你若保護不好,小心萬劫不復。」
晨曦微露,日出。陽光透過神樹的葉子照在她身上,她呆了呆,伸手去抓——又是一天過去。姜華從來就沒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習慣,她日日跟著他,也沒了晝夜的概念。她早已算不清來到這天宮有幾日,更加算不清離開華邵國有多久了。
傳說中,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會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那等她學成,父皇和娘親的仇還有沒有機會一報?
天宮的日子太過安逸,安逸到一不留神,也許就是千年萬年。
她輕手輕腳走到了姜華身邊,問他,「師父,不睡覺會不會死人?」
姜華淡道:「在這兒不會。」
「那,我可不可以快點學?」
「為何?」
為何呢?阮綿瞇著眼看初升的太陽,咬牙道:「我怕仇恨被時光磨殺。」
*
阮綿如了願。從那天起,她的行程裡再也沒有「晚上安歇」這一項。天宮萬年寂寥,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姜華給的任務。無論是扎馬步還是站樹樁,她都咬牙堅持著。
姜華並非凡人,他不明白凡人的身體哪怕不是危險的事物也會有極限。可是,她不打算和他說。姜華也會作弊,每一次的痛苦不堪幾近崩潰,都能被他的一個術法把流散的意識給召喚回來,然後,重新開始下一輪的酷刑。
時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流走。在阮綿的世界裡不再有白天和黑夜,有的只是練功的時辰和休息的時辰,她一個個算,一個個等,慢慢地,真的忘記了時間。
開始的時候,琉球說,綿綿,你會沒命的。
到後來,她只是站在邊上小心看著,眼裡的光芒一天比一天亮閃。她趴在雪地上休息,她在邊上抹眼淚,她說,綿綿,多歇會兒。
最後她說,參見少侍。
少侍。阮綿從來沒有仔細去考量過這兩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她們每一個人都是神侍,姜華讓她們稱她為少侍,是意味著她是她們中間比較特殊的存在?
她開始研習劍法,以木枝代劍,她在雪地上劃下無數個坑點。每一個坑都是一次跌倒,有的是膝蓋淤青,有的是皮開肉綻。而這些傷口,都會在下一次練
功前輩姜華伸手抹去,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
「不會又是障眼法吧?」她抱著劍擰著眉頭問姜華,姜華卻只笑不語。
「師父啊,師父,你為什麼收我當徒弟?」
「師父,綿兒學得如何?」
「師父,各種各樣的疼……」
姜華依舊高高在上。曾經有一段時間,她以為她已經接近了她。每個練武的黃昏,她可以扯著他的衣擺輕聲說疼,然後等著他抹去身上的傷痛。可是,他始終是姜華。
秦思的眼如清潭,深邃而帶著柔光;白翎的眼像錦霞,璀璨如同燒著的火焰。而姜華,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眼裡的光澤,一次都沒有。他像是木雕,會動,會笑,沒有靈魂。
第一套劍法練成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當初姜華送的御風術究竟有什麼用。御風術不是輕功,可它卻能輔佐輕功。一個輕功不錯的人一躍可以三四丈高,加以御風術就能七八丈,十幾丈,那是再高的城牆都無法阻擋的高度。
它不屬於人間,它是仙術。
某個黃昏,她從雪峰上跳了下去,凜冽的風劃過臉上如同刀割一樣的疼痛。她不在恐懼雪峰的高度,不再恐懼冰凌會不會刺穿肺腑,當雙腳安然著地的那一瞬間,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綿兒。」
聽到身後有人低吟,她撣撣冰屑抱著劍跑到那人身邊,輕聲叫他,「師父。」
「跟我來。」
阮綿跟著姜華去了前殿,在那兒,她見到了天宮之上除了神侍和姜華以外第一個人——那是個美艷的女子。天宮上冰凍極寒,她渾身上下只該了薄薄的幾片輕紗,透過輕紗,依稀可見的是她白皙的肌膚,和肌膚之上只只翩然欲飛的蝶。
阮綿打量那女子的時候,她也在打量她。她的目光裡有許多光芒,驚訝,疑惑,恐懼,不可置信,種種光芒交織著一閃而過,到最後凝結在呆滯。
末了,女子盈盈跪地,「嫵兒叩見尊主。」
姜華的目光卻只是落在阮綿身上,他道:「綿兒,拔劍。」
叫嫵兒的女子一臉震驚,遲疑道:「尊主,這個女子……是個凡人?」
阮綿不喜歡這女人,可是內心深處卻也有一絲隱隱的羨慕。她身材高挑,明眸皓齒,每一個眼色都透著魅意。她手腳纖細柔美,從胸口到肩胛骨都紋著精緻的蝶,紗衣之下彩蝶翩飛……這樣的女子,才是叫美人吧……
「拔劍。」
姜華的聲音傳來,她在疑惑中拔了劍,聽到他的聲音。他說:「她會術法,你和她過招。」
「是,師父。」
她不會拒絕任何一次實打實的機會。平常在天宮,琉球她們是不會和她動手的,她的對手永遠只有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
劍法就一定比不上術法嗎?
她不信。
叫嫵兒的女人在聽她叫姜華「師父」的一瞬間走了神。阮綿趁著這罕見的機會先發制人,舉劍直刺她要害。
可是,變故往往在一瞬間。所有的先機都不過是曇花一現,嫵兒只是水袖一甩,她的劍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引得偏了方向,刺到了空地,緊隨而來的是手腕上一陣酸痛,一線血光。
混蛋……
阮綿沒有鬆開劍,她默默念了幾句御風術的口訣一躍而起,強行把劍的方向扭了過來,用力回身一刺——劍法對上術法,能有什麼優勢?她在手忙腳亂中凝神想著,腦海裡陡然清明——
速度。
只有速度。
術法需要捏咒,劍法卻只需要本能!
一招,兩招,十招,二十招……阮綿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平緩,直到她蓄勢已久的風馳電掣的一擊!
劍有些狼狽,卻已經穩穩地抵在了嫵兒的胸口。那只好看的蝶被刺出了一點點血,更加妖艷。
嫵兒不在動彈,認命一樣地閉上了眼。
阮綿重重地吸了口氣,手腳還在發顫。這是她第一次實戰,終於……旗開得勝。她幾乎是雀躍地回過頭去看姜華,卻發現他的臉色起了陰鬱。
「師父……」難不成,傷了這女人他不高興?
良久,姜華才道:「如此,你覺得完了?」
「師父?」
「刺下去。」
他的眼裡沒有光澤,只有一身紅衣艷麗無比。
「尊主……」嫵兒緩緩跪在地上,眼淚漸漸盈滿眼眶,「尊主,嫵兒跟隨您多年……嫵兒一直對您……」
阮綿的手在發抖,怎麼都刺不下去。
姜華的目光只在阮綿身上,他緩步到了她身邊,輕聲低語,「綿兒,你不是為報仇而來麼?這一課,是必須的。」
「師父……」
「乖,刺下去。」
「師父,我……」
這是活生生的人啊……怎麼刺?如何刺得下手?阮綿從來沒有顫抖得這麼厲害過,就算當年在鐵索橋上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的顫抖過。
她茫然無措地看著姜華,直到——一股力
道把她的手用力往前一推——
那只彩色的蝶支離破碎。
她癱軟在地上,喊不出來,閉不上眼。腦海裡只剩下那只彩色的蝶,還有姜華那一襲紅衣。最後,她被人抱了起來,離開了地面。
她聽到姜華低沉的聲音,他說:「綿兒,怕不怕為師?」
她恍然搖頭,告訴他,不怕。她不怕姜華的。很久很久以前,當她萬念俱灰的時候,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怎麼會怕希望呢?哪怕希望再血紅,那也是希望。
姜華第一次笑出聲來,他說:「綿兒,從今天起,你可以下去瑤山看你的朋友。」
好。
他說:「綿兒,今天是你十五歲的生辰。」
她才知,原來上天宮已經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