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8第四十七章 血債血償 文 / celiacici
江彬莫名地騎馬跟著,不到一里,便見兩萬人馬浩浩蕩蕩揚塵而來,前頭帶隊的是身著鎧甲的張永、張忠,近了才發現他們身後拖著好些個龐然大物。
「都是些大胖小子,費了好些個時日。」正德皇帝用下巴指了指蓋得嚴實的車輛,隨後對跟前跪著的張永、張忠道,「有勞二位公公,稍作休整,便前往應州!」
這邊,王勳等人又迎來了新一輪進攻。
之前從漢人那兒搶來的雲梯車為數不多,韃子們又砍了好些樹捆了疊在一處,爭先恐後地往上爬,另有一隊抬著木樁子撞城門。張輗命人兜頭幾盆滾燙的熱水澆下,立刻便傳來一陣陣殺豬叫。然而這法子也只能阻擋一時,被困了幾日的兵士,早已抵擋不住韃靼人不知疲倦的攻勢,應州城岌岌可危。
商量之下,王勳主張夜襲,燒敵軍糧車,也好拖延幾日,等待援軍道來。孫鎮、張輗紛紛附和,朱巒、周政表示願首當其衝。
當晚,探子確定韃子軍內都已歇下,王勳便開了城門,朱巒、周政二人帶著千人悄悄潛至韃子盤踞的澗子村,殺了放哨的韃靼兵士,準備按著先前來報繞到敵人後方縱火。然而出來小解發現地上放哨兵士屍體的韃子事先報了信,以至於朱巒、周政等人還未摸到目標就被圍了個進退兩難。混入韃子軍營的探子忙趁人不備偷了匹馬逃回去報信。王勳得了消息,立刻與孫鎮、張輗帶領三萬兵士趕往澗子村救援。
夜間燃起的火光點亮了一張張緊繃的臉,隨之而來的廝殺在夜色中驚醒了原本寧靜的村莊。
有了援軍接應,朱巒、周政所帶的兵士也都看見了希望,拼盡全力衝破包圍,與王勳等人會合。王勳戰至一半,已覺著手下兵士體力不濟,當即下令將火把熄滅。韃靼畢竟被突襲在先,夜間用來照明的火把並未備足,這場黑燈瞎火的對峙,大多仰賴明軍手中的光亮,此時忽然熄了火,眼睛尚無法適應黑暗,更別說對戰了。王勳見此,又令幾個混入韃子間的探子舉了兵器相撞,並用蒙古語大喊有細作。韃靼兵士本就亂了陣腳,聽了這喊聲更是緊張,有些不明所以的竟自相殘殺起來,恐怖的氣氛漸漸擴散到整個軍隊。
韃靼小王子巴禿猛可知是明軍使詐,連下幾道命令才止了這騷亂,待燃了火再看時,明軍已逃得不知去向。巴禿猛可料定明軍又躲入應州城內,也猜到他們出此下策定是彈盡糧絕,下令明日繼續攻城。實則此刻入了城的只有朱巒、周政帶領的一萬兵士,王勳等人則並未走遠,幾人潛伏在林中商量對策,打算在天明前再殺個回馬槍。
最終王勳採納了張輗的建議,利用澗子村柳暗花明的地勢打埋伏。孫鎮懂點蒙古語,便帶著幾波人輪番在澗子村外挑釁,黑燈瞎火的叫罵,令韃靼兵士不堪其擾。巴禿猛可得報,意外於孫鎮並未回城,隨即便判定此中有詐,駁回了手下將領的請命,令兵士們堵著耳朵繼續養精蓄銳。
孫鎮見他們不出來,於是在夜色下放起了煙火。一點火光在半空中響亮地炸開絢爛的禮花,放哨的韃靼兵士們並不曾見過這般景象,都看得入了神。
幾聲轟然後,夾帶著幾聲異樣,耳畔一陣呼嘯,待反應過來時,身後已燃了好幾處。原來抬著火銃的一溜兵士躲在孫鎮所帶的軍隊最後頭,待對方防備鬆懈了,方衝到前頭發射火銃。這回巴禿猛可也沉不住氣了,命人速速滅火的同時,命手下將領帶兩萬人追擊。
天已濛濛亮,孫鎮將敵軍引過狹窄的區域,豁然開朗之後迅速散入山林之中。失了目標的韃靼軍士霎時慌了陣腳,韃靼將軍驚覺異樣打算撤軍之時,忽地伴隨著一聲巨響,一股衝力將他們炸得人仰馬翻。
那是張輗事先埋的自制地雷,將導火索放入打通的竹竿,再引燃導火索。火藥有限,威力並不見得如何,但這陣勢著實給了韃靼兵一個下馬威,那韃靼將軍立刻帶了人慌不擇路地逃竄。孫鎮與張輗這才從四面八方衝出來一路追趕。那韃靼將士損兵折將,狼狽不堪地逃回澗子村求援,怒不可遏的巴禿猛可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上,提刀上馬親自上陣。
孫鎮與張輗見了韃靼主力前來,轉身便走,再次分散隱入林中。巴禿猛可彷彿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氣急敗壞地四處搜尋。
王勳帶著一萬多人修養到午時,也加入到躲貓貓的游擊戰中。韃靼兵士縱使再如何彪悍,也經不住這般長時間的折騰。王勳等人拖到黃昏,卻是噩耗傳來,先前襲擊平虜衛與威遠衛的韃靼軍竟阻截了前來增援的蕭滓、李時春的軍隊。
「二哥……」孫鎮也得了消息,趕到王勳跟前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王勳鎖眉不語,張輗卻發了狠道:「不如鬥個魚死網破。」
王勳想起當年三人一同結拜時說的「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露了一絲苦笑。
於是,朱巒、周政堅守城池,王勳等人封鎖消息,繼續與韃靼兵士糾纏。巴禿猛可不願再拖延下去,當即下令集合所有兵士退出林子,同時把手林子兩端,要將明軍圍困其中。王勳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坐以待斃,倒不如殺出一條血路,帶了所有人向一端沖。孫鎮先頭殺得多,此刻已有些體力不支,卻仍要為張輗分擔。
一頭血污的張輗一槍挑下一韃子:「莫多事!」
孫鎮不聽,仍是護著他。還記得十歲那年,三人對著關二爺跪拜時說的那些話,字字真心。張輗你這小白臉,再嫌我腳臭也是趕不走了。活著總欺我,死了便要壓在你棺上……
這邊,王勳也已是到了極限,身上又添幾處刀傷,揮刀的手越來越沉重。那些個韃子,好似殺不完似的,前赴後繼。又劈下一刀,眼角瞥見,殘陽如血,這一刻,終於體味到當初兄長所面臨的那種深切的絕望。
與他們糾纏多日的韃靼小王子巴禿猛可也已殺
得不耐煩,追著明軍來到開闊之地正待一鼓作氣一網打盡,卻忽聽身側幾聲轟然,一股衝力揚起沙土,炸得毫無防備的韃靼兵士血肉橫飛。巴禿猛可一怔,在手下的護送下率兵退後,待煙霧散去,才看清不遠處猶如天兵天將突降的兩萬明軍。方才炸得他們人仰馬翻的,正是過年時正德與江彬一同改造的紅夷大炮以及自行仿造的連珠佛郎機。
這兩萬人之中的炮車兵皆來自原神機營,全營官兵兩千六百三十名兵士,配炮車一百二十八輛,載紅夷大炮與佛郎機炮二百五十六門。在炮車之外,還有鼓車,火箭車、坐車、大將軍車,另有鳥銃手五百名。這百台大炮與抬著鳥銃、火箭的步兵排成方陣,森森的炮口仍冒著白煙。
精疲力竭的王勳等人萬沒料到正德皇帝會於此時從天而降,還是如此驚天動地的氣勢。正德皇帝遠遠地朝灰頭土臉的將士們揮揮手,隨即便有錦衣衛傳令,命他們速速讓朱巒、周政出城會合。王勳等人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了。
巴禿猛可看清形勢後卻忽的鎮定了,他不顧將領的反對,下令騎兵再次發動進攻,目標直指正德皇帝。巴禿猛可敢如此作為,並不是他狂妄自大、掉以輕心,而是他曾見識過大炮威力,也清楚地知道打完一炮後重新塞入鐵砂、石塊、鉛子、火藥所耗費的時間,正是他可以充分利用的戰機。
然而所向披靡的韃靼小王子,這次卻料錯了。
當那一眾高大威猛的騎兵叫囂著衝向正德皇帝時,鳥銃、火箭、紅夷大炮、佛郎機輪番發射,地動山搖間,將突擊的騎兵炸得血肉橫飛。巴禿猛可萬沒料到明軍的火器能有這威力,再下令撤退,為時已晚。
炮車兵在張忠的指揮下動作迅速地將事先封號的芯子往炮筒裡一塞,一炮接著一炮,配著逃竄的韃靼騎兵的哀嚎,一陣響過一陣。正德皇帝尤覺著不滿足,又令騎兵扛著火銃一路追擊。韃靼騎兵們從未如此狼狽,逃回來的僅寥寥兩千人,可謂損失慘重。眼見著自己人在跟前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刺激以及主帥的錯誤判斷導致韃靼軍士氣銳減。
正德皇帝大炮芯子用盡,炸得渾身舒坦,便帶兵與王勳等人會合,下令明軍分為三股:第一股一萬人,由朱巒、周政、左欽帶領。第二股一萬人,由張永、張忠帶領。第三股兩萬人,由王勳、孫鎮、張輗、江彬帶領,自己則只帶了千人在外圍指揮戰局。
江彬與張忠得了命令,先指派步兵扛著火銃上場,一番咄咄逼人的射擊後,朱巒、周政、左欽在擂鼓聲中率兵突擊。韃靼兵士被火銃轟得懵了半晌方反應過來,久經沙場的經驗以及強健的體魄,令他們在與明軍短兵相接時暫且佔了優勢。然而方找回些往日的自信,便又被第二股一鼓作氣而上的明軍衝亂了陣腳。
這邊,張永、張忠雖是宦官,卻有的是膽識與魄力。大敵當前,置身死於度外,令一干操練慣了的武將也要自歎不如。
明軍士氣很快便佔了上風,然以彪悍著稱的韃靼兵士也不好對付,僵持之下,始終沉默觀望的正德皇帝終於舉旗向前一指:「殺!」
喊罷一揮鞭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斜陽為他的鎧甲鍍了一層熠熠金光,威武神勇的君王,彷彿從天而降的武曲,在沙場中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力挽狂瀾、所向披靡的氣勢!
明軍士氣大振,在王勳、孫鎮、張輗、江彬等武將指揮下,輪番進攻,英勇殺敵。
韃靼兵士雖多,也抵不住三股明軍的輪番來襲。萌生退意的將領,被怒不可遏的巴禿猛可斬於馬下。狼狽之際,只聽了身旁道:「那便是正德皇帝!」
巴禿猛可遙遙望去,就見了一刀卸下一韃靼兵士胳膊的正德皇帝。他身上的金甲已污了血,一塊一塊黏著著,斜陽下臉上濺上的血跡,襯得那雙眼尤為懾人。這神情,巴禿猛可再熟悉不過,那是嗜血的狼族才有的凶殘。
是誰說,大明皇帝不過是個荒淫無道的昏君?
廢物!都是廢物!
怒火中燒的巴禿猛可下令集中兵力,帶領主力將戰成一團的明軍沖成兩段,隨即迅速收緊包圍圈,將正德皇帝與江彬、王勳、孫鎮困在一處。這一變故令殺得盡興的明軍措手不及,張忠、張永擔心正德皇帝的安危,無心戀戰,且戰且退地往正德皇帝那處趕。也被擋在外頭的張輗匆忙為二人掩護,心中也是焦急萬分,朱巒、周政則留下繼續對陣其餘韃靼兵士。
巴禿猛可冷笑一聲,帶著三名悍將朝正德皇帝直奔而去。王勳、孫鎮、左欽正合力突圍,見了這陣勢想回護,卻是力不從心。早就發現異樣的江彬率先調轉馬頭,帶著一隊人馬護在正德皇帝跟前。巴禿猛可對忽然冒出的眉清目秀的將軍很是不屑,示意身旁的副將牽制住他,帶著其餘人馬直取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方才戰得酣暢,周圍只剩那麼幾個小將,自是抵不過這群韃靼將領的圍攻,不一會兒便暴露在了敵人的攻擊範圍內。
巴禿猛可終於等到這一刻,提著刀便朝正德皇帝砍去。正德皇帝舉刀單手扛住巴禿猛可引以為傲的蠻攻。巴禿猛可一愣間,正德皇帝刀向上一挑,卸了巴禿猛可刀上的力道,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胸口襲去。巴禿猛可憑著本能後仰躲過,正德皇帝緊接著又是一刀劈去。措不及防的,卻是背上一痛,那韃靼將領竟是趁此機會背後偷襲,興許金甲厚實,並未傷到深處,但仍是一道長口子,血流不止。
那巴禿猛可趁著正德皇帝分心,又是一刀橫劈,正德皇帝不及收回重心,肋下露了破綻,眼看著就要中刀,卻聽巴禿猛可一聲悶哼,手上動作一頓。正德皇帝忙送腕補刀,卻被那偷襲他的將領從側面擋下。巴禿猛可在兩名將領回護下退了幾步,正德皇帝這才注意到巴禿猛可身後的一人。
先前擋住江彬的副將,屍首已被踏得認不出模樣。江彬腹部一道口子,翻著皮肉,慘不忍睹。江彬卻顧不上,迅速趕到正德
皇帝身旁,對著他背上傷口眉頭一皺。正德皇帝心中一暖,趁機握了握他的手。
江彬看他一眼,用力回握了一下,隨即迅速分開,默契地背對背抵禦進攻。巴禿猛可定了定神,再次打量起跟前的江彬。這難不成便是細作所說的百無一用的佞臣?
正想著,正德皇帝已調轉馬頭到他身後,巴禿猛可又與他戰在一處。而江彬則被兩名韃靼將領圍著,單手使刀吃虧,邊有自腰間摸出九節鞭一甩而出。身側那企圖偷襲的韃靼將軍措不及防,一聲痛呼摀住半邊臉,血自指縫間滲出,已是傷了一隻眼。跟前的韃靼將領一驚,連忙退開。江彬要的便是這距離,劈、掃、抽、劃,鞭如蛇般靈巧。抽到身上,連盔甲都抵擋不住這力道。那韃靼將領方想退,就被鞭子纏住了腰一把拉下了馬。江彬趁機俯身一刀砍在他頸項,躲開濺出的血,打馬回身去助正德皇帝,卻不料刀光一晃,一人已擋在了跟前。
血濺了左臉,眼睛盯著那金甲上的雲雷半晌,才明白過來擋在跟前的是正德皇帝。
那一刀砍在正德皇帝左肩,裝飾的虎首被劈成兩半,血肉模糊。正德皇帝卻不顧那疼痛,一咬牙握住那刀刃向自己又拉近幾分,隨即一刀砍向對方頭顱。原想聲東擊西的巴禿猛可未料到正德皇帝會有這般魄力,偏首避開了,肩上卻也掛了彩,抹了把臉上的血,扔了手中缺了口子的刀,又從背後抽出一把刀背頗寬的黑柄長刀,一夾馬腹,朝二人衝來。正德皇帝卻不動作,待人近了,忽地俯身從馬腹下綁著的囊袋內抽出一根較火銃小一倍的火器,對著那巴禿猛可方向就是一轟。
巨大的衝力令正德手一麻向後仰去,而那自火器裡射出的一道璀璨奪目令人無法直視的絢爛並未朝著巴禿猛可而去,而是向上劃了個弧線,拖出條灼灼的尾巴。眾人視線仍追隨著那將暮色點亮的白光納悶時,雙眼不離正德皇帝的江彬早就接到他眼神示意,趁著巴禿猛尚瞇著眼尚未反應過來,甩出長鞭,如蛇一樣纏住他的頸項。
江彬使勁一拽,巴禿猛可措不及防地被拉得傾出半個身子,腳卻死死勾著馬鐙,舉了刀企圖砍斷鞭子。正德皇帝見狀打馬前來,貼著馬背朝他腳上一劈。巴禿猛可在劇痛之下收了腳,江彬略一使勁便將他從馬背上拖了下來。
巴禿猛可驚慌之下不斷提了刀去砍,卻發現那鞭子怎麼也砍不斷。江彬為不使他掙脫,當即拍馬疾馳,一路拖行。巴禿猛可被勒得鬆了手,刀落在地上,江彬大喝一聲加快了速度。
這一聲吸引了戰場上多數人的注意,發現巴禿猛可被擒,群龍無首的韃靼兵士慌亂起來,孫鎮、左欽趁機突圍成功,與張永、張輗會合,共同絞殺一心逃命的敵軍。
尤在地上掙扎的巴禿猛可以為江彬此時不殺他,是要拉回去做俘虜,卻不了江彬忽地勒了韁繩剎住了。巴禿猛可抬起頭,馬上男子的那雙眼,與腦中一閃而過的記憶重合在一處。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活活割下他的頭顱,他也是這般帶著刻骨的恨意。
被鞭子勒得臉色鐵青的巴禿猛可,臉上滿是塵土,已不復張狂模樣。燒殺搶掠這麼些年,他首次騰起一股來自死亡的恐懼。
正德皇帝近了,看了眼雙目赤紅的王勳道:「交由你處置。」
方趕回此處的張忠蹙眉,湊上前壓低聲音道:「皇上不如留著他性命,待回京……」
正德皇帝擺了擺手,對王勳道:「我許你的,自不會食言!」
王勳得了正德皇帝首肯,顫抖著舉起手中長刀。兄長帶繭的手掌,彷彿悄無聲息地覆在他手背,一如當年,他教他使刀,誓要征戰四方,保天下太平……
一刀劈下,那前一刻還惶恐地盯著他的韃靼王子,下一瞬便哀嚎一聲成了毫無生氣的屍體。
那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咕嚕嚕滾在地上,被刀挑起,高高舉過頭頂。
歡呼一陣高過一陣,絕處逢生,雀躍不已。
正德皇帝坐在馬上,長長舒了口氣。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地平線上,冗長的夜,掩蓋了屍橫遍野的腥風血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