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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3第四十二章 中旨 文 / celiacici

    楊廷和堅持丁憂,正德皇帝再三「挽留」都無濟於事,楊廷和三日後便要起程回祖籍四川。大學士,除置身事外的楊一清之外,皆引咎辭職,為正德皇帝溫旨慰留。而那些個想效仿內閣的參與示威的官員遞上辭呈後,正德皇帝大筆一揮,全都恩准,讓不過為做個姿態好繼續為官的牆頭草們霎時傻了眼。

    正德皇帝還嫌不夠,特意派東廠與錦衣衛上門催促,送幾頭驢,贈一兩白銀,即刻起程。那些留在京城宅子內的財物家什統統充公入豹房小金庫。

    嚴嵩自然也遞了辭呈,但卻是少數幾個真心想要歸隱的官員之一。

    嚴嵩走的時候,江彬遠遠看著。

    嚴嵩尚未痊癒,卻不願接受正德皇帝的好意,趴在馬上,由幾個僕從牽著往城門走。

    儘管嚴嵩對江彬懷著敵意,但江彬對嚴嵩卻並無怨怒。畢竟嚴嵩對他的仇視,更多地是來自於他兼濟天下的理想與輔佐君王的抱負,他是良心未泯的官員,只初出茅廬,尚需磨礪。

    江彬相信,有朝一日他歸來,必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

    嚴嵩並未察覺江彬的視線,在等待出城時,頻頻回首,似在等什麼人。江彬想起之前楊家宴上,嚴嵩望著楊慎的表情。總聽聞嚴嵩仰慕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郎,但對方卻並不將他放在心上。更何況楊廷和不得不離京丁憂,如今楊家多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顧得上嚴嵩這個外人?

    嚴嵩凝神眺望許久,見無人來,唯有認命地動了動唇。

    馬馱著他,漸漸遠去,日暮蒼涼,前程未卜。

    回到豹房,正德皇帝已歇下,這幾日似是心累,都睡得早。

    江彬去練了會兒箭,便回房裡睡了,晚上起夜,卻見一人偷偷摸摸地往外走,江彬忙披衣跟上。

    那人臉上蒙塊巾,到了門口,露半張臉,守門的忙給開了門。似怕驚動誰,他也不牽馬,步行往宮門走去。

    江彬一路跟著,毫不避諱地掏了錦衣衛指揮使的腰牌給守衛瞧。

    那人出了宮城,停下步子,抹了把汗,抬頭看看半彎月牙,又繼續往前走。

    最終,他停在了崇門前。崇門外便是酒道,美酒佳釀大多從此入京上酒稅,酒稅由祟門指定的十八家酒肆統一收受,好些個釀酒的小作坊,為避稅於夜間掛著裝滿酒的豬尿脖偷偷翻過城牆,這「背私酒」的要被抓著便是死罪論處,故而崇門也有「鬼門關」之稱。

    半邊身子披了月光的正德皇帝,在這「鬼門關」前兜兜轉轉片刻,隨後一屁股坐在了一家酒肆前的石階上,低著頭發呆。

    大拇指上的赤玉指環,在月色下暗淡無光。贗品終究是贗品,與他贈與的玉司南佩不可同日而語。

    江彬還記得楊廷和「點撥」的那些話,他不過是正德皇帝韜光養晦的障眼法,不該逾越,可今日卻又忍不住跟了出來。

    夜,就好似無形的鬼魅,掩藏不為人知的欲.望,也勾出內心最深的恐懼。

    就這麼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直到東方吐露了一抹魚肚白。整條街隨著黑夜被驅散,也漸漸甦醒過來。蒸籠裡尚未成形的甜香,勾著人肚裡的饞蟲,紅彤彤的一輪嬌陽,裹著朝霞徐徐游動,預示著又一日的晴朗。

    終於,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江彬看著馬車停在城門前,看著那人云淡風輕地下了車,站在正德皇帝跟前。

    正德皇帝的目光順著那雙靴子移到他臉上,被夜風吹了一晚的木然,漸漸糅成一個僵硬的笑容。

    那鳳目,顛倒眾生,眼中的淡漠,卻似繞著正德頸項狠狠一勒。正德皇帝有些喘不過氣來,但仍是端著笑,扯了扯衣領道:「師傅倒來得早……」

    楊廷和俯視著神色憔悴的正德皇帝,淡淡吐一句:「路長日暮。」

    路長日暮,無心仕途?

    正德皇帝喉嚨裡「咕嚕」一聲,似笑非笑:「師傅當年言,谷王優柔寡斷。如今,當真是言傳身教……」

    楊廷和露了個淺淡的笑:「皇上青出於藍,棋高一著,微臣頗感欣慰。」

    一道旨意位極人臣,卻又在劍拔弩張之時迫他返鄉。但那些個陳年舊賬,翻出來撕破臉,也決計討不了好。

    兩人默然立了會兒,直到對面街上黑米蓮子糕的甜香隨風飄散過來。

    「兒時只道蓮子清甜,偷摘蓮蓬剝了綠衣,入口卻難以下嚥。」一陣風將他的闊袖掀起一角,「原這蓮子也有芯,唯有剖了,捨了,方離了這苦。」

    正德皇帝怔怔望著近在咫尺的容顏,忽地一把拽住他袖子惡狠狠道:「首輔所言極是!當初是我非要整顆吞進肚裡自食苦果!首輔高風亮節,誰可染指?」

    十歲那年,大病初癒,楊廷和親手餵了他一塊蓮子糕,卻被壞心眼地含了指頭不鬆口。向來冷淡的楊廷和忽地笑了,那一笑,彷彿湖面上折出的春光。看得癡了,含著的糕點漸漸化成微苦的甜,至今仍停留在舌尖,一心貪戀……

    這一去,便要三年。

    恨他的辜負,步步為營,機關算盡,也恨自己的執念,求而不得,卻義無反顧……

    瘋狂滋長的的毒蔓一夕間要連根拔除,但那心上的千瘡百孔,卻一刻不停地滲著血……

    五指攏處,衣褶聚得宛如皺起的眉。微喘的失態,他眼中,卻依舊波瀾不驚。

    城門徐徐開啟,心上兩扇

    扇門卻拖著沉悶的尾音攏在一處,直到最後一絲縫隙透出的光亮,消失在漸漸彌合的絕望之中……垂了手,看他的背影從濃重到淺淡,從靈動到凝固。

    當初,怎不知這芯苦?

    強求的,不是圓滿,而是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葬在一處的天理不容……

    江彬獨自一人先回到豹房,躺在榻上,任望微舔著手心討事。須臾,跟前一片影,睜開眼便見了中規中矩候著的內官:「督主令我轉告江大人,六年前,吳太醫曾為首輔人之父楊春醫治脾胃,楊春前年因不慎落水烙下病根,纏綿病榻,近日方不治而亡……」

    江彬疲憊地支起身,招呼陸青取了銀兩與那內官:「代我謝過廠公。」

    張銳這消息來得及時,只可惜此時聽來,無異於雪上加霜。他原也猜測,這並非巧合。只知了這始末,愈加心煩。吳太醫倒是好手段,時間掐得感剛好。

    正德皇帝午時方歸來,一如既往地帶著幾分尋花問柳的痞相。翌日,命楊一清代任內閣首輔,楊一清立刻以身體抱恙為由懇請告假還鄉。內閣裡餘下的幾位尚在「戴罪立功」,正德皇帝連下兩道中旨,命孫鎮為大同中屯衛指揮僉事,張輗為大同衛指揮同知,內閣都未敢吱聲。

    舉朝嘩然之際,兵部尚書王瓊又上書奏請整治九邊。內閣票擬態度曖昧,正德皇帝硃筆一揮——准。

    想了想,又追加一條——命「朱壽」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封「鎮國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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