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5.只怪你有太多琢磨(08) 文 / 連城女子
後來高考分數下來了,她美術成績上了中央美院,化成績卻差了幾分。那幾天裡,她極度消沉。吃不下也睡不著,就喜歡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曬太陽。盛夏清晨的陽光薄薄的,一束一束透進來,混沌如同搪瓷罐底的一層污垢。她坐在籐木椅上,神情懨懨的,就那麼茫然地望著窗外的一切,一聲不吭。
秦蘇曼進房間來看了她幾次,她不理也不睬,後來陸司淳上來了,她仍然沒有什麼反應。陸司淳便坐在她旁邊,也不說話,就靜靜看著她。
她身後窗上掛著玫紅色的窗簾,簾楣上垂有華麗的金色流蘇,一絲一縷,風吹過來,就在眼前搖曳閃爍不止。
窗外有繁茂枝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像是蠶蠕動在桑葉上進食的聲音,又像是炭筆在畫紙上鋪出細密線條的微弱聲響。她歪著腦袋,仔細聽那簌簌聲,覺得內心惶然又寂靜。閉上眼,整個人融入到那一陣又一陣的細微聲音中,就快要睡著了羿。
日光淡白如銀,透過輕薄的窗簾,落下一圈淡金色的光暈,微微罩在她髮際,是格外安靜的模樣。
陸司淳就那樣看了她半晌,突然走到她跟前,蹲下,柔聲說:「枝枝,沒考上中央美院沒關係,咱們不在國內讀書,咱們去國外讀書,好嗎?」
她沒有說話。他沉默須臾,又喚她道:「枝枝,枝枝,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圍」
她睫毛輕輕一顫,竭抑制住心中翻騰的情緒,便睜開眼來,眸底一片寧靜。她安靜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撲哧一笑,烏漆漆的眸子裡艷光四散,「當然聽見了。姐夫……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國外學畫?可是去國外學畫有什麼好呢。我覺得我的成績就算走不了中央美院,但是走一般的院校還是綽綽有餘的,為什麼要去國外呢?」
「去聖彼得堡吧,枝枝。」他認認真真看著她,細長的眼眸微睞,幽然似無底深淵,「聖彼得堡列賓美院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著名美術學院,爸爸以前就在那裡學畫,學成之後也留在了那裡任教。你美術功底好,作品應該能順利通過。語言什麼的,都不是問題,我這邊有幾個認識的俄語家教,水平都挺不錯的……媽媽的俄語也好,平時沒事的時候,你就跟媽媽練練發音與口語,再努力點,測試的時候也能過。」
「這樣啊。」
她笑了起來,細細的水眸低轉,裡面的光好似一朵朵夏夜裡盛開的曇花,清冽優美,「原來是爸爸學習和任教的地方……那我當然要去啊,我很小的時候,就沒在爸爸的身邊。如今爸爸不在了,我自然是要去爸爸生活的地方看看的。不過……我走得那樣遠,姐夫就不會想念我嗎?我可是……會很想念姐夫的。」
聽到她這樣說,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笑道:「枝枝,無論你在哪裡讀書,我都會定時去看你的。」
「那便謝謝姐夫了。」她笑了一笑,之後便慢慢將手指從他掌心抽出,站起身來說了一句,「坐了這麼久,這會子覺得怪餓的,我先下樓去吃個飯。」
「去吧。」
陸司淳點了點頭,唇角泛起一絲淺笑,眸底也是一片溫潤清明。看著他的笑,她轉身出了房間,卻被晃過來的一道光線刺痛了眼,她條件反射地抬起手來。
再放下手來時,她看見自己置身於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四遭空無一人,光線也暗極了。啪地一聲驚響,走廊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好似一朵朵白蓮花漸次綻放。待到走廊上的光線變得明朗了,她才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
原來是醫院。
周圍的人多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嘈雜喧囂起來。不停有護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病人路過,也有穿藍白條紋病服的病人在走廊上散步,更有病人家屬和醫護人員來去匆匆。她茫然地看著四遭的一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置身這裡。她怯生生地喚了幾聲陸司淳和媽媽,也沒有聽見他們的回答。
身後人群卻在她開口的瞬間褪成灰白兩色,眾生百態的樣子像是在演一出默劇,雖紛雜,卻無聲無息。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是下一秒,她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很小很小的嬰孩兒,嘶聲在她耳邊哭著,一聲聲,哭得她肝腸寸斷,心都碎了。她看見陸司淳靜靜地站在她面前,臉上胡茬青了,一頭利索的短髮也亂糟糟的,極狼狽的樣子。他滿臉幽怨地看著她,赤紅著一雙眼,眼底是一片噬人的寒。可是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又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暴怒了,如果不小心,恐怕下一秒就會噴出火來,將她整個人吞噬。
「為什麼?」他問。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從何而怒,怒從何來,便沒有說話。
他仿若困境中的野獸,怎麼掙扎也出不來那牢籠,內心裡一陣歇斯底里,氣急敗壞。她的沉默更是惹急了他,他伸手揪住她衣領,眼底的怒意膨脹起來,只恨不得將她撕碎。他一句句質問她,聲音如夏日悶雷,轟隆隆在耳邊滾過。
「孩子呢?你告訴我……為什麼會
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不為什麼。」她冷冷地看著他,臉色慘白如一張薄紙,但是她說話的聲音卻沒有半分懼怕,喉嚨裡透著一聲輕笑,有些得意,像是報復之後的快感。
聞言,他慢慢鬆了她的衣領。
她退後幾步,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被他攥得皺成一團的衣領,唇角噙著冰冷的笑意,「我就是想報復你,陸司淳。怎麼樣,覺得難受傷心了是吧……呵呵,沒想到,你竟然也有難受傷心的一天,沒想到……」
啪——
她的
話還沒說完,他便氣急敗壞地甩了她一個耳光。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甩得她直接翻到在地,半張臉被打得麻木了,耳鳴目眩。她慢慢爬起來,摀住臉,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紅腫一片,唇角也溢出來殷紅的血絲。
她擦去唇角的血絲,回頭來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那裡面卻包含著無限的絕望和空洞,像是死了一般。
然後她冷笑了一身,便扶著旁邊的椅子站起來,纖薄的脊背挺得筆直,一步步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孩子……
她睜開眼來,百葉窗外透出一線青白色的光線,寥寥落落映在她眉梢。她眼眸微睞,視線觸及到一縷微光,那微光裡站著一臉頹然的陸司淳。然而,當她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陸司淳的表情時,他高大頎長的身影卻輕飄飄地飛遠了,像散入風中的灰燼,瞬間消散。她瞬間清醒過來,入目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
週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微微一動,發現自己打著吊針,鼻腔裡塞著氧氣管,呼吸很難受,渾身上下也如散架了被重新組織接起一般,疼痛不已。
孩子?為什麼她會夢到嬰孩的啼哭聲?
為什麼陸司淳會那樣氣急敗壞地打了她一巴掌,為什麼?
為什麼她要報復陸司淳?
可惜……真相不過才浮出水面,她就醒過來了。她望著頭頂上打得白烈烈的燈盞,覺得眼睛澀澀的,便抬起另一隻得空的手,輕輕揉了揉眼睛。臉上冰涼涼一片,全是淚痕,她揩去眼角的淚珠,原來自己做夢都哭了。
察覺到她清醒過來,守候在旁邊的護工連忙走過來替她捻捻被角,說:「醒了……余小姐,你感覺怎麼樣?」
「痛,渾身上下都痛。」
「哦……這是正常的,余小姐,你前天晚上出車禍了。經醫生搶救後,昏睡了兩天兩夜才醒過來。現在你身體情況還算穩定,只不過疼痛是難免的。」
「陸司淳呢?」
「陸司淳?哦,陸先生和秦女士本來一直守在你床榻前的,昨天晚上聽說你身體情況轉好了之後,秦女士便回去歇息了,說是今天再過來看你。陸先生方才出去買早點了,可能過會兒就回來了吧。」
聞言,餘生點了點頭,說:「好吧,那我再睡會兒,覺得倦。」
護工給她量了體溫,見溫度正常,便放下體溫計。伸手換了旁邊花瓶裡的水,素白的手指仔細摘掉枯萎的花瓣,留下鮮艷欲滴的花枝,「多多休息是好的。余小姐,我先出去了,有什麼事隨時都可以找我。」
看到護工出去了,她便闔上雙眼,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迷糊中,感覺有人進來了,她以為是陸司淳,便沒搭理,繼續閉著眼睛小睡著。那人走到她床榻前坐下,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牽起她另一隻得空的手,輕輕籠住。他在她跟前溫聲喃道:「餘生,餘生,我好想你。」
春風細雨一般好聽的聲音,略顯沙啞低沉,像是倦怠不已。聽到他的聲音,她心神一凜。
紀時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