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重生 文 / 顧子行
重生
她單桂香總算順了一回自己的心,「爹,娘,弟弟,我來了……」
混沌之後,耳邊忽然響起老母雞「咯咯噠」的叫聲,單桂香猛地睜開眼,竟然在自己的家裡,難道是李明寶把她送回來了?桂香看著她弟弟桂平端了水來給她喝:「姐,你醒了啊,你跑去打水花生也不穿雙利落的鞋子,幸好隔壁的大叔將你撈起來了。」
「桂平!」桂香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十一、二歲左右的桂平,一時怔住了,不可能!她明明從那樓上跳下來的。她猛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眼淚直淌。她十六歲那年滑進池塘,差點淹死……
桂香抱著弟弟的臉揉了揉,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你……你當真是桂平?桂平……」
桂平一下拍了她的手:「當然是我!姐,你發燒發癡了吧!」
天哪,她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桂平下午趕緊去西邊水庫那看看,這幾天搶水呢。」她後媽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來,單桂香趕緊從榻上爬起來,衝到院子裡去。
「桂香醒了就好。」李紅英剛打了捆柴回來,背後印了一層子汗,桂香頓時有些眼澀,她的小娘的身子骨曾經是這樣的好,要不是她不聽父母的話跟了那李明寶,她小娘應該還是這麼健康的,桂香走近接了李紅英手裡的柴:「小娘,我來吧,看到你身體好好的真開心。」
李紅英笑:「莊稼人靠的不就是身體嗎?只要勤勞肯吃苦,這黑土裡不就藏著黃金嗎?」
「嗯!」桂香點點頭,又給她倒了一大杯茶。
出了單家大門就是大片大片沒有分出田埂的地,桂香心情一片晴朗。熟悉的土地,熟悉的村落啊!
「這死丫頭,出去也不知道穿雙草鞋,一會扎破了腳可別給我喊疼!」
單桂香看著眼前綠油油的秧田,心裡一陣狂喜,上天竟然讓她從頭活過,她就要努力活著,而且要比以前活得好上一百倍!李明寶,從此你就是我仇人!
現在正好是傍晚,原本在田里勞作的人剛剛提了鋤頭回去。她光著腳丫子在田壟上走了會,忽的被人叫住了,「桂香!」
單桂香看著來人,半天記不得是誰,但她挎著個軍綠色的書包,歡欣雀躍地像只出籠的鳥,顯然是剛剛下學的樣子。桂香連忙扯了個笑臉道:「放學了啊?」
「嗯,我考上了省城的高中,回來給我爹報喜的。」
桂香終於想起這是後來進了化局的馬小紅。她爹是大隊書記,也是村裡唯一一個上過學的女孩子。那時候上學的幾個人後來都有了大出息,而自己可是到了20歲才去過一趟省城呢,人的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腦子轉得飛快,忽的想起自己為什麼不能和她一樣上學呢?她家雖然沒有馬小紅家有錢,但也是這村裡少有的富庶門戶。
桂香將兜裡的南瓜子抓了一把給她:「小紅,現在小學堂還收不收女娃?」
「當然收的啊,我們班就有兩三個外村的女娃子。」單桂香的心情被這個小鳥一樣的女孩子帶得更加歡騰了,她要進學堂。
桂香扳著手指數了數,距離改革開放還有五年,她有個心願,上一世她認識的字不多,見的世面也少,既然重來,她就要徹頭徹尾地改變。她單桂香也要做個有知識有見識的化青年,掙錢養家!
這一切她得向她爹說才行,她暗暗在心裡盤算著。到了家門口還不忘扯了捧豬草回去。
……
單福滿收了鼓鼓囊囊的一口袋工具,從僱主家徐徐往家走。集體化生產以來,他們家過得還算殷實,因著他會門手藝,不僅工分高,而且中午和晚上都不在自己家裡吃飯,是村裡唯一一家有少量餘糧的門戶。
趙家裡到水塘村要走上三里地,他常常要帶個木棍一路走,一路打一打前面的草叢,夏天的蛇多,他想在它們出來之前將其嚇走,公社裡每年都有人被蛇咬。
他的要求不高,養活一雙兒女。女兒是他和死去的老婆生的娃,兒子是和現在的老婆生的。月亮已經轉到了中天,單老漢往煙鍋裡裝了一鍋子煙葉,在木棍上敲了敲,一圈淡淡的煙瀰散在空氣裡。
初秋的夜裡已經有些涼意,幸好他閨女讓了件外套。想起桂香,他總是想起他多年娶回的那個大辮子老婆,心靈手巧,將他一家人照顧得停停噹噹的。可她怎麼好好地摔了個跟頭就沒了呢,每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想念那個女子。
桂香長得越來越像她,大眼睛烏溜溜的,性格也好,懂事的很。只是這姑娘的性子太軟了,他怕她往後受人欺負,找個強硬一點的男人吧,怕男人欺負她,找個軟一點的男人吧,又怕兩人被外人欺負。
月光下,水面像是一面極為遼闊的鏡子,那枚月就穩穩地落在池塘中間,單老頭腦子裡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可以給她找個上門女婿,強點的也沒事,敢欺負他閨女,他就敲斷那小子的腿……
桂香似乎在籬笆外面等了他許久,遠遠地看見他,那種失而復得的感情一瞬間捲得她一陣哽咽「爹……」
單老漢順了順她的頭髮:「閨女,等你爹呢啊?」
「是的,爹,我……我最想見到的就是你。」她有多少委屈要同他講啊,這是她失而復得的父親啊。
「傻孩子,進屋說吧。」
但老漢累了一整天靠在那大靠背椅上瞇了會眼,桂香就坐在那桌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爹,單福滿才四
四十多歲,頭髮卻灰白了一片。她當初是多麼的不孝啊!但願她能彌補,她要強大起來,讓父母歇息!
桂香起身為他準備了一大鍋熱水,單老漢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出來見桂香端了個秧馬子坐在院子裡犯呆,她一有心事就會在院子裡等她。桂平和李紅英早睡了,院子裡靜悄悄的,還沒睡覺的蛐蛐唱著歌,單老漢端了個小凳子和他閨女一起在稻場上乘起了涼。
「閨女有啥心事呢?」單老漢先開口道。
「爹,我想去上學,我想有出息。」
單老漢彷彿聽到了炸雷一般,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了煙葉,點了一鍋煙,猛地吸了幾口。他家女娃娃竟然要上學呢,開什麼玩笑,知青都被遣送到鄉下來了,上學能有什麼用?但他不好直接這樣同他女兒說,得勸勸。
「桂香,你瞅著咱村的王老師現在過得怎麼樣?」王老師是華東師專畢業的,本該前途無量,政策一出就來了他們鳥不拉屎的水塘村。
「爹,往後的世道會變的。」再過幾年改革開放,知識分子可吃香著呢。
單老漢再次被閨女的話嚇住了,被有心人聽去的話,他家可要遭難的呢。
「有毛主%席在,我們的世道哪裡會變?」單老漢一口否定了閨女話。
「可是毛主&席也有不在的一天,他也……」
單老漢一下子摀住她的嘴,急忙說道:「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是啊,在單老漢的眼裡,毛&主席就是神一樣的存在,一絲也侵犯不得。桂香只好住了嘴,這次的談話不歡而散。
單老漢一挨著蓆子就睡了,桂香在床上翻來拂去,覺得屋子裡熱得難受,翻身下地又坐到了院子裡。
這次她發現院子邊上竟還有個人,單衣薄衫地坐在籬笆外邊。桂香嚇得不輕。要是之前的話被這人聽去,她爹估計要被帶高帽子的。她手心裡捏了把汗,走到那人跟前,咳了咳。
近了,她才看清這人的,輪廓分明的臉,濃眉大眼的,是她以後的乾哥哥——侯春生。桂香想他是個外村人,這個點出現在她家院子旁邊不知為的什麼。
不等桂香開口,春生就說明了來意:「我正想找你爹學門手藝哩,怕你爹明早出去得早碰不著面,就在你家門口準備湊合著過一夜。」
原來是為的這個,當年他好像是在這時候跟著他爹學的木匠。不過這人真是個木頭疙瘩啊,也不知道敲門進去,這外間蚊子多,幸好是夏天,要是在冬天不得冷死才怪呢!
「進屋坐坐吧。」桂香解了籬笆園子的圍欄讓他進來。
他憨憨一笑卻不挪步子,似有顧慮,她這才想到她是姑娘家,半夜叫他進來坐坐的確有些不妥當,這時候他還不是她乾哥哥呢。
桂香笑道:「是我考慮不周,那你等一下,我叫我弟出來下。」
桂香知道他家成分不好,他爺爺以前是地主,他家一共就生了兩兒子,二兒子生下來就是個瘸子,他娘生了他弟就去了,春生是長子,吃了不少苦頭。
昏黃的燈光照在春生的清瘦的臉上,映得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明亮而清澈。上一世她似乎從沒有認真地打量過這人呢,細細看來他的長相算是周正了,只是他上一世直到她死也沒抬老婆,她想大約還是姑娘嫌棄他的成分不好吧。
都是些偏見啊,成分好有什麼用呢?貧下中農的帽子帶著還不是一樣的人嗎?她不贊同這些世俗強加給人的偏見。可她當年還不是照樣跟著潮流嫁給了李明寶嗎?她以為嫁得好就行,多麼傻氣啊。桂香歎了口氣,這一次她可得擦亮眼。
桂香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好一會,春生一下鬧了個大紅臉,講話都不甚利索了。
桂香「撲哧」一笑,大約是為了免去他的尷尬,從裡屋抓了把炒黃豆遞給他道:「喏,吃著玩吧,我爹睡了,明天你早點起來見他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