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1章 文 / 澹台扶風
毫無疑問,君逸羽醉了。她陪君康舒喝醉了,抑或該說,她被「高興的准爸爸」灌醉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君逸羽才轉醒,頭腦依舊昏沉得厲害。她從未如此大醉過,即便是兩個月前她不得以認可了與易清涵的婚約,懷著對師姐的愧疚酒入愁腸時,也不曾大醉至此。
恍惚憶起昨晚早早離席的長孫蓉,說是腹內不適的,也不知好些了沒有,早孕反應有些太厲害了吧。懊惱的砸了砸腦門,君逸羽嘴角溢了苦笑,想起酒桌上君康舒歡喜若狂的樣子,想起君康舒對長孫蓉噓寒問暖的樣子。叔父那麼上心,才一天的功夫便連穩婆喜婆都找好了,又哪輪得上我關心,我也沒有資格啊,便連喝酒,都只能拿著陪叔父高興的名義。
越想心口越悶,君逸羽想,許是人的貪心本性作祟,越是求之不得的,越是念念不忘。搖搖頭,君逸羽不欲再想,只是一遍遍告誡自己,如今該學會祝福才是,不能再給長孫蓉添麻煩了。
眼角瞟見窗外的日頭,君逸羽一驚坐起,陵柔聽了裡間的大動靜,連忙跑了進來。
「少爺醒了?」
「陵柔,怎麼沒叫醒我,我當值要晚了。」
坐起太急,本就酒意殘存的君逸羽,下地後有些踉蹌,陵柔連不跌上前扶住了她,「少爺,您再休息休息吧,奴婢派人去給你告假。」
「嗯?沒事告哪門子假?」穩了穩神,君逸羽拿了衣服往身上套去。
少爺你這還叫沒事嗎?陵柔心頭一歎,卻只道:「奴婢是怕少爺酒沒醒全,該頭疼了。」
「我沒事,前天才休沐過的,又告假像什麼話。好陵柔,你快幫我打水來,我這已經晚了呢,能早一會兒是一會兒。對了,水要涼的,我好醒醒神。」且不說君逸羽這引人側目的少年統領,就算為了給君天熙爭口氣,也當做到以身作則,便說她昨兒受到了太上皇的訓斥,今天便醉酒告假,旁人該怎麼想?再說了,昨晚若非君康舒強扯,她不會回王府,心頭暫時無法釋懷的難受,讓她不想呆在家裡啊。
見君逸羽堅持,陵柔無法,依言給君逸羽端了水來,又趁著她洗漱的功夫,去小廚房取了醒酒湯。
陵柔再回君逸羽臥房時,君逸羽已經坐在了銅鏡前。
「少爺,您喝醒酒湯。奴婢給您梳頭。」
「謝謝陵柔了。」摸摸溫熱的碗沿,君逸羽心知醒酒湯是陵柔早已為自己備好的,感念陵柔的體貼細緻,君逸羽並不拂她好意。
陵柔輕輕搖了搖頭,並不多言,手底為君逸羽束髮的動作卻很是輕柔。少爺,奴婢能為您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只望您能快點跨過心裡那道坎。
一氣兒將醒酒湯灌進肚子裡,君逸羽支著下巴,看銅鏡裡的陵柔認真給自己梳頭,她無所事事著,發現自己的神思又有些發飄的趨勢,連忙定眼拉住,卻又透過銅鏡,看到了陵柔側後的焦尾琴。去年五月,君承天將焦尾琴作為賭棋的綵頭送與她把玩,後來更將它當做十五歲的生辰禮送給了她。
君逸羽忍不住歎了口氣,心緒難定時,望見絕世好琴,她難免想到了那個擁有絕世琴藝,為她撫琴寧心的女子。唉,千落!直到自己有了類似的經歷,君逸羽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的決絕有多傷人。
「少爺,你怎麼了?奴婢弄疼你了?」
「沒,陵柔你只管梳。」君逸羽垂了眼眸,「這一個月我都在宮裡,我要阿富他們往鳳來樓送琴譜禮物的,千落她,還是一直不收?」
「沒收。阿祥說話機靈的,今兒再要他去?」聽君逸羽是因為千落歎氣,陵柔倒還輕鬆了些。不過,自打正月十二少爺從鳳來樓鬱鬱回來起,千落姑娘便一直將少爺拒之門外,也不知她們之間怎麼了。
少爺將千落姑娘視作知音,還是挺看重的呀。千落姑娘又似對少爺有意,便是生了少爺什麼氣,這都快兩個月了,也該消了才是,怎麼會這樣呢?莫不真像外面傳的,千落姑娘品性高潔,得知榮樂郡王訂婚,毅然斷交?那不是踩著少爺的臉給自己賺吆喝嗎!有著這般想法,陵柔對千落有些不滿。許是少爺也是女孩子,女孩朋友又少的原因吧,也只有少爺,會縱容一個青樓女子至此了。
君逸羽沉吟有頃,輕輕道:「不了,今晚我自己去。陵柔,你告訴娘親他們,晚飯別等我。」
怕君逸羽又在千落那吃閉門羹,陵柔張口想勸的,轉念一想,又應諾了下來。少爺能藉著這個由頭,避過憫農堂的晚飯也好。比起在千落那受挫,她更不願意見君逸羽在長孫蓉處隱忍心傷的模樣。
入得皇宮的君逸羽,先去神武軍營露了臉,看了看將士訓練的情況,又處理了幾件緊急些的軍務,便馬不停蹄的帶著一隊人馬巡視起了宮城防務。
「皇兄!」
巡視到明德門附近時,君逸羽遇到了君熙佑。
「參見大皇子!」君逸羽身後的古鵬帶著軍士整齊行禮。
「免禮。」君熙佑小手微抬,外人面前,他一向頗有皇子氣度。
瞧見君熙佑手中的魔方,又看到他身後的宮人拎著大包小包,君逸羽想起凌虛宮此去不遠,她大致猜到了君熙佑的去向。
「古副官,你們在這等我一下。」回頭吩咐一句,君逸羽將君熙佑帶到了一旁,「佑兒,去看你皇姐嗎?」
「嗯,皇姐在那無聊,我給她帶玩具去。」君熙佑舉了舉手裡的魔方。皇兄做的玩具裡,他最喜歡這個,在玉水別莊裡就和皇兄學會拼了,皇姐不和皇兄學,到現在還只會一面,母皇說在凌虛宮要安靜的,皇姐
姐在那無聊的話,玩這個最好了。
「乖,佑兒要看皇姐的話,自己一個人去好不好?別帶小順子他們了。」
君逸羽說完有些為難,佑兒是個求知慾強的孩子,若他問個為什麼,我難道得說「皇兄撒謊騙北胡王子,告訴他你皇姐出家了,在凌虛宮修行,北胡皇子還在,為了避免聲張,看皇姐不要去太多人為好」?
君逸羽白擔心了。
聽了君逸羽的話,君熙佑老實點頭答應了,只是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皇兄,我都聽母皇說了,若不是皇兄,佑兒可能以後都見不到皇姐了。」雖然皇姐會欺負人,可佑兒還是想天天看到皇姐的。還好有皇兄,有皇兄在真是太好了。為什麼皇兄非得走呢,佑兒後悔了,不想等長得比小樹高才能再見到皇兄了。母皇說會讓佑兒一直能看到皇兄的,她是要幫佑兒留住皇兄嗎?
這是?害怕親人遠走嗎?摸著君熙佑的後腦勺,君逸羽輕聲哄道:「佑兒放心,你皇姐不會走的。」感受著懷中孩子的情緒,君逸羽心中感歎。便是因此啊,即便無意中成了毀滅另一個少女終身幸福的幫兇,她也並不後悔昨日在紫宸殿的作為。歉意是會有的,而且可能會縈繞終身,但是,即便早知道珊兒不嫁就會有別的宗女嫁入北胡,她只怕也會如此選擇。就算不為君天熙,她也將這些孩子當做親人了。為了你們,自私就自私,內疚就內疚吧。
「皇兄能做佑兒的父王嗎?」
皇兄,會給佑兒講好聽的故事,會給佑兒做好玩的玩具,會帶佑兒出宮蹴鞠放風箏種小樹,會教佑兒騎馬練武讀書,就算佑兒犯了錯,他也不會訓佑兒,只會給佑兒講道理,聽佑兒講心事,教佑兒知錯改錯,還幫佑兒挨過杜先生的戒尺,皇兄是對佑兒最好的人啊,比母皇好,比…比去年死掉的父王也好。只有成為皇兄的孩子,皇兄才能一直陪著佑兒,一直對佑兒好嗎?佑兒,真想做皇兄的孩子啊。
君熙佑的低聲一問,引得君逸羽一愣,搖搖頭,只當皇姐可能遠嫁的事惹得小孩子後怕得厲害,想再拽一個親人在身邊,君逸羽並不說話,只繼續安撫的摸著他的小腦袋。
良久,君逸羽輕輕推開君熙佑,「好了,佑兒,皇兄還有事,你去看皇姐吧。」
「皇兄不和佑兒去嗎?皇姐肯定想見皇兄的。」
「不了,皇兄有事,等會兒再去。」君逸羽搖頭。也不知御花園怎麼樣了,那北胡王子選了誰?
「皇兄有什麼事?佑兒能和皇兄一起嗎?」
對著君熙佑亮晶晶的眼睛,君逸羽笑問一句,「不去看皇姐了?」小東西,想一出是一出。
「佑兒等皇兄一起。」皇姐不走了,皇兄不答應作佑兒的父王,還是要走的呀,所以佑兒該多和皇兄一起。
「也好,那皇爺爺在御花園辦賞花宴,佑兒和皇兄一起去看看?」君逸羽可不知小朋友的小心思,偏頭一想,帶君熙佑一起去,顯得自然,便點頭答應了。她巡防時本是打算避過御花園的,受君熙佑一打岔,想明白了自己的必然選擇和必然愧疚,反倒坦然了些。去看看誰被選中吧,若是可能,以後對她家裡補償一些,聊勝於無。
「榮樂郡王好。」
「見過大皇子殿下。」
「妾身給榮樂王爺請安。」
……
御花園裡辦的是賞花宴,並非將室內的宴席移至室外,也無需宗親們拘束著聚宴一處,而是可以任人三五成群的盡性賞花。除了君承天招待北胡皇子的主席所在有豐盛的菜餚,花木之間間或放一張小几,上置茶點,供賞花人隨意取用,不時還能看到仕女簪花,聽到少女花叢間的嬉戲聲。君逸羽目瞪口呆,她們不知道她們自己才是被人賞的「花」嗎?而且將要「採花」的人,對每一個大華少女來說,都不是良配啊!
更讓君逸羽奇怪的是,她原以為會被今天赴宴的宗室們集體敵視的,可牽著君熙佑一路走過,遇到的每個人都對她殷切問好,尤其年輕人,不論男女,給自己行禮之時眼角甚至能窺見光亮,那是…敬佩?
君逸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宴會上的宗室少女,天真無邪的年紀,的確大多數都看不到賞花宴背後的陰影。得知北胡皇子同在受邀之列,也僅僅覺得太上皇的賞花宴辦得盛大罷了。
她不知道的是,並非每一對父母都如她的爹娘一般,在子女眾多的古代,尤其習慣拿婚姻做利益交換的貴族,「賣」一個女兒給北胡並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華朝不成的慣例,每回宗女遠嫁北胡的家族,都會得到天家或多或少的恩蔭,這對很多北胡叛亂事後戰戰兢兢的皇族宗親來說,是值得爭取的聖恩。
她不知道的是,她昨天在紫宸殿說的話,稍有血性的大華人聽了便會熱血沸騰,更別說血氣方剛、無需考慮太多朝政利害的年輕人了。甚至,當紫宸殿的昨日熱鬧流入民間時,榮樂郡王成了民眾交口稱讚的君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