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文 / 澹台扶風
「不中用的奴才,打死也不為過,尚安你還有什麼好問的。」
延平長公主有這話並不讓人奇怪。
承天帝和延平長公主的生母,也就是先皇高宗的德順皇后家世平庸,好容易生了皇三子入了嬪位,以為今生有靠,誰承想正遇上高宗北伐失敗。皇長子和皇次子的母妃俱是出自大華豪門,只苦了她才出生沒幾個月的兒子被送去宏國做了質子。自此,她在高宗紛亂的後宮中一直生活鬱鬱,五年後生下了承天帝的親妹妹延平長公主,便難產而死,年僅二十二歲!因她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又是難產而死,高宗不好太過涼薄,卻也只在她死後給了她個順妃的名號,連個貴妃的生後榮光都沒捨得給。至於她那德順皇后的名分,那還是高宗接回君承天做太子,為了確定儲君嫡子正統的身份才追封的。
宮中拜高踩低,德順皇后生前只是個不受寵愛的普通嬪妃,雖然母以子貴生了皇子,卻因為生錯了時間,生錯了肚子,被送到草原做質子,等若高宗一生最大的恥辱,於嬪妃宮人們看來,生了不若不生。再加上她平庸的家世又沒有外戚做外援,生前自是沒少受宮人欺辱。
有這樣的生母和哥哥,延平長公主說來也和她的哥哥一樣命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更苦。承天帝遠在異國但至少有乳母李氏的悉心關愛還有翼王一直如兄長般照顧他陪著他。而延平長公主雖然身在皇宮,卻是自生自滅,自幼受盡宮人的白眼。
因為這些原因,因為她的母妃和她自己的深宮經歷,她對宮中的太監宮女一向好感缺缺,甚至憎惡。
那叫小常子的太監心底暗自一陣叫苦。皇宮太監千千萬萬,他能混上這大華殿的差事,並不缺乏聰明。世子上名義是皇侄,可畢竟血管裡流的不是太祖,不是高宗的血,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雖然受陛下寵幸入了帝系,卻是從不在皇宮擺主子派頭的。再加上世子寬宏,只要找回長孫他必然是不會和自己為難的。誰承想,延平長公主會來!延平長公主厭惡宮人這可是整個大華都知道的啊!當下他以頭搗地,磕頭不止,「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君康逸看他頭破血流有些不忍,說起來也是羽兒自己跑的,眾目睽睽之下遷怒於人更是不美,於是他道:「長公主,今日上元佳節不宜血腥,這小太監也不是有心之失,只要羽兒找回來,便恕了他這回可好?」
延平長公主點頭,她也就是見不得宮人就這麼隨口一說,正主都說要饒了他,她又怎麼會有異議,「世子果然是宅心仁厚。」
「世子寬宏。」尚安暗自噓了口氣,這小常子一向機靈,他原還打算收做義子著意培養的。再者,他是一宮的總管太監,總得護著些手下人,花花轎子眾人抬,這位置才好坐。還好這小子伶俐。
尚安心中伶俐的小常子也沒讓他失望,聽得君康逸的話他當即又是叩首,「謝長公主殿下不殺之恩,謝世子爺,奴才這就去找長孫。」
「去吧」君康逸擺手退了尚安和小常子,擠出個笑給延平長公主,「長公主殿下,讓您跟著勞心了。想來尚安他們必能找回犬子,還請長公主先入座吧。」
延平長公主點頭不再多言,逕自入了坐席,她也不覺得這麼多人會找不回一個孩子。
事實證明他們放心得太早。
君康逸強打著精神擠著笑臉打發各人的或關心或寒暄,待得一個時辰還沒見人帶回君逸羽,他終於壓不下心中焦慮了。這麼多人一個時辰就是把大華宮翻一遍都夠了,羽兒跑哪去了!這冰天雪地的他一個孩子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可怎生是好啊!我又怎麼向茹兒,向父王母妃交代!君康逸團團告罪一圈就要轉身出殿自行去尋君逸羽,卻在此時聽得一聲,「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康逸略一猶豫,轉過身來便比別人跪得慢了一拍。
承天帝一身節慶日的紅色龍袍施施然從後殿轉入陛階,在御座坐定後才抬手道了句「平身。」
「謝皇上。」
「今日上元佳節,諸卿攜親眷與朕同樂,無需太過拘束,都入座吧。」
「謝陛下隆恩。」
君康逸不情不願只得先回了坐席,卻聽承天帝道:「逸兒,朕剛剛見你意欲出去,是為何事?還有,朕不是要你把小羽兒帶來的嗎,他人呢?」
君康逸面色一苦,「陛下,羽兒他不見了,臣剛剛正準備出去尋他呢。」雖則有著叔侄名分,也有著不下叔侄之情,可正式場合君康逸一向稱呼承天帝為「陛下」,也一向自稱為「臣」。
「什麼?!」承天帝龍目一冷,「怎麼回事?」
天子面色一冷,眾人盡皆噤聲,守在一側的尚安不等君康逸說話,就急急附在承天帝耳邊將君逸羽跑丟了還沒找回來的事情稟告了。他也不知那小長孫怎麼那麼能跑,他都派人找遍大華宮了還沒見著人。如今陛下知道了,長孫還沒找到,死貧道不死道友,說不得小常子是在劫難逃了。
承天帝越聽越是皺眉,這麼多人竟然讓一個孩子跑沒影了,還找不回來?礙著今天大宴他不好太過發作攪了氣氛,只冷冷道:「廢物!尚安,傳諭今晚大華宮當值的羽林軍,都去給朕找人。」眼見著尚安就要領命而去,他想到那與自己投緣的如玉小人兒,終究忍不住補道:「告訴他們,若是找不回朕的侄孫,這大華宮也不要他們守了,都給朕去北境戊邊。尚安,還有你,找不回羽兒你這大華宮總管就當到頭了,大華宮今天當值的奴才,自你以下,都給朕去守東華宮。」
承天帝的話讓大華殿中人盡皆倒吸一口涼氣。北邊胡人年年和親年年來擾,北線保守防禦年年只是被動挨打,貴為天子親軍,前途無
量的羽林衛士調到北境戊邊,那無疑是宣判他們軍功生涯的終結,這對軍士而言可是比殺了他們還殘酷!還有尚安,做到大華宮總管,那就是天子身邊數一數二得用的太監。他是受陛下賞識,數十年來從小太監飛速提到現在這位置的,算是陛下內宮中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被陛下給了這種狠話。那東華宮是什麼地方?原是后妃的住所,若是從前,倒不失為宮人的好去處。可誰不知大華承天一朝不納妃嬪,那偌大個東華宮連個能稱小主的人都沒有,與冷宮無異!陛下極力隱忍都說出了這種話,若非是大慶之時的大宴之所,雷霆之怒已經讓不少人倒霉了吧。今晚能入座大華殿的都是高官貴戚,縱然是算不得伶俐的,也不會是蠢笨之人,想到這些,都暗自在不可得罪的人的名單中添上了翼王長孫的名號。
不等尚安應旨,君康逸就站了出來,他也是受了一驚,他知道叔父一向愛重羽兒,可也不至於如此啊。大華宮的宮人軍士多是叔父的心腹耳目,這都是數十年提點出來的,若真是一下換了,上哪再找這麼多合適的人來替?到時候後患無窮啊!事情是因羽兒而起,如今的大華殿也只有他適合出來說話了,「陛下!是羽兒頑劣自己跑了,說起來也是臣沒有看好他的不是,須怪不得他們。」
承天帝擺手,「逸兒,不用為他們求情。羽兒只是個孩子,愛跑愛動也是正常,你放心將羽兒交給他們,他們竟給朕弄丟了,若是還尋不回來,朕還要他們何用?」承天帝一時惱怒不假,卻是不是沒考慮過君康逸的擔憂,但只一晃就過去了。他的承天年號都到了第十三年個年頭了,若是手下人不中用得連在皇宮找回個孩子都做不到,那他這皇帝也太不頂用了,還談什麼前所未有的傳位公主?如此言語不過是給他們點動力,早些尋回羽兒,省得那小人兒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裡多受苦。
說完這些,承天帝見尚安跪在地上還不動作,便要催促,正看見柱子後一人探頭探腦,他本就因為君逸羽的失蹤惱火,當下忍不住喝道:「那是何人?給朕滾出來!」
那小太監果真滾上殿來,「奴才小遠子給陛下請安。」
饒是承天帝再過惱怒也忍不住一樂,「你在那探頭探腦作甚?」
「回陛下,奴才是公主派來給世子帶話的,只是剛剛世子正在與陛下說話,奴才不敢打擾,所以···」
承天帝有些奇怪,熙兒才知道秀兒的事,又剛剛接了接下來的大擔子,該是心情不好想要獨處的時候,會給逸兒帶什麼話?莫不是這次改了性子想找哥哥傾訴?承天帝旋即否定,熙兒的脾性,不會,萬萬不會。「公主派你來的?她要你帶什麼話?」
「是,奴才在御花園當差,剛剛遇見公主帶著翼王爺的長孫,公主要世子爺不用擔心,長孫爺她先照顧著,一會兒會把他帶來的。」
原來如此,承天帝釋然而笑,笑罵一句,「那小傢伙倒是能跑,竟然跑到了御花園,也不知他是怎麼躲過這麼多人的,還好被熙兒逮住了。」又對君康逸道:「逸兒,小羽兒在熙兒那,這回咱們爺倆可以放心了,你也坐回來吧。」
「是」君康逸長出一口氣回了坐席,這一個多時辰可真夠讓他焦心的,難怪大華宮翻遍了都找不到,他這寶貝可真是能跑!他心中暗暗發誓,再不帶他出去了!
「陛下,那奴才的差?」向安畏縮著小心請示。
「人都找到了,還什麼差,下次經心著點。」承天帝適當敲打,又指了指小遠子,「下去吧。這小太監不錯,帶他去領賞。」
向安和小遠子連不跌謝恩告退。
承天帝舉起一尊玉杯揚了揚,「朕丟了皇孫一時急切,諸卿見笑了。來,我等飲勝,今日上元佳節,諸卿為大華為朕辛苦一年,朕甚是感念,今日同醉。」
承天帝主打親切牌,眾人都起身齊聲謝過陛下祝酒,大華宮的上元夜宴這才正式開始。
歌舞一輪將畢時,一小太監附耳對承天帝耳語幾句,承天帝掃了一眼右手邊的空席,含笑點頭。
眾人雖是各自飲酒談笑,眼睛看著歌舞,但君王在座,都是分了分心在承天帝身上的,見了他的動作心中都是明白,皇帝無後無妃,這身邊只低了一步的空位不是他的獨生女兒祥熙公主還能是何人的?想來必是公主來了。
果然殿中的舞女剛剛退下就聽殿外一聲長吟,「祥熙公主到!」
在座盡皆離席拱手躬身致禮,但見明黃錦繡五蝠捧壽團花紋的門簾啟開,一身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服的祥熙公主高華無比,不知是那身華服襯出了十四歲少女難有的雍容,還是奪目的少女風華襯盡了那身華美。但覺光輝燦爛,眼中再見不到其它。少女的下頜輕輕揚起,精緻的容顏雖還略顯稚嫩卻因為那份孤傲的姿態更添三分冷艷。卻並不讓人覺得倨傲,只讓人由衷驚歎讚美,彷彿她天生就當有如此驕傲的神貌。她鳳眼淡淡一掃,滿殿公卿盡皆在她裙擺前折腰,她勾起嘴角輕輕點頭致意,卻毫不掩飾眼中淡漠。
祥熙公主眼光所到之處,眾人身軀再彎三分,直覺自己在這份冷淡的掃視中無所遁形,暗自感歎這位天之驕子、帝王獨女,與生俱來的睥睨天下的氣度。她才十四歲啊!可惜是位公主,若是皇子,只憑這份氣宇,陛下身後無憂了。若是拋去男女成見,以公主這些年人盡皆頌的聰慧冷靜和天生的王者氣度,承擔起國之重器也未嘗不可吧。
就在眾人為祥熙公主的容光所懾,暗自拜服於她的風姿時,祥熙公主接下來的動作卻讓人大吃一驚,眾人這才發現公主手邊還牽著一個紫袍小童。祥熙公主蹲下身子親自給身邊的小童解了披風,反手遞給了身後的宮女,又手底輕柔的替小童理了理袍服,與那小童低聲幾句,眼中竟有了誠摯見底的真切笑意,旋即親暱的摸了摸小童的臉,起身牽起小童款款向前走去。
眾人面
面相覷,相顧訝然,他看到了什麼?祥熙公主竟然像個溫柔長姐一樣照顧一個小孩子。她那如千年不化的雪山一樣的精美容顏哪一次不是只淡淡的禮節性的勾起嘴角?她眼中冰雪冷漠何曾有過化作剛剛那溫和笑意的時候?
眾人疑心看錯,再想投眼去看時,祥熙公主已斂了臉上一切外露的情緒,旁若無人的走上了殿去,只從她那緊緊牽著小童的手和不時低頭去關切小童的表現,才讓人確定剛剛所見的一切。到得此時眾人才有心疑問,公主帶著的那紫色麒麟錦袍的粉嫩男童是誰?
這兩三年來,因著玄慈大師的批命,見過君逸羽的外人著實不多。便是有見過的,小孩子長得快,一天一個樣子,記不得也是有的。倒是有頭腦轉得快的,很快從祥熙公主的異常表現的震撼中恢復了過來,聯繫著開宴前承天帝與那叫小遠子的太監的一番對答,猜出了君逸羽的身份。
君元熙對君逸羽的不同都被承天帝收進了眼裡,看著一冷傲高華,一純真天然的一大一小牽手親近的走上前來,承天帝撫鬚輕笑,果然是他的女兒,與他一樣和羽兒投緣,惟願我和哥哥的子孫後代以後都如他們一般親如一家。乳娘,你在天有靈必會保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