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2) 文 / 碧晴
回大興之後,我在府中休養了半月有餘。太醫院院使每日親自過府為我療傷,配以精心調理,傷勢很快便痊癒了。
某天夜裡洗沐時,我一時好奇攬鏡自照,終於看清了背後的傷疤。白皙的皮膚上,三道爪印分外明顯,被撕開的那一塊皮肉約莫有碗口大小,猙獰地盤踞在正中央。我不禁悲從中來,恨不能直接溺斃在洗澡桶裡。
從那日起,我房間裡便只剩下巴掌大的一面銅鏡,所有有可能照到我背後的鏡子統統在一夜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傅諒三天兩頭便差小安子送來一些珍稀藥材,譬如人參鹿茸蟲草之類的大補藥,補得我鼻血直流,只得束之高閣。
在我休養期間,皇上並沒有下詔召我回朝,也沒有詢問我的傷情,好像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也難怪,傅諒這次不顧自身安危保護我,聽聞皇上龍顏大怒,斥責他不知輕重。偏偏傅諒這貨還不知死活地跟他頂嘴,大放厥詞,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做錯,皇上因此氣得不輕,遷怒於我也是再正常不過。
所謂禍不單行,對於日夜期盼我捅簍子的言官們來說,黑熊之事簡直是天大的喜事。短短半個月的功夫,滿朝上下又掀起了一股「彈劾熱」,言官們打了雞血似的拚命上書,說來說去無外乎那些老話——女官弄權、媚惑東宮、妲己重生、褒姒再現……云云。
總之就是我又被傅諒坑了。
我尋思再三,決定早日回朝,主動向皇上負荊請罪。否則他因此對我生出猜忌之心,我多年的苦心經營便付諸東流了。
***
這日午後,陽光慵懶,我在涼亭中讀書煮茶。
院中的玉蘭花開得正好,大朵大朵的花清麗絕塵,在陽光下潔白瑩潤,盛開似雪。清幽的香氣溢滿庭院,似帶幾分甘甜之氣,仿若一個清甜的夢境,教人沉醉其間。
常叔快步上前,遞來一枚信封。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打開信封一看,淡的梨花箋上唯有「圖南」二字,力透紙背。我盯著這熟悉的字跡,心中思緒萬千。
宋國據長江天險,偏安江南,而江南自古以來便是天下糧倉,富庶豐饒,商業貿易十分發達,加之化底蘊深厚,風流名士層出不窮,可謂人傑地靈。然則中原大地多年混戰,因窮兵黷武而大傷元氣,百姓疲敝不堪。□□定國後,推行輕爻薄役、休養生息的政策,至今三十載,仍未完全恢復。因而,不論是在物質還是化方面,齊國皆遜於宋國。
對於宋國是戰是和,朝中兩派爭論不休。親宋派認為,應與宋國結盟,互派使者交流訪問,互通有無,取其長而補己短;對於漠北突厥,國主野心勃勃,恐其覬覦中原廣袤的土地,理應多加防範。而親突派則認為,齊突兩國有姻親關係,宜聯合突厥對抗扶桑倭國;而宋國國主宋容書荒淫無度,放任寵妃張氏把持朝政,江南百姓怨聲載道,應及早起兵伐宋,將江南併入齊國版圖。雙方爭來爭去,足足爭了十年,仍未有定論。
如今他要圖南,是想盡早對宋國下手,還是另有打算?這真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良久之後,我問道:「他還說什麼了嗎?」
常叔道:「時局對小姐非常不利,每日彈劾您的奏折一波接著一波往御書房送,足足堆了半人高,王爺的意思是讓您盡快還朝。」
我隨手將信箋扔進茶爐中,頓時化為灰燼,「我自有計較。常叔,你幫我準備兩個棉花小枕,不要太大,像尋常絲帕那般大小即可,但一定要厚,四角縫上絲帶,我明日要用。」
他奇道:「小姐,您要這作甚?」
我憂傷地歎了口氣,說:「罰跪小能手——跪得容易!」
常叔嘴角略有抽搐,「哦,老奴明白了。還有一事……」他看了我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
「方纔老奴在宮門外聽到一些傳聞,有關太子殿下。」
我頓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什、什麼傳聞?」
「聽聞太子殿下近來十分熱衷木工,前幾日還將整個大興城中頗有名望的木工全部召進東宮,說是要開研討會……」他頓了頓,看我眼神明顯帶了幾分憐憫,「鬧得整個東宮雞飛狗跳,皇上氣得將那些木工全部充入大牢,並要太子殿下閉門思過。如今大興城中不少工程因缺乏木工無法繼續,百姓抗議不斷。」
木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話說傅諒這貨也傷得不輕啊,怎麼這麼快就活蹦亂跳了?我不過是休假半個月,他就開始整這些有的沒的,擺明是不讓我省心!
我無奈地扶額,道:「好的,我知道了,明天去收拾他。」
***
第二日,三更天剛過,我便綁著我的「跪得容易」早早去九龍殿外罰跪。
是時,夜色正濃,天邊新月如眉。月光灑在玉階上,泛起薄涼的光芒。初夏的夜晚,涼意依舊襲人。我裹了裹大氅,捏緊手中的笏板。
幸好我機智地準備了「跪得容易」,否則在這冰冷堅硬的地上跪上三四個時辰,我就要從史上第一女傅變作史上第一殘疾女傅了!
可「跪得容易」雖然能減輕膝蓋的疼痛,卻無法防止雙腿發麻。我只得時不時地改變一下姿勢,趁巡夜侍衛不在時搓搓大腿,捶捶腳踝,好讓自己不至於太痛苦。
五更一過,東方泛白,天色漸亮,朝霞燦若蜀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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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百官們陸續進宮上朝。見我跪在殿前,皆是目光如刀地探過來,有人訝異,有人鄙夷,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罵我是禍國妖孽。
我一面深呼吸,一面在心中自我安慰道:妲己褒姒哪個不是艷絕天下、傾國傾城的美人,他們這樣罵我,說明我還有禍國的資本,也算是對我一種變相的誇讚了。
這麼一想,我便釋然了,遂端正跪姿,垂眸斂目,兩耳不聞,端的是一派淡定如水的姿態。
不多時,在宦官的唱喏聲中,皇上準時進殿,眾臣魚貫而入,早朝開始。
我正正好跪在殿門中央,如此明顯的存在,皇上不可能不覺察。他端坐殿上,雖相距甚遠,我卻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目光,不掩鋒芒。
集體沉默良久,皇上終於開口,「戚愛卿,朕聽說你在殿前跪了一夜,你且進來說說,所為何事。」
我慢條斯理地從地上爬起來,兩腿一陣酸麻。我一瘸一拐地走進殿內,雙手托起笏板,待要下跪,卻聽皇上道:「好了,准你站著說話。」
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真的跪……
我定了定心神,朗聲道:「微臣有罪。」
「何罪之有?」
「回皇上,微臣身為太子幕僚,輔佐東宮不力,深負皇上重托。殿下行事特異,離經叛道,微臣責無旁貸,此乃一罪。秋虎原春獵時,殿下身陷險境,微臣非但沒能救駕,反而累及殿下傷上加傷,有損殿下千金之軀,此乃二罪。二罪並犯,實不可恕。然,吾皇仁慈,從未降罪微臣,微臣心有惴惴,寢食難安。本欲負荊請罪,然罰跪一夜,仍不能平息心中愧疚,再無顏面出任少傅一職,自願引咎辭官!」
我將笏板托舉到眉心處,誠懇道:「皇上英明,自微臣入東宮以來,太子殿下一直視微臣如良師益友,彼此守禮,從未僭越。此番危難關頭,殿下捨身相救,是出於君臣之意、朋友之義,足見他宅心仁厚,義勇可嘉。懇請皇上不要因此怪罪殿下,一切都是微臣的錯!」說完這話,連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動到了。
話音落下,四周群臣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我本以為言官又要落井下石,大力附議我的辭官請求,可等了許久,依然無人上前啟奏。這些人片刻之前還罵我罵的口水四濺,很是帶勁,玩了命地要將我發配邊疆,如今我主動請求辭官卻無人發聲。莫非,他們覺得若我當真離開朝廷,便少了很多彈劾內容和彈劾樂趣,於是心生不捨嗎……
皇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看得我頭皮直發麻。今日這事,若是拿捏得不好,只怕我真的要收拾細軟走人了。我不敢抬頭,心下忐忑不已,手心漸漸沁出冷汗。
直到我舉得胳膊發酸,皇上才捋鬚不緊不慢道:「愛卿言重了。黑熊一事乃是意外,太子護你也是出於情急,這並不是你的錯。至於太子離經叛道,已非一朝一夕,你已算盡責,朕不怪你。你昨日在此跪了一夜,便算是朕對你小懲大誡,此事就此揭過吧。」
我鬆了口氣,恍然而生劫後餘生之感,正欲謝恩,終於有言官出列,擲地有聲道:「皇上寬厚惜才,此乃我大齊之福。然,戚大人今日罪己也非空穴來風,她確有玩忽職守之嫌,單單罰跪恐怕不足為誡,更難以令滿朝同僚信服啊!」
其餘言官紛紛附議,表示定要加重懲罰力度,以平眾怒。
我咬牙暗恨,心知這群長舌沒這麼容易放過我,決定先下手為強。「大人言之有理,微臣願罰俸一年,充入國庫,以儆傚尤。」我重新端起笏板,跪下叩頭,道:「微臣叩謝吾皇恩典,今後定當勤勉不輟,襄助太子,為皇上分憂。」
皇上沉吟道:「好,依你所言。」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便罰了兩年的俸銀,這已然不是心在滴血可以形容的,簡直是悲傷逆流成河……┬┬﹏┬┬
我惆悵地歎了口氣,心道這筆賬定要向傅諒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若不狠狠敲他一筆,我戚玉瓊三個字便倒過來寫!
「戚愛卿告假的這段時間內,太子又鬧了不少荒唐事,朕責令他禁足十日,你下朝後且去看看他,順便替朕好好提點提點他。」
我恭聲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