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陪睡千年的忠犬(21) 文 / 玄朱
(21)
1895年,無妄之海,奔騰不息的海浪聲中,*師費奧蘭多與布魯蘭的明日之子以白金之鑰為信物,締結了靈魂之結。
黑髮戰士默默注視著兩人的身影,在被發現之前,悄無聲息地閃避開來。
夜晚降臨,戰士沿著陰影移動,穿過白日另外兩人走過的同一條道路。
苦澀與酸痛沉沉壓在他的心頭,弄不明白本該欣喜的自己為何如此,高大的男人離開榮恩,漫無目的地在沙灘上遊走。
「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
海浪聲中,有人走了過來,依舊是那身從頭遮到腳的斗篷,和總是能讓人溫和沉靜下來的嗓音。
「……什麼真相?」男人愕然抬頭,他只能記起上一次與這人見面的大概影像,細節卻模糊的一塌糊塗。
「那個夜晚,是你以體內的靈力,救了陷入詛咒而不自知的安瑟。」法師專注地望著他,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
「……是我。」似乎沒想到對方連這個也會知曉,薩爾沉穩的藍眸少有的泛出幾絲驚慌。他避過法師的目光,不安地碾壓著腳下的砂礫。
如果薩爾真的將真相告訴千年之前的自己,那麼歷史絕對會產生無法估量的偏差。可他還是忍不住出現在這裡,尋找那個一直困擾在心的答案。
「靈結伴侶並不等同於靈魂伴侶。」披著斗篷的人朝他逼近,似乎是在說給自己,又似是在點醒面前的男人,「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也許你才是他一直尋覓的半身?」
「我、我……我對主人只是……只是……」黑髮戰士滿臉潮紅,慌亂地四處亂瞟。但很快,他又垂下頭去,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十分乾澀,「更何況……我是個半夢靈,配不上主人……赫利俄斯陛下那樣高貴的出身,才……」
說到這裡,男人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帳篷,明亮的火光映出兩個相擁的身影,而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他的表情太過落寞,那種隱藏在強硬外表下的脆弱,讓安瑟心口泛起酸疼。
他想將戰士擁入懷中,然而那樣帶來的後果,他無力承擔。
和對方這樣說著話,暗地裡關注他,在不影響歷史進程的前提下,微微施一把援手,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我可以陪你走走。」法師放柔聲音,「無妄海的夜晚,一個人閒逛太寂寞了。」
1897年,*師費奧蘭多,帶領著隸屬於布魯蘭公國的聖薔薇騎士團,征服了大半片西斯塔大陸。
大軍一路南下,推進到埃魯登原野。
法師揮舞法杖,穿過時空的屏障,邁過遙遠的征途,來到了布魯蘭的王都——萬塔之都歐瑞恩。
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微風和暢,王都之中,民眾各個臉上帶笑,談論著前方的戰事。
他一路漠然地前行,這些畫面曾經溫暖過他冰冷的心,但對於千年之後已經卸下所有重擔的他來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現在,他只是要了卻一件事,拿到一件東西。
宏偉的王宮之中,布魯蘭的國王劇烈地咳嗽著,鮮紅的血滴濺落面前的羊皮卷,遮蓋了剛剛落下的墨水。
一陣狂風刮過,窗外的樹枝劇烈的抖動,金髮男人費力地起身,關上窗戶,待到轉身回來時,不由地驚愕道:「安瑟……」
「好久不見了。」千年之後的法師褪下兜帽,逕自坐到書桌前,低啞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走過來,神情已恢復了往日的平穩冷靜。他拿起侍女剛送過來的熱毛巾,走到法師面前,彎下腰去,十分自然地為他擦拭臉頰上的污跡:
「什麼事情這麼緊急,需要你親自回來」
臉頰上的手指帶來熟悉的感觸,法師自然地仰起頭,任對方動作:「我都在這裡了,難道你感應不到嗎」
作為鏈接的伴侶,對方的情緒變化、甚至心中所想,都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依靠靈魂之結悉數得知。安瑟一直以為自己與赫利俄斯感應薄弱的缺陷,是因為他本身早年碰觸禁咒所致,卻從來沒有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金髮男人身體僵住了,他用手指為法師順著長髮,垂下的眼簾裡思緒翻湧。
安瑟朝後靠去,曲起長腿,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扯過背後桌面上的羊皮卷。
「安瑟!」赫利俄斯驚呼道,端正的面容閃過一絲惶恐。
「那些東西……沒什麼好看的……」
在法師刻意散開的威能之下,騎士忍不住再次低咳出聲。他捂著嘴唇,跌坐在桌面之上,痛苦地聳動雙肩。
『1897年3月21日……新的藥物毫無作用。我無法再偽裝自己的屬性。萬幸的是安瑟他不在歐瑞恩。』
『1897年4月10日……當她在床上沉沉睡去時,時光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我又一次弄哭了艾麗,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她,我願意用一切去彌補她的心碎。』
『1897年5月7日……我嘗試去感知安瑟的所在,失敗了。這是最基礎的練習,有些丟人。不過沒有關係,我還會嘗試。』
『1897年5月17日……前線傳來消息,安瑟受傷了。據說原本會傷得更重,是薩爾替他擋了一擊。感謝諸神。感謝我之前的決定,留他在安瑟身邊是正確的。事實上,我對他一直懷
有歉意。但是我不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這是為了布魯蘭,也是為了我自己……』
法師纖白的手指撫上最後一個詞上猶然濕潤的血跡,金色的雙瞳暗了暗。
他默然不語,知曉他已看到一切的男人蹭去嘴角的血跡,苦笑著認命:「我總是在想,這個秘密你總有一天會知道。可是我還是期待它來的晚一點。」
「……停止你的表演。」法師閉上雙眼,聲音乾啞,「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金髮男人僵住了,他踉蹌地走上前來,嘶啞著聲音,愴然道:「安瑟,除了那一夜,我沒有騙過你。」
「不重要了……」法師低喃著,緩緩睜開雙眼,凝視著他愛過、信過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說出那句話,「我是來和你做個了斷的。」
「安瑟!」赫利俄斯不敢置信,顫聲低道。
他的面前,金色的雙瞳慢慢斂去一切情緒、只餘淡漠與堅定,那其中蘊含的理智,冷靜到讓人心驚。
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男人臉色慘白、渾身僵直地跪倒在法師的面前,一向驕傲的男人,用惶恐無助地表情,仰頭祈求道:「安瑟,請你不要斷開我們的結……」
他的話還未說完,法師的法杖發出一抹刺眼的白光。赫利俄斯即刻發出一聲悶哼,渾身癱軟地倒在地板上。
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上滲下,男人咬著牙,忍受著難以想像的劇痛,卻強硬地不肯發出一絲呻♂吟。
白光之中,法師可以感受到那個錯誤的鏈接在男人的靈魂之根一點點的鬆開、脫落,直至最終完全的脫離。
白光散去,金髮男人大汗淋漓,他睜著空茫的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然而萬里之外,靈魂已經開始潰散的另一個人,根本對此做不出任何反應。
「我放你自由了,赫利俄斯。」法師從他脖間扯下白金之鑰,掠過他的身邊,朝窗戶走去,「艾麗是個好姑娘,祝你們幸福。」
1897年,埃魯登原野,齊雲森林。
大戰之後的硝煙還未完全退去,橫七豎八的屍體堆疊在密林之中,血紅色掩蓋了原有的各色翠綠,只留下濃重的血腥。
誰也未曾料到的滅頂之災,毫不留情地籠罩聖薔薇騎士團。金戈交鳴聲明明已經消散,卻似乎還在隱隱作響,迴盪在落葉堆積、樹蔭重重疊的幽林之中。
安瑟塞那斯邁入這座曾經擊潰他所有驕傲、吞噬他生命的森林,窸窣的腳步聲像被黑暗吞沒一般,消失無蹤。
行走其中,他好似還能聽到矮人戰士的咒罵聲、女精靈的呼救聲、牧師的抽泣聲、以及數萬騎士和士兵的哀嚎。
他看到自己跪下來,雙手被拉向高空,他掙扎著試圖從蛛網般的羅網中掙脫,卻徒勞無功。
黑髮戰士在他的身後與無數魔獸搏鬥,無數羽箭朝他疾飛而去,射穿他的身體。
深重的陰影鋪天蓋地的狂湧而來,將法師從頭到腳裹了起來。魔法的光輝不斷亮起,卻始終突不破那層厚重的密罩。
『——離開這裡!你們沒辦法和它們作戰!』
『——主人!』
『——離開這裡!』
法師嘶啞地狂吼。
……
安瑟不由地停下腳步,用手指按上額頭,不由地蹙起雙眉。流暢的畫面到這裡戛然而止。後面發生的事情,碎裂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光影。
心臟在不安地跳動,彷彿傳遞著什麼不祥的信息。法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感知到了空氣中力量的波動。
……他還是來晚了……
濕熱的霧氣從森林中蒸騰而起,大地開始震動崩裂,遠處的山脈滑落,水流呼嘯著而來,吞沒著所遇的萬物。
法師追隨著力量流竄的方向森林南邊走去,穿過破碎的林木。水流匯成小溪,繼續向前方低矮的地勢流去。
耳邊傳來瀑布的轟鳴聲,安瑟在深及膝蓋的水中疾奔,直到找到那股熟悉波動的起始之地。
來自四面八方的水流匯聚到一起,穿過殘破的石塊泥土,直落到一處陷落的坑洞之中。
光線從洞穴頂端的裂口流瀉而下,瀑布製造的濕冷霧氣瀰漫在洞穴上空,法師握著法杖,在洞穴的底部,水流環繞的中心,看到了黑髮戰士的身影。
他的面前,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擺放著一口精緻華貴的棺材。渾身鮮血的法師閉著雙眼,平躺在那狹小的空間之中。
另一個他,已經失去了大半的生命之力。
安瑟臉色慘白,支著法杖,強迫自己不要調轉視線。
他的視野中,無數紫色的光點從法師的身體上飛昇而起,像暗中的螢火蟲,閃著細小的光點。而另一個人,正深鎖著眉頭,用手腕上的鮮血,在岩石上艱難地畫下繁複的法陣。
水流漫上男人下半身,完成陣法的人深深地注視著面前的軀體,對此毫無所覺,只是輕柔地低語:
「我的主人,您不會死……」
安瑟從沒有聽到男人這樣說話,語音溫柔,卻充滿哀傷與悲痛,好似世界失去了光明,一片荒蕪。
黑髮戰士跪在地上,安靜地注視著棺材裡的人,半晌之後,他從腰上拔出一把匕首,褪掉鞘套,毫無猶豫地劃上自己
的胸口。
鋒利的匕刃割裂皮肉,沒入體內,鮮血滾湧而下,染透了裹著上身的布料。男人咬著牙,克制住渾身顫抖,握著匕首的手堅定、平穩、有力,一寸寸地向下划動。
麥色的肌膚上,狹長的傷口被另一隻手粗魯地翻起,粗長的指節插♂入血肉之中,一點點地朝胸腔內沒入。
嘴唇被咬破,男人發出痛苦的悶哼,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強壯的軀體顫抖如篩,可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繃著青筋的小臂向外拉起,粗大的手掌從胸腔內抽了出來,五指聚攏的掌心,一顆心臟仍然在兀自跳動。
看清這一幕的同時,安瑟渾身僵硬,重重地跪倒在水流之中。
這一刻,那些明明已經痊癒的傷口和新生的皮膚全都猛烈地叫囂著痛楚,鼓動著碾壓著過他的靈魂,讓他幾欲瘋狂。
他從未料到,那人輕描淡寫、阻止自己靈魂本源傷害繼續惡化的方法,居然會是以自己的心臟為聖物,發動早已失傳的禁咒。
「薩爾……」他痛不欲生地喚叫著那個人的名字,指節發白地握起法杖,顫巍巍地站起來。
他要下去。
他要阻止這一切。
他不接受這樣的守護!
他不允許這樣的歷史發生!
腦中最後一根理智之弦轟然而斷,白色的長袍無風而鼓,法師躍下洞穴。
『——費奧蘭多,不可以!』元素法神的幻影在他身後冷聲警告,『你已經拿到了白金之鑰,而分叉點就在眼前。忍耐了如此之久的你,難道要功虧一簣、魂飛魄散麼?!』
挾著瘋狂怒意的火球如落雨一般,砸向法神的幻影。
「薩爾,我可以救他。」洞穴內,法師一步步踏著虛空,落至黑髮戰士的眼前,灰色的髮絲隨風飄逸,聲音沉痛而悲傷,「請你停止這次獻祭……」
「終於再次見到您了。」黑髮戰士抬起頭來,虛弱地笑著,藍色的雙眸中溢滿希冀的光芒,「沒關係的,我是半夢靈,當這具身體吸收了足夠的力量,我還會醒來。」
「等到那個時候,請您原諒我的這次疏忽,允許我再一次守護您,我的主人。」
「你知道我是誰?」酸澀的淚意熏染著眼眶,法師頭上的兜帽滑落下來,蒼白的薄唇翕動著。
「您是我的主人,*師安瑟塞那斯·梅丹尼·瓦塔利斯·費奧蘭多……」薩爾仰視著他,目光中是說不出的自豪、傾慕與迷戀。
「是您在我迷惘之時引導我,在我恐懼之時鼓勵我,在我軟弱之時支持我……」
虛張的五指漸漸扣合,搏動的心臟發出無聲的哀鳴。
黑髮戰士翹起嘴角,緊緊地盯視著他:「雖然不知道您為何會是現在這種情況,但我知道,您一直在注視著我。」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賤,配不上您,但是我還是想讓您知道……」
「我愛您……」
攥緊的關節咯咯作響,濃稠的鮮血匯入法陣。這一句遺落在時空夾縫中的告白,這一次,含著無悔與堅定,落入法師的心中。
黑髮戰士閉上雙眼,嘴角彎翹:「主人,我是您永遠的劍與盾,無論我身處何方,只要您呼喚我,哪怕身處修羅地獄,我也會歸來。」
「停下來……薩爾……」安瑟金色雙瞳染上無盡的荒涼與恐懼,他跌跌撞撞的奔向黑髮戰士,從身後摟抱住他,將頭顱埋入他的脖頸之中,淒涼地哀求著:「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你了,這一次,我不允許你離開我的身邊……」
跪得筆直的戰士用盡全力,輕輕地抓住法師的手,舉到唇前,垂下頭去,微笑著獻出忠誠與愛之吻。
紅色的血光暴漲,天地哀慟著崩落,洶湧的水流猛灌而入,淹沒洞穴內的一切。
………………
………………
千年之後,法師碰觸著男人冷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喚道:
「薩爾……」
「薩爾……」
「薩爾……」
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起來,那雙法師見過的最美眼眸,慢慢地映入一角晴空與另一人喜極而泣的面容。
「……主人……」
「……您又救了我一次。」
黑髮戰士半瞇著眼睛,無奈地歎道:「我真是……不合格的劍與盾啊。」
「……對於我的伴侶來說,這一點無關緊要。」
法師冷哼了一聲,霸氣十足地用嘴唇,蓋住了男人正欲出口的反駁。
紅色的巨龍仰天發出一聲龍吼,它的腳下,白金之鑰正在慢慢消去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這個故事和上個故事的結局何其相似。_(:3∠)_在充分說明了我的愛好就辣麼一點點的同時,其實也算證明了我一直以來的一個觀點,就算是忠犬,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這個故事寫了一直很想寫的西幻題材(偽),一直很想寫的時間旅行悖論梗,還有莫名其妙想要嘗試的一些設定,自我滿足的同時,希望妹子們也能喜歡。同時,感謝妹子們對我這個囉嗦故事支持,雖然訂閱很慘淡,但是每次看到留言就覺得我還繼
續寫下去,你們每一個都是窩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
稍作休息,同時修改一下前有些部分。
如果你們還沒有放棄已經棄療的窩……下一個無大腦的故事見ふ0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