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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鳳凰鳳凰,何時歸故鄉 文 / 馮永姣

    我叫顧井桐。但這是我十六歲之後的名字。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被叫做顧桐,別人都說,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最至親的外公,這是他給我的名字,也是他給我的生命。我很愛他,跟他愛我一樣的愛他。

    他說,我姓顧,是他的姓,也是母親的。他愛梧桐樹,所以我的名字便是如此。他總是說,鳳凰非梧桐不歇,梧桐自然是所有樹的品種中最高貴的。他把這樣的讚譽加在我的身上,我便知道他對我的希冀,我就時常被這樣感動著。

    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

    我愛聽他說的話,因為他的話很美,他說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很美,美的我記得我從小就愛笑,也記得我只會笑,不會哭,也不會各種傷悲。他說我從未見過的父母,說已經離開的外婆和舅舅,說這個村上所有的浪漫和忠義,也說他自己和我。

    我六歲的時候才上幼兒園。

    那時候是秋天,天氣自然是好,我每天跟著太陽一起起床,跟外公一起刷牙洗臉吃早飯,然後他騎車送我上學。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同學,我喜歡跟他們打招呼,然後對他們笑,在車上來回晃蕩,兒時的笑容總是最美的,笑聲也是最甜的。

    那些一清早被諸事煩惱的大人們總能在我們稚嫩的笑語中破涕為笑。

    我喜歡這樣的日子,上學、下學,自然就從不曠課,有時候外公有事來遲了,我就和小夥伴手牽手回家,但在半路上,也總是會看見急急忙忙趕來的外公跟人家的父母不好意思的說謝謝。

    外公來了,我還是喜歡先牽上他的手,好感覺他在這個午後的存在,才爬上他的腳踏車,然後一路高歌回家。

    天氣開始轉涼,我穿的衣服越來越笨重,早上也常常會偷懶還想和太陽一起,外面好像還是夜晚,星星還沒有回家,他就要趕我去幼兒園,路上的夥伴越來越少了,他們經常請假不去,不是家長有事去不了就是夥伴們自己生病了在醫院,好像人人都好弱小。

    我還是像以往一樣不曠課,這樣的精神是給外公給逼出來的,就算生點小病,他也只是帶點藥,然後囑咐老師讓我按時吃掉,我很聽話,我的身體也很聽話,生病這種事情總是這樣逗留幾天就走了。

    冬天了,開始下雪了,起床的時候天越來越暗,星星也越來越多,外公就這樣每天堅持不懈的把我從無比暖和的被窩裡拖起,然後徒步去學校,這樣要走上半個多小時,外公說這是一種鍛煉,說長大了我會感激他的。我信以為真。

    然後這樣平凡卻很幸福的日子就這樣簡單的持續著。直到我在小院裡沒心沒肺的和鄰家孩子玩耍著,而外公卻在屋裡倒下了。

    我從來沒有遇過這種讓我覺得時鐘停止轉動的事情,頓時心裡好委屈好想和外公一起倒下。

    那年我整整十歲,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父母。

    應該很熟悉卻儼然已是陌生的父母。

    我蹲在手術室外等外公的時候,他們從好像很遙遠的地方急匆匆的趕來,看到已經哭瞎眼睛的我,只有爸爸很驚奇的過來跪在我的面前,說,你是小桐吧。我點點頭,他頓時用顫抖的雙手我攬進懷裡,一下子就哭了,哭的時候還不忘解釋自己是身份,他說,小桐,我是爸爸,我是你爸爸啊。

    我是被驚著了,這就是我已經快遺忘了的父親,可是畢竟我對父母已經失去了知覺,我已經不哭了。只是驚奇。

    我在貼近他發熱的身體裡鑽出頭來,看見一個皺著眉頭面容憔悴的貴婦人,時而看著那道門的縫隙,時而看著可以透視自己的地面。她就是不看我,也不看在顫抖的父親。

    那時我很幼稚的以為她是我的後母,或者我是被他們送給外公領養的孩子,所以她才會對我不聞不問。

    大概是爸爸的哭聲驚醒了她察覺我的存在,她終於看向我了,但只是一秒或者是更短的時間,她就把整個身體包括她的頭扭了過去,然後是哭泣,低聲的哭泣。

    我還是不懂她這樣的行為可以證明我的哪種觀點。等到爸爸稍微有點平靜了,他過去摟了她的肩膀,試著抖了兩下,面色稍微輕鬆了些,問她,怎麼不去和小桐說說話,他說,她是小桐啊,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十年都沒見了的女兒。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我不知道在他們身上發生過什麼故事才會有我的存在,當我確定我是她的親生女兒而不是我那麼幼稚的設想中的一種時,我還是很幼稚的猜想在他們身上一定有著動人的美好的傳說,就像外公常常跟我說的村上那些一直不能讓我忘懷的故事一樣,我滿心期待著。

    可她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然後就是沉默。

    我也沉默,因為我也沒話要說,而且外公說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是一直記得的。

    這樣的沉默一直到外公被推出病房。母親把我擠在最外圍,就好像突然間外公的親人不是我了,而是她或者是他們

    我突然間就變成了孤兒。

    外公還沒醒,躺在白花花的病床上,上面還套著氧氣罩,醫生在外面和父母說著話,我不想靠近,也不想知道外公是怎麼了,得了什麼病,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再讓我變成他的親人,他唯一的最愛的親人。

    一時間就真的很害怕我會變成孤兒。

    我坐在離外公不近不遠的硬板凳上,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好像我從來就沒這樣認真的看著他,閉上眼睛,腦海裡的他就會變的很模糊,這樣的模糊讓我在緊皺眉頭後迅速的睜開眼睛,然後起身,再緩緩

    的走到他的身邊。

    這樣慈祥溫和的老人,真的老了,皺紋深深,白髮是我從未發現的多。雖然是睡著的,可還是面帶微笑,白色的床單把他的皮膚映的黃汲汲的,還有那麼點黑。

    想來也真是不容易,他一個人,一份看大門的工作,微薄的工資,還要這樣富養著一個他一直都這樣疼愛的外孫女,供她讀書,供她生活上的一切。我們是祖孫,他也填補了我父母的位置,給我開家長會,帶我去動物園玩,給我買衣服鞋子,生日的時候給我禮物還買大蛋糕,晚上會哄我睡覺,幫我疊被洗衣服……

    每次小夥伴笑我沒有父母的時候,我都會很驕傲的告訴他們:我有外公。有時候我也會這樣補充:我有父母,只是他們在外面工作很忙。也不知道每次補充的時候有沒有底氣,反正這是外公親口說的,而且他經常說這句話,不管我有沒有問起或者提到。

    外公在不久之後就睜開了眼睛。睜眼後第一秒,他就在找我,直到我緊緊的握住他的手,稚嫩的喚了他。他才安心的又閉上了眼,應該是屋內的光線太強,所以他默默的在眼角堆積了幾滴淚。然後我就一直呆在他身邊被他握著手。

    大概是母親覺得這麼多年外公一個人著實是辛苦了,又流淌著一樣的血液,所以他們便擅自決定把已經甦醒的外公帶到省城的大醫院裡複查,畢竟是年事已高的老人。

    外公自然是不願意去,因為他捨不得我。那時的我還在上課,因為要秉承外公的教誨,所以我也不願意請假去大城市。外公自然也是不應允的,他的態度比我鮮明的多,他就是不願我去他們呆的地方,他寧願我一輩子都無憂無慮的呆在這個小縣城。

    十歲的我不會明白其實自己的內心對外面世界的渴望,燈紅酒綠,五彩斑斕,這是我在許多外出的小夥伴或長輩那聽到的傳說,電視裡也常這樣演。而我的世界從來都只是青山綠水傍田園,永遠寧靜無塵。

    自那以後,外公便時常歎息,常常淚眼朦朧的看著我,嘴角也漸失笑意,這樣的神態總叫我錯愕難耐。

    這場意外改變了外公太多太多。

    我在醫院呆了兩天便回去上課了,期間都是外公家隔壁的三姑婆照顧我的,很不習慣沒有外公的生活,自然就不愛說話了,也不笑,時常發呆,在課堂上,馬路上。

    外公也會常來電話慰問我,叮囑我的學習,叮囑我的生活。爸爸也會在旁邊提點著,看我有什麼需要的,只有媽媽,她還是一言不發,只對我。但我也會安慰自己,她應該是每次都剛好不在。

    如此寧靜的生活,是在爸爸開著一輛很帥氣的汽車把外公送回家,那個時刻有我久違的笑,我丟下碗筷衝了出去,還是和往常一樣牽住外公的手,感受他真實的存在。

    爸爸在卸下行李後就開始四處打量,在我的床前,書桌旁逗留了好一會直到三姑婆給他端了一杯水他才走出屋子。那時院子裡榕樹開的正盛,牆角長滿的雜草卻顯得別有風趣,天空很藍,爸爸抬頭仰望了很久。電線上有幾隻麻雀一直這樣安靜的守護爸爸的眼神。我不知道他由最初的欣悅到現在的黯然傷神是為了什麼,我站在門檻上想了很多直到他接到一通電話,他回頭看著我,然後過來摸我的頭,他說。

    「要好好讀書,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外公。」他抬頭忘了外公一眼,只是簡單的一句。

    「爸,公司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外公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緊,然後他看了我一眼便上了車,走的時候還不忘告訴我

    「爸爸會回來看你的。」

    這樣的承諾,其實很多年之後回想起來,不知道是該要還是不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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