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三十一章 小酒館 大儒士 文 / 蒼蠅尾巴
第三十一章小酒館大儒士
下午自然不可能再講故事了。
小公主玩性雖大,但也不幼稚,天真可以無邪,幼稚卻不可能不犯錯。一旦小公主在皇帝的檢查中不合格,很可能謝神策這本「故事書」就會被下崗,那到時候小公主再從哪兒找一個會講故事的先生來?
更何況,這個先生還有著獨一無二的身份——謝神威的親弟弟。這絕對是大晉朝所有人都沒有的優勢。小公主自然明白要攻破謝神威這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只有從他極為疼愛的親弟弟身上下手了。
因此即便有些中午的失落,有些對枯燥經史的牴觸,但還是安安靜靜的坐了一下午,當了一回尊師重道的好學生,連該有的禮儀都一絲不苟。
謝神策哪裡不明白小公主的心思。想當年學生時期的那句名言「公欲得美女,必先下其閨蜜」可是被自己親手解答並且正確求解過的。只是謝神策內心還是苦笑,想走自己這條線拿下謝神威的何止一個小公主,自己家裡就有一群呢!哪一個不是希望通過謝神策來說服謝神威早點成家的?只是時至今日,哪裡又有半點作用?
同情歸同情,這種事太子都不好幫什麼,自己當然更不可能做這個紅娘。
授課才是大事,不能損了爺爺兩朝帝師的英名。「帝師家族」這個名頭絕對是不能毀在自己手裡。而實際上,太子與齊王都是時常執孫禮向老太傅請教的。
帝師一族,實至名歸。
苦著臉,小公主終於將謝神策所要講的全部內容勉強掌握了。有了先前故事的帶入,加上謝神策不同於以往腐儒們生澀乏味的方式,小公主的接受速度還是不錯的,畢竟這個時代的人看文言文沒有後世那樣有多大的障礙。
一天很快度過,謝神策也並未有多大的負重感,反而有著淡淡的懷念。
本來就是文學院的人,專業就是語文老師,只是還差一點才沒有投身呵護祖國花花草草的偉大事業當中。本應是社會主義建設大潮之中的紅旗手,如今卻是為了封建大一統而奮鬥的官僚子弟。
待小公主走後,謝神策去了太學少府監丞處簽過簽,便要回去。這類似於簽到和簽退,是拿俸祿的憑據,當然,如果你跟監丞關係好,也是可以通融通融的。
謝神策沒想到在監丞房外居然有人等他。而且等他的人居然就是司馬瑜。
司馬瑜見謝神策出來,笑著問到:「喝一杯?」
彷彿就像多年老友。
多少讓謝神策受寵若驚。雖說第一反應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但隨即釋然,哪有那麼多爾虞我詐,而且這人怎麼說還是自己表舅。聽聞他與爺爺的關係比司馬老二與爺爺,要近很多。
當然,僅限於學問之間。
司馬瑜帶著謝神策來到一家小酒館,很熟門熟路。
酒館很小,真的不大。一個櫃檯,幾張桌椅,一個店小二,一個老闆娘,當壚賣酒。索性貌似生意還不錯,不然在晉都,肯定是難以生存的。
老闆娘見是司馬瑜,未有言語,便讓店小二先拎了一小罈老酒過來,然後上了一碟熟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醃鴨蛋,一碟年糕。
司馬瑜倒了兩杯酒,與謝神策一人一杯。說是杯子,還不如說是小茶碗。這酒館雖小,雖簡單,酒菜卻是份量十足。
司馬瑜倒過酒,並未邀酒,端起小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後夾了一顆花生米,說道:「這小酒館無甚新奇,只是老酒味道足,下酒菜份量足,人情味也就足,因而生意一直都還過得去。」
謝神策不知道說些什麼,或者說,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司馬瑜也沒有讓謝神策接話的意思,自顧自再呡一口酒,夾一瓣鹹鴨蛋,接著說:「京都居,大不易,這間小酒館卻開了有十多年,你今年十五吧?」
謝神策道:「兩月前就滿了十五。」
司馬瑜道:「我記得你出生的日子。這間酒館比你還要大著兩三歲呢。」
謝神策道:「大家想必常來此處的吧。」
司馬瑜道:「十八年了,那時候文昭(謝神威字文昭)還未滿月呢。若是無事,每日都會來的,晚間在此處,喝喝酒,與人聊聊天,就覺得十分愜意,就無所求。來往的都是討生活的漢子,貧苦人家,每隔三五日就會幾個漢子一起,兩罈酒,幾個菜,就很快活了。也有只買一碗酒的,買的少主家都會送一小盞蠶豆。但總歸是零散買賣,只夠餬口罷了。哦,別叫我大家,我是你舅舅。」
謝神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問了句很蠢的話:「舅舅跟老闆娘很熟?」
話一出口,謝神策便很不好意,這話實在很蠢。
司馬瑜用奇怪的眼光看了謝神策一眼,「你沒看出來嗎?」
兩人來的時候,天色還尚早,此時喝過幾口酒,小酒館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都是些短搭赤腳的漢子,行頭好些的,腳上不過一雙破皮靴。
此時人來人往,謝神策竟是覺得生意相當的好了,店小二兩腿飛快,老闆娘沽酒也漸漸額頭出了細汗。
司馬瑜道:「每天這個時候,總是最忙碌的,有時我得空,也會去幫忙。」
謝神策驀然生出一種心酸感,當壚賣酒,壚後滌器?
司馬瑜看謝神策一時發呆,也不打攪。有相熟的人打招呼,也會微笑回應,完了便低頭喝酒吃菜。
謝神策回過神來。為什麼這一幕會觸動心弦?
一個漢子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走進酒館,在司馬瑜面前跪下,司馬瑜拉也拉不起來。漢子抱著女兒,感謝司馬瑜醫好了女孩,一定要磕頭致謝。司馬瑜不再堅持,起身整了整衣衫,端坐好,面相嚴肅的受了漢子一拜,再扶起漢子。拉過黑瘦的小女孩,司馬瑜為小女孩把脈,不久便面露喜色,說到:「如此便算好了,以後莫再夜裡凍著了。」
漢子歡喜著道謝,抱著女孩走了。
謝神策很好奇司馬瑜與這裡的人的關係。
司馬瑜再次入座,慢慢喝著酒,嚼著鹽水花生,對謝神策說:「十幾年了,這周圍每一戶每一家我都熟悉。剛剛那個漢子,初次見,他才六歲吧,如今女兒都六歲了。」
六歲?那小女孩身體最多五歲的樣子。但很快又恢復平靜了。黑非洲十幾歲的孩子,也沒有發達國家六七歲孩子身體好。
司馬瑜接著說:「他媳婦兒還是我做的媒。」笑了笑,端起酒碗,謝神策也示意,二人一口飲盡。
此後兩人長久無言。
天漸漸黑了,小酒館裡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此時漸漸少了。待最後一個喝酒的漢子結過帳,店小二也走後,老闆娘也坐了過來,為二人倒上了酒。不久,一個背著小包的男孩子也進了酒館。
「這是我兒子。」老闆娘對謝神策說。
謝神策微微笑了一笑。
小孩放好走進後堂,放好了背包,出來前廳,老闆娘招手讓他過來。於是小小的四方酒桌就坐滿了。
謝神策不太適應這種情境。
司馬瑜在考校小男孩的功課,也幫忙解釋書塾先生沒有講明白的問題。小男孩聽的極為認真,一絲不苟的小臉上,滿是專注。因為他知道,伯伯很厲害,當年書塾不願收他,是伯伯後來領著,他才能去書塾讀書。而且伯伯應該很有學問,書塾先生見了他,都要行弟子禮。而且先生講不清的地方,他都能說的很透徹,很容易理解。
伯伯很關照他們一家人,他和他娘親。
天黑了,司馬瑜教過小男孩後,便與謝神策結了酒錢,離開了。其實酒錢老闆娘也沒收。反倒是謝神策和司馬瑜幫著洗了些碟子酒碗。
出了酒館,大口呼吸了幾次,謝神策才覺得身心輕鬆了不少。
司馬瑜看著他,眼眸在夜裡極為明亮。說:「我很欣賞你教婉婷的方式。這種方式之前沒人用過,不光是我,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用過你的方式,當然也不敢。你……跟我們,不一樣。」
謝神策今晚不知怎麼了,一直無法說出些什麼。
司馬瑜接著說:「如今所謂清流名士,大學儒士,我所認同者,只有你祖父和陸老儒。其餘皆空有其名。只尚清談玄學,在行為上追求新異,平日不是遊山玩水便是狎妓聽曲,何有利於國、利於民!沽名釣譽之徒罷了。我不喜歡那樣的人。然而我卻無法做些什麼了。
在我年輕的時候,狂放不羈,自以為除孔孟荀三子外,捨我其誰,有革變天下學風、匡正世間學道之志。卻不想遇見了她。
人真的很奇怪,我一向嗤之以鼻的油鹽醬醋、粗衣布頭在她嘴裡卻是比聖人經典、濟世情懷更讓人覺得溫暖,我漸漸無法離開原先所不屑的一切,竟然發現,生活居然越發的真實,生命居然越發的熱情。因此我放棄了原先的一切,專心做我的學問,用心過每一天,體會粗茶淡飯,感受身邊的人和事。不覺眨眼,就是十八年。」
謝神策很佩服他了。他是生錯了人家的詩人。
放下功名利祿,放下億萬家財,放下滔天權勢,就是為了能真實地感受生活,感悟生命,這甚至不是詩意的棲居,而是棲居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