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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掙扎 文 / 林遇

    傅嬌嬌莞爾道:「怪不得老張總誇你呢,確實是個懂事兒的人。」

    沈灼覺得傅嬌嬌客氣,也實在受之有愧。

    她擺手,到客廳,先把保姆倒的茶喝了,緊接著,譚思古也出來了。

    沈灼不著混跡地瞥過臉去,避開他,心裡撲通撲通的,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好在一早上譚思古都在接電話中度過,沒什麼空陪伴沈灼。

    早飯之後,譚思古接到電話,老章已經等在樓下。

    張錦年夫婦的飛機在下午,暫時晚一些,兩家就此分別,約定晚上再見。

    譚思古的助理隨行,在候機室等待飛機中,他手裡總有工作要做。唯有起飛時,關了電子設備,他才揉著眉心對沈灼說:「忘了跟你說,上飛機前,諸經理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

    沈灼一頓,才想起來,她的手機早就不用了,諸躍然找她的話,只有通過譚思古。

    「她說什麼了?」

    譚思古說:「他說你的那幅畫已經處理好了,錢已經到賬。」

    沈灼看著他。飛機正在上升,窗外的風景越來越小,山川河流,都成了眼底的一角。

    她輕輕「哦」了一聲。

    譚思古說:「你的那幅畫,那幅?」

    「嗯,是那幅。」

    譚思古點點頭,沒再問。

    沈灼道:「不好奇我賣給誰了?」

    譚思古輕笑說:「你願意說的話,就說吧。」

    沈灼像是非跟他彆扭一樣,說道:「你不問,我就不說。」

    譚思古收了笑,回望她,最後說:「我知道你賣給誰了。」

    沈灼愣住。

    偷雞不成,蝕把米。

    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太幼稚了。

    譚思古抱住雙臂,頭靠在椅子後面,閉上眼睛,輕聲說:「賺了多少錢?」

    沈灼猶豫地報了個數字。

    聽罷,譚思古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生氣麼?

    「……為什麼?」

    他說:「因為你不是送給他,而是賣給他,價錢還比當年你給我出的高那麼多,把他當作冤大頭給坑了一把。再想一想,孩子的奶粉錢,是不是已經夠了?」

    沈灼忍不住哼笑了一下。

    奶粉錢?何止。

    譚思古閉上眼睛,卻沒有想睡覺的意思,反而話越來越多。

    他問沈灼:「武城有什麼好玩的?」

    沈灼曾在武城生活了大半年,在那座城市裡作為一個過客,沈灼卻做到了比那座城市的本土人更瞭解武城。

    她知道哪條街上的小吃更好吃,知道那道風景在什麼時候最迷人,知道怎麼說最地道的方言……這個,承載了很多記憶的地方。

    她說:「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有時間去麼?」

    譚思古說:「不知道,我去過幾次武城,但從來沒有久留過。」

    沈灼玩著手指頭,低聲說:「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

    空姐的聲音在提醒乘客,飛機已進入平流層,沈灼的聲音淹沒在空姐清脆悅耳的聲音中,不知道有沒有送達到譚思古的耳中。

    他睜開眼睛,先看了沈灼一眼,然後把電腦打開。

    「對不起,事情有些多。」

    沈灼假裝無所謂的笑一笑。昨晚殘留在心底的情愫,她本以只是那一刻的恍惚造成的,卻沒想到,此刻,竟又在鼓動。

    譚思古的助理姓肖,肖助理看沈灼無所事事,拿了份雜誌給沈灼,說:「譚太太,這個給你看,解解悶吧。」

    沈灼拿過來,隨便翻了幾頁,發現裡面竟然有譚思古的訪談。

    標題和舒瑤之前買的大同小異,應該是他在那段時間接受的另外的一些媒體的採訪。

    這個訪談只有短短的兩頁,各配了兩張他的半身照,近身側臉,打了側影。

    修圖師應該在他臉上也下了一番功夫,然而功夫太過,成品裡,人物太過堅硬,卻還不如真人好看。

    沈灼閒閒看了幾篇問答,問題多沒什麼新意,不外乎譚思古的事業經歷,為人喜好等。譚思古又答得一本正經,句句得體又謹慎,毫無樂趣。

    沈灼看到最後,唯有末尾的那兩個問題讓她怦然心跳加速——

    q21.譚先生對新的一年有什麼期待?

    a:我希望,公司新季度的產品能得到顧客的歡迎。另外,我希望我太太能健康地生下孩子。

    q22.(記者驚訝)譚先生原來已經結婚了呀?恭喜恭喜!不過這句話恐怕也敲碎了我們很多女讀者的心。那麼最後這個問題,我就換一個吧,譚先生,您在這裡想對您的妻子說些什麼呢?

    a:她應該不會看到這些訪談,不過如果她看到了,我想說……希望她永遠不要後悔和我結婚。

    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震驚。

    沈灼試著

    想像,譚思古在面對記者時,是怎麼說出這段話的。

    他一定是以一種自在的姿態,聲音輕緩而流暢,又帶了幾分笑。

    或者不對!

    他也許是緊蹙眉頭,認真思考了很久,鄭重回答,聲音堅定,眼神犀利。

    不對不對!哪種都好像不對!

    沈灼看了眼譚思古。

    比起雜誌上的照片,此刻坐在飛機的小窗旁,對著電腦認真看著什麼東西的他,是另外一種氣質。

    一種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肖助理看沈灼沒再關注雜誌,便問她:「譚太太,是不是看到了譚總的訪談那段?我們譚總是不是特別上相?」

    沈灼一愣,回過神了,說:「照片不如真人。」

    方才專注工作的譚思古挑眼看過來,沒找她,找了肖助理,對他說:「別分我的神,剛剛讓你找的報單找到沒?拿給我看。」

    肖助理忙說找到了,拿給他。

    兩人又投身工作,沈灼獨自拿著那本雜誌發了會兒呆。

    等飛機降落時,譚思古閉著眼睛休息了會兒。

    整個飛行時間也不過只有兩個小時,等到落地,肖助理落在後面,取行李。沈灼跟著譚思古夾在下飛機的人群中,慢慢往外走。

    譚思古牽住她的手,她竟然才想起來,另外一隻手上,還拿著那份雜誌。

    恍恍惚惚出了人,到外廳的行動電梯,人流也少了很多,譚思古提著手提電腦,並沒有放開她的手。

    沈灼看了眼窗外寬闊的機場地坪,遠處是灰色的丘陵和樹叢。

    這個季節,其實並不是武城最好的季節。

    從了機場大門到外面,譚思古打電話聯繫肖助理,那邊肖助理說已經拿了行李,馬上過來。

    譚思古掛了電話,突然拽了沈灼一下。

    沈灼猝不及防撲進他懷裡,身後有個人推著行李車衝過來,連聲道歉。

    沈灼縮著頭,耳邊只留下了男人堅定的心跳聲。

    衝撞的旅人走後,譚思古鬆開她。

    「沒事吧?」

    沈灼捏著胳膊,低下頭,也沒應。

    肖助理趕來的同時,也有車子開過來,司機穿得西裝革履,說是冉式的員工。後來介紹認識之後才知道是冉氏某個部門的副組長。

    他們坐上車,就一路往預定好的酒店去。

    路上司機問譚思古,今天要不要見一見他們董事長。

    冉氏的董事長冉東雲,也就是冉琦的父親。

    沒想到司機一問出來,就被譚思古淡然拒絕了。他說:「今天剛到武城,我太太有些累,不如明天再過去拜訪冉董事長吧。」

    表面上,譚思古拿了沈灼當借口。

    深想,這話卻有另一層深意。

    譚思古和冉東雲,撇開輩分不說,兩人地位在同一個高度,譚思古剛到武城,前來接待的不是高層管理人員,而是一個小小的組長,可見冉氏的誠意。

    既然冉氏態度是這樣的,譚思古也不必倒貼。

    沈灼弄清楚這層關係之後,再看譚思古的神情,發現他仍是一派悠然,好像根本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一樣。

    既然他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多事過問。

    到了酒店,安頓好了行李。

    沈灼先去泡了個熱水澡,泡澡中間,譚思古敲響浴室的門說:「沈灼,我有些事,先出去一下,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沈灼遲遲說了句:「好,你去吧。」

    等到門口的腳步聲消失,沈灼從魚缸裡坐起來,也沒了泡澡的興致。

    換好衣服,她在酒店的房間裡徘徊了一圈。

    她沒有手機,房間裡有電腦,有電視。

    她開了電視看了會兒,乏味的電視節目,聒噪的演出,每一個都不能讓她靜下來,她撇眼又看到桌子上那本封皮被她捲起來的雜誌,一股煩躁油然而生,打壓不下,甚至正在肆無忌憚地蔓延滋生。

    她坐起來,走到桌子上,開了電腦。譚思古的筆記本電腦。

    桌面是一張星空圖,她詫異的發現,他的電腦裡面,很多東西都沒關。

    數據圖,報表,網站,甚至他的msn和郵箱等私人通訊平台都在上面掛著,郵箱裡在她打開電腦的這幾分鐘裡,已經新添了兩封郵件。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打開網頁,登陸微博,瀏覽了幾個消息,然後看到葉真卿轉發了一則心靈雞湯——

    「我們的心如同櫥櫃,不管華麗或簡樸,櫥櫃能供存放的位置總是有限。我們要放進去一個重要的人,就要從心裡清掉一個不重要的人。我們要放進去一個值得的信仰,就要從心裡清掉一個不值得的信仰。堆滿垃圾的地方,就只會是垃圾場,不會是花園。」

    她打開私信,給葉真卿發了一串省略號,葉真卿回了一個問號。

    沈灼說:「心理醫生也信這種心靈雞湯?」

    葉真卿道:「正

    正確的認識,誰都應該信。到武城了?」

    沈灼回:「嗯。」

    她翻了下網頁,重新看了眼葉真卿轉發下的那段話。

    「堆滿垃圾的地方,就只會是垃圾場,不會是花園。」

    她摸著自己的心口:這裡滿滿噹噹的,究竟是什麼?

    葉真卿問她:「在幹什麼?」

    沈灼回道:「譚思古有事先去忙了,我一個人在酒店。」

    葉真卿發來一個歎息的表情,說:「想出去?」

    沈灼回:「嗯,挺想的。」

    「你自己似乎不太安全。」

    「也不會……」

    她想回她其實在武城生活過的,但後來一想,她剛剛還是忽略了。

    九年了,那麼遠了,人都已經面目全非,何況一個正在發展的城市,恐怕早已日新月異。她自以為的熟悉,其實早變成陌生,人是一樣,景色也是一樣……

    想到這裡,沈灼有些無力。

    放開電腦,她坐在椅子上,重重歎了一口氣。

    葉真卿回了一條私信,只說了四個字:「注意安全。」

    -

    沈灼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走出酒店的大門。

    與其說沒有勇氣在陌生城市裡遊蕩,不如說是因為害怕面對過往。

    她關了電腦後,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到了天黑時,叫醒她的竟然是傅嬌嬌。

    她睜開眼,看到傅嬌嬌對她笑。

    「就知道你早上沒睡好,還困麼?」

    沈灼坐起來,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處,清醒一些後,她才說:「你們到了?張大哥呢?」

    傅嬌嬌說:「他跟思古一樣,一來就被那幫人請走了,現在只有我陪你了。」

    沈灼看看時間,竟然已經八點鐘了。

    傅嬌嬌他們也是剛到武城沒多久,這會兒晚飯都沒吃。

    沈灼連忙穿了衣服,說要和傅嬌嬌一起到酒店的餐廳吃飯。

    傅嬌嬌說:「既然都來武城了,還在酒店吃飯多沒意思,我帶了家裡的阿姨來,她之前是在武城工作過的,我們趁著沒人管,先去逛逛吧。」

    沈灼沒有拒絕,自己主動,和受人被動是不一樣的。那股衝不破的*憋著,此刻被傅嬌嬌一下戳破,頓時舒暢多了。

    司機開車過江,走街串巷。

    沈灼看著沿途景色一閃而過,恍惚得,覺得那絲熟悉剛剛劃過,卻抓不牢。果然九年後的武城,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武城。

    江水昏黑,阿姨指著路邊的一處說:「這裡是我以前做過事的地方,就在這個樓上。」

    沈灼看過去,憑著記憶心道,那裡,原本沒有高樓豎起……

    阿姨又指著一處燈火明亮的奢華商場說:「太太明天可以到這裡逛逛,裡面有挺多賣衣服的!」

    沈灼卻只記得那裡有一排生長茂密的楓樹林,到了秋天,紅葉鋪地……

    ……

    轉眼到了一條熱鬧的街道,阿姨領傅嬌嬌和沈灼走進一家店,說這裡有武城比較有特色的菜。

    點了幾樣,發現也都是他們平時能吃到的,但味道卻真的和北城的菜館做的不一樣。

    阿姨還叫了一份紅豆糕,給沈灼的。

    傅嬌嬌說:「前幾天我就聽說老張說了,你喜歡吃我們家附近的紅豆糕,大半夜的也要跑過去買,阿姨說這裡的紅豆糕才是最正宗的,你試試。」

    沈灼吃了一口,口齒留香,也吃不出別之前那家有什麼不同,只覺得確實好吃。她點頭讚道:「確實不錯……」

    傅嬌嬌滿意道:「那就好,我們先吃,等兒打包幾盒帶回去。」

    這晚只是開始,接下來的幾天,傅嬌嬌一直和沈灼逛著武城各地。

    和大學時候的自助游不一樣,她們時間充足,交通便利,隨時叫隨時走,累了就回來休息,也不用顧忌其他。

    傅嬌嬌說:「我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都是我這腿,走到哪兒都不方便,更重要的是,沒有什麼朋友能陪我出來,我也不年輕了,三十歲了,需要多出來走走,倒是勞累你跟我瞎跑。」

    沈灼的感覺竟和她不謀而合。

    她也好久沒有出來玩了,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是故意把自己封閉起來的。

    現在,不管是被傅嬌嬌帶出來的也好,她自己走出來的也好,真正能面對那些曾經害怕過的風景時,卻也沒覺得有多恐懼了。

    就比如這一天,在武城大學的校道——

    沈灼看著不遠處的櫻花樹,低聲說:「現在不是櫻花的季節,如果是三月底,這裡一定很美……」

    傅嬌嬌說:「要不然到時候再來一次?或者乾脆去日本看好了!」

    沈灼搖頭說:「還是不了……」

    傅嬌嬌會錯意道:「也是,那時候你身子重了,出行就不方便了。」

    沈灼笑一笑,不多解釋。

    在這途中,她也遇到了兩個背著畫板的少年,他們行色匆匆,臉上洋溢著少年志在四方的激情,從她身邊走過……

    她突然想,她此刻的懷念到底是什麼?是那個她初次遇見的衛渠呢?還是那段重生的晴朗時光?

    愛情有時來得快,又走得悄無聲息。

    半年前,她從衛渠所在的酒店被人趕出來時,從武城狼狽逃回北城,並沒有好好看一眼這些曾經的風景。

    她無心看,心被佔領著。

    無論是不甘心,還是惶惶不安,抑或是徹頭徹尾的悲痛。

    其實她相信,那個時候的她在別人看起來,都一定是個頹靡的可憐人。無關的人默然無視,善良的人會給她遞一杯溫熱的開水。

    而現在,她看著手裡已經冰涼的白開水,一飲而下,冰涼的液體貫穿腸胃,到達身體裡,再抬頭看世界,都已恢復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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