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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 .自覺 文 / 林遇

    她吐得昏天暗地時,他無動於衷,不為自己的粗魯做任何表態。

    她登時怒火中燒,把他的衣服狠狠丟在污穢上,他仍是絲毫未動。

    接著她就心虛了,好像知道某些情愫正在他身體裡滋長蔓延。但她還是賭氣。

    她撲在床上,不理他。

    他坐在那裡,揉了揉被她拳打的臉頰,起身,走出去,到廚房,煮了個蛋……

    臥室裡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沈灼躺在床上,看著坐在沙發上拿熟雞蛋敷臉的譚思古,他也在看著她,一動不動,像豹子緊盯著會隨時逃走的食物。

    隔了一會兒他把雞蛋放下來,站起來往沈灼這邊走,沈灼一驚,攏緊了衣服。

    譚思古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捉起來。沈灼掙扎,「你別碰我!」

    譚思古氣得耳朵紅了,「起來,先把頭髮吹乾再睡!」

    沈灼重重喘了一口氣,瞪著他,看了一會兒,她自己先底氣不足了。其實也沒有多少底氣。

    譚思古向來不是壞脾氣的人,他忍耐力好,人前是溫謙有禮的樣子,偶爾的桀驁也因為有家底和身價這樣的資本支撐。沈灼和他認識半年,卻很清楚一點——他不常生氣,生氣的時候,耳朵會先紅,接著嘴巴上從不留情,總要把你說得無地自容。

    「起來。我不想再說第三遍!」他說。

    沈灼坐起來,扯掉頭上的浴巾,扔在一邊。

    海藻一樣糾纏在一起的黑髮散下來,遮住她的半邊臉。唇瓣很紅。

    她氣急敗壞地跳下床,赤腳去浴室拿吹風筒,譚思古跟在她身後,到了門口時,身子一斜,輕輕倚在門框上,說:「我以為一般人家的妻子懷孕,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的丈夫。我大概不是一般人。」

    沈灼背對著他,把吹風筒打開,在機器嗡鳴聲中,壯著聲音說道:「化驗單在我包裡,你可以自己看看。」

    譚思古回頭看了眼客廳的方向,沒動,再轉過頭來時,他問:「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沈灼一愣,耳邊的嗡鳴聲更大了,她關掉開關,轉身道:「我可以選擇?」

    譚思古看著她,面無表情道:「沒有。你知道的,而且是自願的。」

    沈灼突然笑了一下,苦笑。

    瞧啊,她果然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她聳聳肩,繼續吹頭髮。

    譚思古繞到她身後,手指握住她拿風筒的手,搶下她的吹風筒,一邊撩著她如濃墨的發,一邊輕輕說:「但我只想讓你知道,這沒有什麼可值得隱瞞的。你的小心思,我有時候還挺喜歡。」

    沈灼低著頭,「可你剛剛生氣了。」

    「只有一會兒,因為你先生氣的。」

    沈灼能感受到他貼在她後背的胸膛,他的呼吸又輕又緩,心臟的跳動卻強勁而有力。

    她問他:「你早知道了?」

    「不早,今晚才知道的。」

    「誰告訴你的?」她突然想起來興許是諸躍然,或者王嘉禾,或者沈燁……其實知道的人已經很多。

    可她沒想到他竟然說:「是冉琦告訴我的。」

    沈灼抬頭,蹙眉道:「你見她了?」

    「晚上在食味坊遇到的。」

    沈灼胸口鼓鼓囊囊的充滿了氣,她靜了靜,沒有繼續開口。

    她能說什麼?她該說什麼?

    譚思古從來不是被隱瞞的那個人,他什麼都知道。就是因為他什麼都知道,他是故事裡的角色,但也是個看客。

    沈灼常常覺得自己對他無從下手,她甚至連嘲弄他曾經被冉琦悔過婚都做不到。因為她清楚,嘲弄他的過程中,她的傷疤會被撕扯得更慘,更加慘不忍睹。

    有時候她也想過,不如就當她與譚思古是個相互取暖、相互治癒的病人吧。但是譚思古並不需要取暖,也不需要被治癒。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病人而已。

    頭髮吹至半干,譚思古用手指替她疏理過頭髮,在她耳邊說:「冉氏的設計師過幾天會來,到時候,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見他們。」

    他的手掌扶著她的肩膀,能清晰地覺察到她身子的微微顫抖。

    他眸色深沉如海,裡面的東西很難讓人看透,但沈灼知道他眼神的意義,他在告訴她:別去後悔。

    其實她也曾後悔過,不過就在她和譚思古領了證的第二天。

    她在畫廊的畫室呆了一整天,窩在角落的那只破皮沙發上,晚上諸躍然到畫廊關門時發現她,嚇得臉色慘白。

    諸躍然說,沈灼,你祖上是積了幾輩子的德,才讓你丫佔了這麼個大便宜!譚思古是誰?譚家唯一的繼承人,mt百貨的首席執行官,身價過億的鑽石王老五,北城多少女人的夢中情人!你丫就不識好歹吧!

    沈灼大口灌了半罐諸躍然買來的啤酒,笑道:「你能不能替我問問他,為什麼是我啊?為什麼偏偏是我!」

    諸躍然看著她,輕聲說:「沈灼,不是他選擇了你,是你選擇了他——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得記住!」

    那晚譚思古找

    到她,她被捲在充滿他身上的味道的西裝外套裡,像只粽子,窩在他懷裡,不停地說:「我不後悔……譚思古,我不後悔……我不後悔……」

    她記得他吻了她,絲毫不嫌棄她剛剛吐了滿地,嘴巴裡臭烘烘。

    他的唇很軟,眼神柔得像水,細膩柔情地吻帶著又甜又澀的味道。他抱著她,像懷裡藏了一件稀世之寶……

    譚思古洗完澡回來,房間裡只亮著一盞床頭燈,沈灼躺在床上還沒睡著。他的身子把柔軟的床墊壓下去,手臂從沈灼的胸前繞過去。

    沈灼身子很軟,洗過澡了,脖頸繞著淡的薰衣草香,睡衣是排扣,譚思古解開一個,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柔軟。

    沈灼幾乎是跳起來的,抱住他的手,轉過來:「譚思古!你……」

    譚思古側著身子,靠在枕頭上,另一手撐住腦袋,看著她,「我怎麼?」

    「你……不是知道我懷孕了麼……」如果這時候燈光再亮些,一定能照出沈灼臉上的血紅,後面半句話,她幾乎是用氣說出來的。

    譚思古反握住她,手指繞著她的掌心,輕聲應道:「知道,我又不做什麼。沈灼,你可真沒有做妻子的自覺。」

    沈灼蹙起眉頭:看吧,她就知道他會覺得她不是個好妻子。

    她抽出來手,低著頭道:「就是這樣你還能忍受我。」

    譚思古突然不說話,沈灼覺得他的呼吸聲一深一淺,她辨不明白他的情緒,隔了一會兒,他才說:「也不算太差,最起碼,知道自己收拾房子。衛生間那些就別弄了,明天我叫人過來洗。其他的,我慢慢教你行不行?」

    她聽到他的笑聲,淺淺的,漾在耳邊。

    沈灼沉下心,決定轉過身去不再理他。譚思古也不打算折騰她了,折騰完她,最後難受的恐怕是他自己。他翻了個身,被子之間被他拉出的縫隙有些涼,他背對著她把床頭燈擰掉,沉聲道:「睡吧。」

    「譚思古。」沈灼突然叫了他一聲。

    譚思古收回要去關燈的手,回過頭來。

    沈灼說:「冉氏什麼時候來?」

    「兩個星期後吧。」

    「要不然……我還是不去了吧?」

    「怎麼?」

    「沒什麼……就是,不想去。」

    房間裡暗得不見五指,譚思古輕聲說:「你怕見到他?」

    沈灼心裡一咯登,明知道瞞不過他,還要嘴硬:「沒有……睡吧。」

    譚思古哼笑一聲,夜的靜開始蔓延——

    其實想想,沈灼覺得,她確實不該怕見到衛渠。

    她憑什麼怕見到他?

    時光如果倒流回去半年前,那一切都還是沈灼熟悉的。

    譚思古是高高在上的百貨公司ceo,她是悠閒自在的賣畫工,衛渠是勤勤懇懇地服裝設計師。日子像沖了許多遍的茶葉,浮在壺底,平淡又無味。但她卻覺得那是最好的時光。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她只記得有一天她中午她正在胡同外的小餐館吃午飯,看到諸躍然衝進來,二話沒說就拉她離開,然後對她說:衛渠被警察帶走了。

    原因,公司的設計圖造洩漏,他是嫌疑人。

    可笑,沈灼死都不相信衛渠做過這種事。

    再後來,衛渠從警察局回來,她看到他在毛毛細雨中行走,手裡拿著她為他買的西裝外套,身上的白襯衣染著泥土,頭髮亂得像雞窩,俊朗的臉龐沒有一絲光彩。

    她抱住他的時候,覺得他渾身都是冰涼,像個沒溫度的假人。

    定罪,辭退,都發生在這一天,太快了,連讓他們哭鬧喊冤的機會都沒有。六月天也沒有下起鵝毛大雪,只有連綿不斷的強颱風。

    那天衛渠對她說:沈灼,我要去武城,你等我回來。

    沈灼說好,我等你。

    送別時,她在機場的候車廳和他長久擁抱,他眼裡帶著不捨和眷戀,她亦是如此。

    那時候她以為愛就是長長久久不會變,這個人,就注定是她這輩子的一切。

    可她還是錯了,錯在盲目自大,錯在自以為是。

    叫醒她的是那天在武城最豪華的酒店大廳,她目睹事實,狼狽不堪地質問他為什麼變心時,他吼道:「沈灼,我再受不了你了!」

    一朝的背叛,往昔都化成雲煙。

    沈灼也想過這到底為什麼,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所以,她憑什麼怕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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