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歸來 文 / 林遇
肆無忌憚
/林遇
1.歸來
王嘉禾打來第三個電話時,沈灼終於才從會議室抽身出來接電話。
王嘉禾張口就問她:「沈灼,你是不是懷孕了?」
大廳裝畫的工人正在忙碌,聲音雜亂,沈灼塞住一隻耳朵走出去:「我懷孕?媽,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王嘉禾說:「這個月都二十號了,你櫃子裡的衛生巾還沒用一片,你說這是為什麼,你又月經不調了?」
沈灼呆了呆,今天都二十號了?
王嘉禾話像機關鎗裡的子彈一樣「嘟嘟」蹦出來,「見天兒也不知道是怎麼過日子的,例假都晚半個月了還沒自覺,明天你就給我到醫院做檢查去!你聽到沒?」
沈灼的頭莫名疼起來,連連應:「好好,我明天去。」
王嘉禾不信她:「算了,你晚上回來再說!」
掛了電話沈灼拐回畫廊,高跟鞋踩在路口的青磚上,陷進縫隙中。
她心裡罵了句:行船又遇頂頭風,本命年就沒點兒好事發生!
畫廊的合夥人諸躍然從裡面出來,「誰打的電話?」
「我媽。」沈灼把鞋子從縫隙中拔/出來,敲了敲鞋跟上的泥土。
諸躍然看她動作粗魯,比剛剛在裡面開會時心情更差,便問:「出什麼事了?」
沈灼把鞋穿上:「她問我是不是懷孕了。」
「懷孕!沈灼你懷孕了?」諸躍然比王嘉禾還激動。
沈灼甩開她,站好了,拉了拉肩上的披風說:「我怎麼會知道,她讓我明天去做檢查。」
諸躍然挽住她的胳膊,笑:「瞧你這脾氣,有什麼的?還煩工作?這樣吧,這期展覽你別管了,我來應付那些人。」
沈灼揉著額角,支起脖子看向頭頂的一方晴空。
冬日初至,冷風蕭蕭,白雲像被吹散的棉絮,洋洋灑灑飄在藍色裡。
她歎一口氣:「今天竟然都20號了。」
諸躍然「嗯」了一聲,「是啊。」
沈灼輕聲喃喃:「譚思古要回來了……」
晚上沈灼從畫廊回去前,王嘉禾又打來電話,說她正在買菜,問沈灼想吃什麼。
沈灼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她想吃什麼,最後只好說:「隨便,做什麼都行。」
王嘉禾說:「酸辣肚絲湯吧?你不也喜歡胡蘿蔔吃麼,我多買些回去!青菜呢?油菜心吧?妹子,這菜心咋賣?喲怎麼漲了兩毛?昨天我來買可不是這個價……」
王嘉禾開始跟菜販討價還價。
沈灼忍下喉嚨的話,掛斷電話。
她實在佩服王嘉禾的心細如髮,竟然能從她櫃子裡的衛生棉的數量推算出她是否懷孕。
也不奇怪。她這個母親,以前在醫院做護士時,沈灼就常常看到她的護士服裡揣著一個本子。牛皮紙,頁腳微卷,翻開來,兩頁紙,一頁記著:今天買菜花了幾毛錢,水表走了幾格,沈灼沈燁姐弟倆生活費用了多少……另一頁寫著:家裡青菜還剩幾捆,肉還有幾兩,洗衣粉還有幾袋……事無鉅細。
後來王嘉禾退休,在小商品城找了個會計工作,算是把她精打細算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沈灼在她身邊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習慣。
回到家,王嘉禾正在廚房忙活,探頭出來說:「飯等會兒就好。小燁今天跟他導師進手術室,不回來吃飯了。」
小燁,沈燁。沈灼的孿生弟弟。
沈灼「哦」了一聲,先去洗臉洗手。
她已經在王嘉禾這裡住了將近一個月。
和譚思古結婚沒多久,譚思古就出差了。去哪兒了,沈灼也不確定。
羅馬?巴黎?還是倫敦來著?反正總在歐洲板塊上。
譚思古走後,沈灼一個人住在他的那套複式公寓,連續做了一周噩夢,夢裡面的人面容模糊,身影混亂,每個人都在叫著她的名字……第二周,當她正在畫廊為一個肥頭大耳的暴發戶解釋某幅畫的製作如何精緻、寓意如何深刻時,小區物業打來電話,說:譚太太,最近我們小區內發生了一起綁架案,特來提醒您出入留心,注意財產安全。
電話也打到了譚思古那裡。
因此那天晚上,譚思古的電話漂洋過海,沈灼正在睡夢中,聽到他的聲音,覺得不真實。
他問:一個人在家,怕吧?我回去之前你先去你媽那兒住段時間。
結婚前王嘉禾就一直跟她說:沈灼,你得聽思古的話。
於是第二天,她立刻打包行李,投奔王嘉禾。
直到現在——
過了會兒,王嘉禾把先做好的湯端出來,就叫她出來吃飯。
沈灼盛了碗湯,坐下來。
王嘉禾又端來炒好的兩盤菜,胡蘿蔔絲炒肉,燒菜心。
「今天給你打幾個電話才接,你那兒忙?」王嘉禾把胡蘿蔔往她飯碗裡夾。
&
nbsp;沈灼不太習慣王嘉禾的這一舉動,她尷尬道:「這期畫展,一直跟畫師談不好價錢,有點麻煩。」
王嘉禾也不一定懂裡面的行情,只點頭說:「那也注意點兒,身體要緊,吃飯吧。」
沈灼扒拉了一下,蘿蔔絲壓在上面,她難下筷子,只好埋頭送了一口白米飯。
王嘉禾又說:「白天我跟你說去醫院檢查的事,你明天一早就去,我已經給小燁打過電話了,你別想糊弄我聽到沒?」
沈灼嘴巴扯了扯,「好。」
她想她也糊弄不過去吧?
沈燁現在工作的地方,正是王嘉禾以前在的醫院,她退休了,關係還在,遍佈各個科室。當然那時聯繫關係是為了給學醫的沈燁鋪路,好讓他前途開闊,一路順風。沈灼沒想到,有朝一日,這些關係也能用到她身上。
她又一次受寵若驚了。
飯菜實在不入胃口,酸辣湯倒是可口。
沈灼一直只喝湯,王嘉禾也沒注意到。
「思古是明天回來吧,你給他打電話沒?有沒有跟他說這個?」
沈灼說:「打了,他今天打了,說了是哪趟航班。我沒說這個,別到時候空歡喜一場。」
王嘉禾點點頭:「也是。那明天他什麼時候到?」
「兩點吧,下午兩點可能到。」
「誰去接?」
「我去。」
王嘉禾聽此,欣慰地笑笑。
沈灼放下碗筷,輕輕說:「我吃飽了,先去洗澡。」
王嘉禾在她背後喊道:「你當心點兒,浴室滑,別光腳進去!」
沈灼把她的聲音關在門外。
這一晚,沈灼又做了那個糾纏不休的噩夢。
醒來時驚出一身冷汗,王嘉禾正在外面不停敲門。
她知道此劫逃不過,掙扎著起床,洗臉刷牙,換好衣服,王嘉禾把又厚又大的圍巾給她圍上,怕她著涼。高跟鞋被藏起來了,王嘉禾拖出來去年買的雪地靴給她穿。
沈灼踢了踢鞋上的灰塵,把腳伸進去,腳底冰涼。
去醫院,問診,驗尿,做b超。
當醫生對她說:「恭喜你啊,妊娠五周了。」時,沈灼不由感歎諸躍然和王嘉禾的料事如神。
不知道誰給沈燁通風報信,他從樓上腦外科跑下來,氣喘吁吁,清俊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沈灼!我要當舅舅了?」
沈灼的眉頭還沒舒展開,她說:「你打電話給媽吧,我先去畫廊,下午要去機場接譚思古。」
沈燁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收了笑:「你怎麼了?」
沈灼拿拳面捶了下他的胸膛,扯唇笑一笑:「你要理解一下一個女人肚子裡突然多出個生命的心情,我需要靜靜,別問我靜靜是誰。」
沈燁被她逗樂了,跟著她往外走,「你去畫廊,我送你出去。」
「你回吧,那麼忙,送什麼送。」
沈燁道:「不忙,我送你。」
沈灼隨他。
乘電梯下樓後,沈燁打電話給王嘉禾,告訴了她檢查結果,王嘉禾激動得語無倫次,要沈燁把電話給沈灼,沈燁說:「媽你先停!沈灼現在要去畫廊,下午還要去接姐夫,你等晚上姐夫回去再說吧!我先掛了,啊?」
掛了電話,沈燁顯然也鬆了一口氣,問沈灼:「你跟姐夫晚上回來麼?」
沈灼點點頭,「回吧。」說完她又換了立場,「不一定,看情況,你讓媽別做我們的飯。」
-
上午沈灼一個人在畫室裡,和一堆油畫顏料相伴。
房間裡很安靜,大片的陽光鋪在地板上。沒人來打擾她。
中午她拒絕了諸躍然一起吃午飯的提議,打車去機場,到了之後才發現,她來早了。
譚思古乘坐的那班飛機,大約還有一個小時才到北城。
她就在機場的咖啡廳喝了一個小時的咖啡,算著時間,後來接到譚思古打來的電話。
「你在哪兒?」他問。
沈灼被咖啡嗆了一下:「你已經到了?」
他說:「7號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