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心劍 文 / 幕琅
山中不知日月。
幻境中的柳婧只不過是大夢一場,山下卻已是過了半月有餘。
而對於謝世瑜來說,這是他拜師這兩年來過得最為充實的半個月。
每日,在天還濛濛亮、天與地的交界只有一縷紫氣時,謝世瑜就被無名氏叫起,用無名氏不知那兒弄來的鐵劍比劃著她教給他的那七式劍招,直到太陽落山,天地間只餘最後一分熱氣時才立身收劍。
在第一天得知自己一天行程的時候,謝世瑜猶自不敢置信,驚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不休息也就罷了,不吃飯也可以的麼?」
無名氏不耐道:「餓不死你!」
果然,謝世瑜還真沒被餓死。
每日早起時,無名氏都讓謝世瑜吞下一枚褐色丹藥,這丹藥不但頂得一天飯食,就連上一日的疲憊都一掃而空,瞬間變得精神奕奕。
謝世瑜也曾好奇地問這是什麼丹藥,但無名氏只是瞥了謝世瑜一眼,道:「糖葫蘆。」
謝世瑜無言以對。
這種話誰會信啊?!
不過既然無名氏不願說,謝世瑜也只能提著劍,站在樹下,心無旁騖地習劍。他本就不是愚鈍之人,再加上有無名氏在一旁指點糾正,七式劍招中的最後三式,他竟只花了十天就盡數瞭然於胸。
當謝世瑜從頭到尾將七式劍招盡數使出來之後,他收劍而立,除了對於成功的喜悅之外,更多的卻是坑爹感。
——十天學會了剩下三式,這豈不是說他這兩年的時間都浪費了麼?!
但無名氏一眼就看出了謝世瑜所想,只是冷笑。
「你以為這劍招是那麼好學的麼?」
無名氏一招手,謝世瑜手中的鐵劍竟怎麼都抓不住,直直落入無名氏的掌中。
她傲然而立,道:「我教你的劍招,雖然只有七式,但造化劍訣的所有劍招都由這七式變化而來,換句話也就是說,只要學會這七式劍招,你就等於學會了造化劍訣!」
無名氏一邊說著,一邊舞劍,身形閃動間竟一分二,二分三,最後化作七七四十九道身影,舞出了七七四十九式劍招。
無名氏生得極美,可當劍招使出之時,卻讓人直接忽略了這樣的美貌,只能注意到她手中如同游龍般的靈轉的劍。
若那鐵劍在謝世瑜手中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鐵劍,那麼在無名氏的手中,這鐵劍便是萬事與萬物。有時候,它是沉沉霧靄中閃過的驚雷;有時候,它是隨風搖曳的柳枝;有時候,它是激流勇上的蛟龍;有時候,它是暴雨中的山嶽。
這劍式美極盛極,但這樣的美卻並不能用言語來定義,也不能用感覺來描述,更不能以世間的任何一種東西來比擬。它就像是自九重天外天上而來的一道神跡,驚鴻一現,讓人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和思緒,全心全意地沉醉下去。
當最後一式劍招收招時,無名氏掌中的鐵劍瞬時化作粉末,隨風而逝,而謝世瑜也驀然從沉迷中驚醒。
無名氏道:「你記下了幾式?」
謝世瑜努力回想,卻愕然發現剛才那般驚艷的四十九式劍招,他竟一式都不曾記下,於是只有羞愧搖頭。
可見著謝世瑜搖頭,無名氏卻反而笑了起來,輕快道:「記不下才是好的,因為只有你自己悟出來的造化劍訣,才是屬於你的劍訣。」
謝世瑜終於注意到無名氏口中的訊息,不由得疑惑道:「造化劍訣?」
無名氏頜首,「沒錯,就是造化劍訣。」無名氏頓了頓,又道,「你可是想知道何為『造化劍訣』?」
謝世瑜點頭。
但無名氏卻並不答,轉而說道:「你覺得方覆界大嗎?」
方覆界大嗎?
怎麼不大?
方覆界雖然只有四州,但每一州都遼闊無際。無數城市無數國家無數子民甚至無數妖獸無數修士都住在此間,可縱然如此,這方覆界中依然有廣袤無垠的地域是人類、修士甚至妖獸都不曾踏足過的地方。
這樣的方覆界又怎麼不大?
「你覺得方覆界大,對嗎?」無名氏道,「可在我看來,它不但不大,反而太小了!」
「小?」謝世瑜瞪圓了眼睛。
「你可知若我御劍飛遍整個方覆界,需要多久?」無名氏道。
謝世瑜猶豫了一下,道:「十年?」
無名氏冷笑一聲。
「那……五年?」
無名氏只是搖頭。
謝世瑜驚道:「莫非是一年?」
無名氏冷冷道:「不過一天爾。」
謝世瑜驚在了原地。
無名氏又道:「你可知三千千界?」
謝世瑜搖了搖頭。
無名氏道:「千界,即為大千世界。而三千千界,即為數不盡的大千世界。而這方覆界,不過是一個大千世界中的一個小界罷了,為了便於稱呼,我們都將這樣的世界稱作小千界,即,小型千界。而我,則來於大型千界由火界極蒼府!」
千界?
由火界
界?
極蒼府?!
謝世瑜迷迷瞪瞪,聽得糊里糊塗,只是在聽到最後三個詞時瞬間驚醒。
「啊!我記得!」謝世瑜驚聲道,「極蒼府就是現在御領道門的大派!」
無名氏卻是搖頭:「不,此極蒼府非彼極蒼府,又或者說,此界的極蒼府,本是由我由火界極蒼府的一處分支,但自兩千多年前空間陣被損毀,此處極蒼府失去了由火界主脈的扶持和約束後,自行發展至今,嚴格來說已算不上真正的極蒼府一脈。」
謝世瑜心中疑問成堆,但只能詢問一個最為迫切的問題:「為何不算?」
無名氏道:「雖說這世上成仙之『道』千千萬萬,可大致來說,還是能分為幾種,即道、魔、佛、妖、鬼五修。道修,事實上應當稱為術修,他們以法術為根基,以天地浩然之氣為道心,他們佔據了世間修士的絕大多數,因此久而久之,他們便開始自稱為道修;魔修,亦可稱邪修,凡以貪、癡、嗔、怒、惡五者為道心,都可稱之為魔;佛修,則是一群神神叨叨的光頭和尚;而妖修鬼修,想來我不說你大概也能明瞭。」
謝世瑜點了點頭。
無名氏又道:「那麼你可知方覆界中極蒼府所修為何?」
謝世瑜道:「難道不是『道』嗎?」
「正是。」
「那這處的極蒼府又為何——」
「因為真正的極蒼府所修並非為『道』,而是劍!」
「劍?」謝世瑜喃喃著。
「極蒼府,是這三千千界中最後一處真正劍修的所在,我們是除了道、魔、佛、妖、鬼之外的第六種修士!」無名氏肅然道,「凡修劍者,不需根基,不看跟腳,不論道心,只要心中有劍者,都可入我劍門,但唯有心中只有劍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劍修!」
無名氏瞥了謝世瑜一眼:「所以,你只不過窺見了劍修的門檻,連門都不曾踏入。」
謝世瑜聽了一耳朵,只覺得腦子裡一團漿糊,但聽到這裡仍然直覺反駁道:「我丹田已碎,無法留下靈氣,這才——」
「為何要留下靈氣?」無名氏傲然道,「天地間靈氣,盡可為我等取用,既然如此,又何須將它留下?用的時候將它捉來便是!」
謝世瑜目瞪口呆。
「可、可是……」
無名氏不耐道:「有何可是?我繼續與你說,你且聽著便是。」
傳道解惑授業的師父基本不解惑也就算了,還老是凶他,謝世瑜委屈地垂下頭。
無名氏繼續道:「我劍修又有兩脈三道。一脈修『無』劍,一脈修『有』劍。『無』劍又稱心劍,即『劍在心中,即萬事萬物皆可為劍』;『有』劍又稱生死劍,即『一生一世一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謝世瑜忍不住又道:「我們修的難道是——」
「是心劍。」無名氏道,「而三道為『無情道』、『極情道』、『妄情道』。無情道者,心中有劍無情,切記只可遠觀,不可深交;極情道者,心中有劍極情,情斷則劍毀,劍毀則人亡,若你有一天金丹擇道時,切記不可踏入極情道;妄情道者,無情亦是有情,若你擇道,當選妄情之道。」
聽到這裡,謝世瑜心中已是隱約感到不妥,但又不知是何處不妥,只能憑借直覺出聲打斷,道:「師父,這一下說這麼多弟子怎麼記得住?過些時日再與弟子分說如何?」
無名氏道:「你且聽我說完。」
謝世瑜抿了抿唇。
無名氏道:「方纔你不是問我何為造化劍訣?」
「上古時期,宇宙洪荒之時,曾有句話——造化出心劍,生死源大衍。」
「要我說,這句話實則狗屁不通,不過裡頭倒是點明了兩點:心劍,源於造化劍訣;而生死劍,則源於大衍劍訣。」
謝世瑜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名氏。
無名氏道:「是的,你所學的,就是心劍一脈的至高劍訣,造化劍訣!」
謝世瑜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幾乎快要被這麼多的消息給嚇傻了。
誰能夠想到呢?
兩年前,他還是一個苦求大道而不得其門的普通人,兩年後,他便成為了那個一聽就感覺好了不起的由火界極蒼府的弟子的弟子,成為了一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劍修,更是學到了劍修心劍一脈的至高劍訣!
這……這真的不是他在做夢麼?
這真的不是他的妄想麼?
謝世瑜大力掐了自己一把,痛得一蹦三尺高,但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太好了!他拜下的酒鬼師父竟然這麼了不起!
謝世瑜簡直想要去燒香還願,但是想想這好像是和尚們做的事,如果他真的做了恐怕得被師父一巴掌扇地上,於是謝世瑜歇下了心思。
但儘管如此,謝世瑜心中依然興奮難褪,更多更多的問題接二連三地冒頭,比如說「師父,你不是說空間陣損毀了麼?那麼你是怎麼來到方覆界的?」「師父,心劍和生死劍哪個厲害?劍修和道修哪個厲害?」「師父,你既然說劍修不需引動天地靈氣,那麼我們又該如何修行?」等等。
聽得一大堆的「師父師父」,無名氏頗感不耐,隨手從
腰間解下一塊玉珮,扔到謝世瑜懷中,道:「所有的東西都記在裡頭了,你以後自個兒慢慢看便是。」
頓了頓,無名氏又扔給謝世瑜一個小小的香囊般的東西,對著謝世瑜道:「這些也一併給你罷。你且記著,裡頭的東西,雖然不過是一些小玩意罷了,但對於方覆界中修士來說,都是無上至寶,若你出門在外時,切記切記不可當著別人拿出,任意使用,否則定會招來殺身之禍,你可明白?」
謝世瑜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惶恐慢慢取代了他的表情。
他拉住無名氏的袖子,無措道:「師父……你……你可是……」
無名氏瞧著謝世瑜的模樣,也不安慰,繼續道:「雖然我們只不過相處兩年,但是你秉性純良,心性卻是少見的堅定,所以我才破例,收你為弟子,你當自豪才是。」
「我教予你造化劍訣七式,卻沒有教你其它,是因為我認為這七式已經夠你煉上十年。可你兩年便煉成四式,因此我知道你天資卓絕,這小小的方覆界必定是關不住你了,因此替你拿來了陰陽倒轉瓶。他人不知用法,只以為它能以命換命,但事實上它能救你於生死之間,若你到了生死關頭,它可保你一命,將你從黃泉路上拉回來,但你要切記,它也只能保你一次。」
謝世瑜越發惶恐,道:「師父,你——」
「我其實還有許多許多話想要對你說,我也知道對於你這個徒弟來說我其實算不上是一個好師父,但是……」無名氏罕見地露出一個微笑,「你要過得很好,至少應當比我好。」
不等謝世瑜說話,無名氏揮手制住了謝世瑜,目光望向快要落下去的夕陽,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就像是那一輪太陽。」
「並非是我誇口,我也曾是天之驕子,也曾經狂妄一時,犯下無數殺孽,惹下無數冤仇,但最後,我卻被眾多仇家伏擊,一時不慎,掉落這個小千界中。我那時一心怨憤,只待養好了傷,殺回由火界,但我卻發現,我已經無法再回去了。」
「我已入極情道,」無名氏苦笑一聲,「情斷則劍毀,劍毀則人亡。」
「而最後,那人棄我而去,我既不能斷情,又無法破道,更不願以死證道、承認我當時的有眼無珠……我只能對那人避而不見,聽而不聞,只當我什麼都不知道,一日拖一日……可是我終究還是去見了那人,然後當著他的面斷了情。」
「我快要死啦。」
「世瑜,你應是看出來了,我快要死了。」
「我一世狂妄,換來仇家無數,修為大退;我有眼無珠,換來情斷人亡……我一生殺人盈野,除了仇恨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留下,不過天意如此,讓我在死前遇到了你,讓你拜我為師,也算是給我留下一個念想,讓我不至於孑然而來,又孤獨而去……我很高興。」
無名氏微微笑著,而一旁的謝世瑜早已淚流滿面。
「常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也是因為我快要死了吧,我才感到對於你來說,我這個師父著實是虧欠良多,只盼你不要記恨於我罷。」
「我對你說了這麼多的話,只希望你能夠好好記住,好好活著,畢竟沒有師父的人,走在這漫漫求道之路上,總是比旁人要艱難許多,若你有一天不想要走下去了,那麼你就停下罷,我並不會怪你,但若你走下去了,還望你能替我去由火界的極蒼府瞧一瞧,看一看我的師門如何。」
「言盡於此,還望你珍之,重之。」
無名氏露出最後一個笑容,隨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的落下,慢慢閉上眼。
「好好活著吧。」
「再見。」
無名氏的身形隨著話語,與不知何處而來的風一同消散於天地之間。
夜色終於降臨大地,微晞的月色淡淡灑落世間,而此時此刻,在這間曾經充斥著酒意又或是笑罵的小院中,除了一旁呆立哽咽的謝世瑜,便只餘一件白袍,委頓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其實算得上是雙主角了,所以男主主場的戲份也會比較多,大概就是男主負責奮鬥女主負責霸氣外露【等
如果妹紙們不太想看男主的話作者君也可以適當縮小一下男主的戲份_(:3∠)_——
附:這段時間作者君有點忙,只能保證隔日更,不過應該很快可以恢復日更的,尊的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