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珍寶 文 / 牛小掰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雪卻一直不斷。白月漪抬頭望了幾眼,喃喃道,「每年的初雪哪兒會下這麼久?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也在為姑姑的離開傷心難過?」
我停住步子,抬起頭仰望灰暗的蒼穹,白色的雪片在微風中輕輕抖動著自己的身子,顯得那麼無助悲涼,不由自主地下落。就像母親一樣,她生前活得那麼卑微,那麼辛苦,而她又曾經是如此嚮往自由的人,卻在這間閉塞的小院中,度過了自己的一生。生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極容易讓人失去方向,找不到路,最終只能遺憾地宣告結束。
如果母親的離開能夠讓她的靈魂從此自由自在,再也沒有那麼多束縛,那麼多苦難,我想我是願意的。她這一生投入太多的希望與感情在我身上,而我僅僅希望她從此輕鬆自在,再也不必為塵緣凡俗的事情糾纏煩惱。
母親,你總說我是你此生最珍貴的財富,其實你又何嘗不是我的珍寶?能在冥冥眾生中成為你的女兒,我有多幸運?母親,聽說人死之後,都要走一條陰陽路,過一條三途河,河岸邊開滿了燦爛的曼珠沙華,河上架著一座橋,橋上站著一個見不到臉的女人,她遞給你一杯茶,喝掉後,前世的一切就全部都會忘得乾乾淨淨。
母親,不要猶豫,喝下那杯茶,忘掉我們守望相助的日子,放心的離去吧。從今以後,我會更加堅強,更加**,我會把你收進回憶,將它裝進行囊,讓它陪我走完未來的人生。
母親,你的蓉萱,長大了。
足以保護自己。
一路上頭重腳輕,幾次都要滑倒,幸好琉青一直扶著我,她眼圈通紅,但又不敢哭出來,「小姐,就要到了……就要到了……」聲音那麼茫然,似乎到底要去哪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四個人也不知走了多久,雪片變得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搓棉扯絮地落了下來,一時間,整個天地都變得白濛濛的,顯得格外純淨。
快到前廳的時候,在小路的盡頭看了蘇蘭,她已經換了喪服,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容色憔悴,一見到我,快步走了過來。我抬眸看著她,勉強說道,「四嫂,我沒事兒,你別擔心。」
她卻先受不住,側臉哭了起來。身側的丫頭桃紅哽咽著勸慰道,「小姐是來安慰人的,自己怎麼先哭起來了?這會兒許多事都指著蓉萱姑娘呢,你別勾著她哭,真哭壞了身子如何是好?」說到這裡,自己也抹起了眼淚。
蘇蘭咬了咬唇,拿出帕子擦掉眼淚,「是啊,我真是糊塗了,這會兒還哭什麼?蓉萱,前頭佈置妥當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我嗯了一聲,又嘶啞著嗓子說,「這事兒先別告訴四哥!免得他擔心,對他的病情無益!」
蘇蘭歎了口氣,「府裡這麼大的陣仗,他怎麼會不知道?這會兒已經咳起來了……」
白月漪擔心地叫道,「既是如此,四嫂還是回去照顧四哥吧!我陪著蓉萱姐也是一樣的。」
蘇蘭搖了搖頭,「一院子的丫鬟僕婦都在,大夫也早早請了回來,就住在他的隔壁,有什麼事兒隨叫隨到,倒不用非得我在場。何況也是你四哥要我來的,前頭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很不放心,還特意讓我叮囑蓉萱,千萬要看開,不要太難過傷心。」
我嗯了一聲。
幾個人穿過月洞門,終於到了前院的正廳,只見恢弘的門廊下已經搭起了白色的靈棚,母親的棺槨就停在那裡。細雪紛紛,有調皮的雪片輕輕落於她的棺木上,停了許久,才在北風的輕掃下再次飛離。
已經有丫鬟供起了香燭,又有人忙著填紙。人影重重中,我只覺得無比的寒冷。眼望著母親的棺槨,整個人彷彿墜入了無邊的懸崖,沒有邊際的黑暗中,我只是不斷的下落,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身子微微一晃,又強行站住。不能倒下……絕對不能。我要完好的送母親最後一程,讓她知道她的蓉萱已經長大,長大到足以面對任何磨難。
我輕輕掙開琉青的手臂,一個人緩慢地向靈堂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彷彿是在對母親做最後的告別,我緊緊握著自己的拳頭,強烈地克制著不讓自己摔倒或是哭出來。母親生前最不願見到我掉眼淚,這一次我一定用自己的笑臉送走她,讓她放心。
走到靈堂前,四舅母已經迎了上來,「蓉萱,你來了。身子還好嗎?」
我堅定點點頭,「我很好,舅母。」
她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若不是礙於我在跟前兒,怕是又要哭,這會兒只能咬著牙道,「已經有老家這邊的親戚得了消息過來,你四舅和洛彬在那邊招呼,你不用擔心,咱們肯定要將你母親風風光光的送走。你再陪你母親一會兒,給她上柱香吧!」
我嗯了一聲。四舅母身邊的老婆婆上前,「姑娘,仔細身子,若是哪裡不舒服,就及時說出來,千萬不要硬挺。三天後入土的時候,你也要跟著去,這是規矩,可不要忘記了。」
我點點頭。
白月漪和蘇蘭相繼過來,白月漪哀戚地叫了聲娘。四舅母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又對蘇蘭說,「蘭兒,你父親也來了,在那頭和你爹說話呢,你過去打聲招呼吧。咱們家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兒,若是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也請他不要見怪。」
蘇蘭道,「不會的,這當口還挑什麼理?」由桃紅扶著走了。
四舅母又招手叫了個年老的僕婦,「去請了做法事的尼姑沒有?」
「請了。馬管家已經吩咐小可已經去西郊的清音寺請去了,估摸著這會兒就要回來了。」
四
舅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身邊的婆婆道,「李媽,你年紀大,懂的也多,仔細幫忙看看,可別短了什麼少了什麼,再失了禮數,給人看笑話。」
李媽道,「太太放心,老奴一定盡心。」
四舅母這才放心。
我跪下為母親上了香,想到從前她的一顰一笑都將成為永遠的黑白回憶,心又無可抑制地痛起來。有伶俐的丫鬟送來一個厚實的軟墊,「姑娘,這會兒天氣涼,這麼跪著膝蓋要受不了的,回頭做下了病根可不是鬧著玩的,好歹跪在這個軟墊上面吧。」
琉青勉強扶起我,將軟墊放在了膝蓋下面,而我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團棉花,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思考。腦海裡只是翻來覆去地想著,母親去了……離我而去了……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細細為我計劃,在我無助時安慰我疼惜我……
所有裝出來的堅強都離我而去,我鼻子一酸,就這麼哭了出來。「母親……母親……母親……」連喚了幾聲,卻再沒人會微笑著輕聲答應我,「蓉萱,我的蓉萱……」
天地萬物,這一刻忽然失去了全部的色彩。
冰涼的雪片擦著腮邊飛過,讓眼淚都變得無比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