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散步 文 / 牛小掰
失魂落魄的正往回走,我開始暗暗後悔真是不該來的。琉青一直抓著我的手,從她手掌傳遞過來的暖流足以緩慢地溫暖我冰冷的身體,我衝她強笑了兩聲,「我沒事,真的。這些年一直都好奇到不行,總想見見他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今兒總算得償所願,我以後都不會再好奇這個了。」
琉青含著淚點了點頭,心疼地說道,「我知道姑娘心事重,很多事情嘴上說不在乎,心裡其實比誰都重視呢。這次看過了也好,以後他過他們的日子,咱們過咱們的日子,這輩子最好都別交集在一起。」
我輕輕歎了口氣,看著清晨淡藍色的天空,「要是真能這樣,那就好了。」當時的我又哪裡知道,將來陸家和我的交集,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我們很快就又回到了白家的後門,小可付了黃包車的錢,把我們送到這兒就不進門了,「姑娘,你們能找到回園子的路嗎?要是可以,我就不跟著你們進去了。」
琉青看了他一眼,「你要幹嘛去?」
小可撓了撓頭,「我去外面找我師傅,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你先回梅園看一眼再走不是更好?萬一他回來了呢?你這不是要白跑一趟嗎?」琉青輕聲提醒他。
「不會,四老爺交代給我師傅的事情比較麻煩,一時半會兒辦不完呢,這個點兒準沒回來。」小可答得信心十足。
我看他態度堅決,就點頭答應,「那你去吧,路上小心點。今天辛苦你了,這事兒也別和別人說,知道嗎?」
小可聰明地點了點頭,「那我去了。」說著,衝著我行了個禮,又看了琉青幾眼,這才快步跑了。琉青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挺大個人了,怎麼還和個孩子一樣?」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你怎麼忽然關心起小可來了?」琉青臉色頓時羞得通紅,「姑娘別胡說,我哪裡關心他了?不過是從老家一起過來的,相互幫忙罷了。」她頭垂得很低,根本不敢對上我的視線。我笑笑,「誰說什麼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琉青抓著我的手,著急地說道,「姑娘才和九小姐住了幾個晚上就學壞了,也學著她逗弄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丫頭呢!」
我揚眉一笑,「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呵呵。」牽著她的手邁進了大門,還想說兩句笑話逗她,就聽見前方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回來了?這是跑去哪兒玩了?」
我頓時愣住,抬頭一看,竟然是外公,穿著灰白色的長袍,站在不遠處的院子中央。一地枯黃的落葉隨著早風來回擺動,只有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幅筆墨蜿蜒的水墨畫。後來這幅畫面總是出現在我的腦袋裡,讓我經常想起當時的外公,他眼底蘊含了無數的心事,顯得那麼深不可測。
琉青也嚇了一跳,急忙行禮,「參見……參見老太爺,老太爺萬安。」
外公微微一笑,衝她揮了揮手,「嗯,起來吧,是叫琉青吧?」
琉青點了點頭,「是,奴婢是叫琉青。」
「我要是沒記錯,好像也跟著蓉萱好幾年了。」外公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輕聲吩咐,「你先回園子吧,若是找不到路,沿路遇到下人就讓他們送你回去。讓蓉萱單獨陪我轉轉,我在屋子裡悶久了,難得出來走動呢。」
琉青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衝她點了點頭,她才對著外公行禮告退。我慢慢踱步到外公的身邊,他慈愛地看著我,忽然向我伸出了一隻手。我微微一怔,急忙攙住了他。印象中,好像還從沒有和外公這麼親近過呢……
外公心情很好,看著秋日明媚的陽光,「這樣的好天氣不多了,再過幾天,就入了冬,寒風一來,就出不了門了。」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人也是這樣呢!初生的嬰兒是春,萬物復甦,孕育希望;少年是夏,鋒芒畢露,燦爛繁華;中年是秋,半生辛苦,終有收穫;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是白雪皚皚的冬了。人到古稀,就特別容易感慨,經歷的雖然很多,思慮的卻少了。前半生忙忙碌碌,追名逐利,到如今反而看得淡了。若是年少時因為這些虛無的事情錯過了什麼,那真是要可惜死的……」他聲音和往日的嚴厲格外不同,又是輕柔又是低沉。深秋的早風在耳畔吹過,我看著滿鬢寒霜的外公,他臉上深深的皺紋顯露出一種無力的疲憊感。我情不自禁地問道,「外公,你也有過可惜的事情嗎?」
外公好笑地看著我,「當然有,我畢竟是人,不是神啊!」他忽然長歎了口氣,「蓉萱,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大概就能明白我今日的感慨了。」
我衝他輕輕一笑,聰明地沒有接話。
外公繼續說道,「蓉萱,蓉萱。你這個名字還是我起的,當初你母親把還沒滿月的你抱回來,整個白家都頗為震驚。我讓人把你抱過來給我瞧瞧,剛打開小被的一角,你就從睡夢中驚醒了,不哭不鬧,眨著大眼睛看了看我,竟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當時我就覺得你鎮定自若,準是個有福氣的,說不定將來要有大作為,於是就力排眾議,把你留下了,讓你也跟著姓了白。」
「外公對我和母親的大恩,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我由衷地說道,格外真切地看著他,「我一直想為外公做點事兒,奈何自己所學有限,無法為外公分憂……」
不等我說完,外公已經笑瞇瞇地看著我,「你有這個心就好,早晚有一天,我是需要你幫我做點事的。只希望到時候,你還能記著今天說過的話就好了。」他笑得格外奇怪,彷彿透著無數的玄機。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忽然問我,「對了,剛才是去哪兒了?一大早的就從後門偷著跑了出去,還沒讓白家的車跟著,要是出了什麼危險怎麼辦?」
我聽他這樣問,料想他肯定是知道
我去處的,也不敢騙他,乾脆地回答道,「我去了陸家的大門口,遠遠的看了一眼就回來了。」
外公見我如此坦白,反而有些意外,他停了片刻,忽然笑著說,「你到了這個年紀,是該看看了。蓉萱,白家和陸家的糾葛,不是一朝一夕三言兩語能夠和你說明白的。將來等你再大一點,你母親自然會告訴你,這件事本來也只有她說給你最合適。她既然還沒說,大概是覺得時機未到吧?你要知道,當初在那麼多的求親者中選了陸家,我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雖然最後的結果和我預想中不大一樣,但對於陸家,始終是咱們虧欠得更多一些。」
虧欠?我們為什麼虧欠了陸家?我不解地看著他,外公又說,「蓉萱,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像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你心思單純,涉世不深,很多事情看不透也沒什麼關係。人總有一天會長大,到時候,你就什麼都明白了。」他牽著我的手繞過花園,腳步很慢,深邃的視線彷彿一縷淡薄的青煙緩慢地落在周圍的景色上,顯得那麼癡迷。
我也不知該開口和他說些什麼,索性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外公忽然停下了步子,看著遠處一株大樹上緩緩下落的枯葉歎氣道,「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蓉萱,我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我見他語氣格外憂鬱傷感,忍不住說道,「外公別這麼說,您老當益壯,還是好時候呢。何況白家還需要您掌舵,怎麼著也要等到大哥能接手家業,您再想著老,想著躲清閒吧。」
外公睿智的眼眸淡淡落在我身上,「他?呵呵……他是不成咯。」他說到這裡,竟然深深看了我幾眼,「蓉萱,除了耀祖,你覺得誰更適合接手白家的家業?」
我如遭雷擊,被嚇了一跳,估計臉色也變得難看極了,急忙說道,「茲事體大,蓉萱可不敢胡說!」
外公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別緊張,不過就是祖孫二人閒聊罷了,無關其他的。」他輕輕笑了笑,「天有點涼了,我不能在外面久待,你把我送回園子就回去休息吧。」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過……陸家還是不要再去了,以免生出什麼不必要的事端。」
「是。」我小聲答應了。
我們走得不急不緩,用了好一會兒才到外公所住的霖園,他笑看了我幾眼,「行了,你回園子吧。明天晚上的舞會你別忘了,好好表現,凡事聽洛彬的安排,別給咱們白家丟臉。」
「是。」
外公衝我揮了揮手,一臉疲憊地轉過了身。早就守門的侍女迎上來,攙扶著他走進了園子。我看著外公蒼老的背影,有些傷感地歎了口氣。
好在霖園和桂園相距不遠,等回到桂園時,白月漪已經回來了。她和琉青一臉緊張地守在屋子門口,見到我回來,遠遠地就跑了過來,「怎麼回事?鎮三山把你單獨叫去做什麼?他為難你了?」
我搖搖頭,「沒有,我不過就陪他在花園裡隨意轉了轉。」
白月漪這才放心,明顯鬆了口氣,「嚇了我一跳,琉青說你被鎮三山叫走了,我以為他是故意找了個我不在的時間,想要教訓你呢。」
我見她這麼緊張,感激地笑了笑,捏著她的小鼻子說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這個鎮三山真是不能再叫了,否則我可要收拾你了。」
白月漪吐了吐舌,「哎呀,人家這不是怕你出事就急得有些口無遮攔了嗎?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關心你,你轉過頭來還要教訓我,哼!看我以後管不管你?」竟然甩著胳膊就往屋子裡走。我急忙抓住她,「都是我的不對,是我的錯。九小姐仗義執言真性情,是最最難得的,我自然是領情的。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啦!」
白月漪這才撇著嘴笑了,「你要往心裡去才好!」攀住我的胳膊笑著說,「你一大早和琉青跑到哪去玩了?怎麼不帶著我?」
琉青一臉緊張地看著我。我故作輕鬆地說道,「還能幹什麼去?早飯時未央熬了好喝的地瓜粥,我不小心多吃了一點,撐得肚子難受,就讓琉青陪著出去轉了一圈。不過我們倆都不認得路,走著走著竟然到了後門,就在那兒碰到了外公。」
「把你們兩個笨的,就不會抓著人問嗎?」白月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也遇見了人,但我和琉青都不好意思問,怎麼說呀?說我們兩個大活人在白府裡迷路了,傳出去不給人笑掉大牙嗎?」我看著琉青擠了擠眼,她會意地接口道,「開始還想著既然找不到前面的路,總能原路返回吧?誰知道繞來繞去的連來時的路也找不到了。要是知道耽誤這麼久的功夫,奴婢就拼著這張臉不要,也要找個明白人好好問問。」
白月漪完全沒有懷疑地笑了笑,「你們兩個肯定走累了,趕緊進屋坐著。」
我任由她牽著手往屋子里拉,忍不住問她,「六哥呢?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
白月漪不滿地扁扁嘴,「我就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大騙子,還說什麼仗義疏財白六郎,真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咱們才來江城的那天他去接站是怎麼說的?明明說這些日子不做別的事,就陪著咱們好好轉轉的,結果呢?早上陪我忙三火四地吃了頓飯,人就趕著出門了,說是有事情要處理。你說他又不管店舖裡的事情,還能有什麼要緊事?準是厭煩咱們兩個,一個人跑出去玩好的去了。」
「喲,昨天還一個口一個六哥的叫著,如今就變成了偽君子大騙子?」我好笑地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六哥最不會撒謊騙人的,他準是真有大事去忙了。咱們還要在這裡待幾天呢,什麼時候陪你都是一樣的,別這麼小心眼。」
白月漪哼了一聲,「就知道你和他是一夥的,肯定要幫他說話。」揚了揚眉,忽
然又說,「對了,六哥說下午要去裁縫鋪,直接把咱們定制的衣服取回來呢。」
◇◆◇
茶馬古道。
蕭靖風趴在櫃檯上打了個哈欠,一臉厭惡地盯著整個店面裡唯一的客人,「我說你一大早上的沒地方去了,非要跑到我這裡擾人清夢?不用陪著蓉萱他們四處轉轉嗎?」
白洛彬喝了口茶,搖頭道,「不用,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呢。」
蕭靖風翻了個老大的白眼,「什麼要緊事一定要到我的店裡處理?聽到拍門聲我還以為來了大生意,開門看見你一盆涼水當頭就潑了下來,又是白喝茶不給錢的。」他伸著脖子看了看桌子上的茶壺,「要添水嗎?需要的話自己動手!」
白洛彬好笑地看著他,「對了,你怎麼在店裡睡了?最近都不回蕭家嗎?」
蕭靖風嗯了一聲,「不回!我家老爺子發了話,要不就趕緊關了這邊的生意回去忙家族裡的事情,要不就趕緊定下親事早點成家,否則就要斷了我的支援,要和我脫離關係呢!」
「多半也就是說說而已吧?」白洛彬握著溫熱的茶杯,繼續道,「之前這種話也說過多少次了,最後不也都睜一隻閉一隻眼,由著你去了嗎?」
蕭靖風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聽老爺子的口氣,這次不像是開玩笑,好像是要真和我做個了斷呢!」
白洛彬一怔,「要我說,就趕緊把你和星郁的事情和家裡說,指不定老爺子有多高興呢,把聘禮送過去,成全了你倆的好事,總要比現在這樣偷偷摸摸的堅持好吧?」
蕭靖風冷哼了一聲,「真要像你說得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家老爺子的眼光高著呢,星郁的家門他看得上嗎?一門心思要給我找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呢。」
白洛彬認真看著他,「事情總要有個結論,老這麼拖著也不是個辦法。你小心拖來拖去,最後把一件小事情拖成了無法挽回的大事情,到時候我怕你後悔都要來不及了。」
「眼下還沒更好的辦法的,就先這麼拖著吧。」蕭靖風伸了個懶腰,「你幫我看會店,我去後面繼續睡,不然今天白天就沒法做生意了。」不等白洛彬反應,起身就往後房走。
白洛彬對著他的背影叫道,「你不陪我說說話了?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很悶的……」
蕭靖風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趕蒼蠅一樣地說道,「忍著點吧。你要是個大美女,我還能多堅持一會兒,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有什麼好說的?何況我現在真是困得要命呢。」
「你還想和別的美女聊天?回頭等我見了星郁,非要和她好好說說不可。」白洛彬一臉壞笑地高聲說道。
蕭靖風進了後房,「隨便,星郁才不會信你的一面之詞呢。」砰地把門關上了,這下徹底沒了聲音。
白洛彬吸了口氣,盯著手中的茶杯不說話了。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也沒有生意上門。潮生從外面跑了進來,看著沒別人在,還有些意外。白洛彬指了指後房的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潮生瞭然地點了下頭,快步走跟前,平復了下急促的氣息,低聲說道,「小人剛從弘泰樓回來,已經打聽明白了。昨天是咱們二爺在那兒定了個包廂,請得是馬公子和孫公子兩個人,一直關著門,也不許服務生們伺候,因此聽不見裡面說了些什麼!」
白洛彬捏著下巴,一臉深沉地點了點頭,「我果然沒看錯,真是二哥。如果沒記錯,這個馬公子和孫公子,應該是大哥的朋友才對吧?」
「嗯。」潮生道,「也是最近才和大爺走得格外近了些。聽別人說,這兩位也是個不學無術整日花天酒地的主兒,好像是在回春樓遇見的,脾氣相投,就結成了莫逆之交。聽說大爺最喜歡和他們胡鬧了。」他說到這裡,小聲道,「六爺還記得嗎?之前大爺逼死的那個戲子,當時這兩位公子也都是在場的,據說不但不勸,還出言相譏,若不是因為這個,大爺也不會衝動,最後鬧出了人命,弄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白洛彬哼了一聲,冷笑了一聲,「你找誰打聽的?沒洩露了身份吧?」
潮生笑了笑,「沒有,六爺放心,小人辦事很小心的。」
「嗯,我信得過你,才把這件事交代給你去做。」白洛彬呼了口長氣,好笑地說道,「可惜不知道他們在包廂裡說什麼……」
他說到這裡,潮生急忙攔下了他的話,「說起這個,有件事要告訴六爺。聽說昨天吃午飯的時候,二爺找了個唱曲的戲子過來助興。這個戲子名叫小金鳳,如今在北平紅得嚇人,但她從包廂裡下樓沒多久,就給人販子擄走了,聽說他乾爹告到了警察廳,指著他們找人呢。」
「人販子?」白洛彬皺著眉頭想了想,自言自語道,「人販子……又是人販子……」他想了一會兒,忽然輕聲笑了兩聲,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要真是那樣,可就有好戲看了。」他又喝了口茶,輕鬆地站起了身,「行了,咱們走吧,還得去翠瑾軒取衣服呢。」對著後房喊道,「蕭掌櫃,我還有別的事兒,先告辭了,只能麻煩你自己出來照顧下店面了。」
等一會兒蕭靖風睡眼惺忪地打開門,白洛彬已經領著潮生走了。
蕭靖風眨了眨眼,打著哈欠罵道,「靠,真白喝呀?你好歹意思意思扔幾塊錢在桌子上……真******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