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雨夜 文 / 牛小掰
門外的雨聲依然淅瀝不止,除了雨滴砸在地面上的聲響外,周圍安靜得有些詭異。白月漪拉了拉我的衣角,有些不解地衝著外公的背影使了個眼色,似乎不明白他突然當著我們的面說出這樣一番話是什麼用意。
還不等我反應,外公已經慢慢轉回了頭。他看了我兩眼,輕聲道,「衣服怎麼濕成了這樣子?趕緊換下來,若是覺得不舒服,就叫大夫來。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不管不顧,等上了年紀,是要吃苦頭的。」語氣格外平靜,竟沒有一點責怪我的意思。
我連忙點了點頭,和白月漪快步進了內室。她小聲地在我耳邊問,「怎麼回事?原本以為肯定是要挨罵的,沒想到鎮三山這次竟然沒說我們?這就過關了?」
我解開了紐扣,「都告訴你不許再說什麼鎮三山了,怎麼又叫了起來?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想了想,又問,「對了,藥買到了沒有?」
白月漪翻了個白眼,「這當口怎麼又說起藥來了?買到了,你放心吧。你這是去哪了?身上的外套又是誰的?為什麼白月珊一見到衣服就氣得不行?」
我換下濕衣服,對她道,「是管先生的,說來話長,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等我回頭和你細說。白月珊她們怎麼來了?」
「你碰上管先生了?今兒可真是奇了,江城這麼大,偏偏就都遇上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紅,聲音也變低了,「我和哥哥剛吃過晚飯她們兩個就來了,進屋子二話沒有,張口就問你回來了沒有?語氣橫得要命。我說沒有,她們就不走了,硬是要在這個等。我還覺得好奇,以為出了什麼事,讓景畫到門房那裡問了一聲,誰知在那看到了伺候六哥的潮生。潮生說你喝完了茶,沒跟六哥一同走,後來和一位先生走了,讓他不用跟著,回家來等。我聽著白月珊話裡的意思,好像也是認識這位先生的。白月嵐還在一旁安慰她什麼指不定就是宋家的小姐認錯了人之類的,白月珊冷著一張臉,也不說話,就這麼坐到了你回來……」說到這裡,忽然一臉好奇地問道,「白月珊怎麼也認識管先生?」
我笑笑,「他們都生活在省城裡,認識也不奇怪。」換好了衣服就拉著白月漪道,「外公還在外面,咱們趕緊出去吧,你別亂說話,咱們安靜聽著就是了。」
白月漪老實點了點頭,「我知道。」
等我們從內室走出來,大廳裡的白耀祖正哭著求饒,「爺爺,孫子錯了,你饒了我吧!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好好的,一定不給您丟臉。」
外公歎了口氣,顯得極是無奈,「我老了,丟不丟我的臉倒不重要,只是辱沒了白家的門楣,那是萬萬不行的。耀祖,你自小跟在我的身邊,我是看著你長起來的。雖然學業上不怎麼上心,我也只當你年輕沒什麼定性,本性始終不壞,但如今都成了親,年紀也不小了,整個白家你是老大,做事還這麼顛三倒四,弟弟妹妹們如何看你?」
白耀祖哭道,「爺爺,我真知道錯了……」
外公看了他兩眼,歎氣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以後怎麼做,你自己也明白些吧,若還像現在這樣每日只知道胡鬧,可別怪爺爺當初沒告誡你。」
白耀祖低著頭只是抽泣,頭也不抬的點了點頭。
「夜深了,你回去吧。」外公極是疲憊地衝他揮了揮手,「老單,你安排人送他回去。」
「是,老爺。」單總管上前扶起了白耀祖,將他送出桂園,夜雨微涼,單總管正要叫人來,懷裡的白耀祖已經將他一把推開,站正了身子,臉上早就沒有眼淚,紅著眼睛看了看桂園的方向,冷笑了兩聲,又瞥了單總管一眼,怒氣沖沖地說道,「我就知道都是你們這些低賤的下人整日在爺爺跟前兒說我的壞話,等我當上了家主,把你們統統趕走,讓你們沒一天好日子過,不信你就給我等著。」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頂著雨走了。
單總管撐著傘,看著他的背影搖頭苦笑,半晌後悠悠道,「是,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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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歎了口氣,似是累極了。白洛康上前道,「爺爺,若是累了,就趕緊回園子吧。都是我們的錯,這麼晚還把您折騰來了,用不用我送您回去?」
外公看了他幾眼,笑著搖了搖頭,「還好,人年紀大了,到了這個時辰不睡,就渾身都不舒服。你今兒怎麼過來了?沒去學校嗎?」
白洛康認真地回答道,「是,下午沒課,正好蓉萱姐和月漪來,六哥約著我們一起吃了個飯。月漪覺得無聊,就把我拉回來了。原本還想說吃完晚飯就走的,沒想到三姐和五姐來了,我怕她們碰到一起再起什麼爭吵,就沒敢走,一直留著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吵起來了,都是我沒用……」
外公嗯了一聲,打斷他的自責,「你難得過來,就留下過夜吧,明兒一早回學校就是了,我安排車子送你。」
白洛康急忙搖頭道,「勞爺爺費心,車子就不用了,我也沒那麼嬌貴,只需早起一會兒,走著就回去了,全當是在鍛煉身體。我一個學生,給車子這麼接來送去的,讓別人看見也不太好。」
外公滿意地看著他,眼裡充滿了讚揚,「很好,難得你有這份心思。既如此,就早點讓廚房張羅早飯,你好歹吃過了再走,眼下雖年輕,但也要愛惜身子才是。」
「是。」白洛康小聲答應了。
外公又看了白月漪兩眼,笑問道,「不是你吵著要人叫我來的嗎?怎麼我來了,你反倒一句話沒有了?」
白月漪低著頭道,「多謝爺爺過來主持正義,您要是不來,白月珊今兒晚上非得拆了我們的園子,您看看她剛才的樣子,活像個市井潑婦,嚇死人了。」
「沒
沒規矩!」外公笑了笑,「怎麼就白月珊白月珊的亂叫?好歹比你大,該叫一聲五姐才是。」
白月漪撇撇嘴,點了點頭,「知道了。」
外公歎了口氣,「原以為你們都大了,總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碰在一起就針尖麥芒又吵又鬧的,沒想到還是一點沒變……」他看了看我,又隨意地掃了下桌子上的西裝外套一眼,笑意更深,也沒多問。他看著門外的雨色出了會兒神,忽然說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未央,你送我回園子。」
未央急忙上前了兩步,「是,老太爺。」
我看他老態龍鍾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急忙跑過去扶住他,「外公,你不問我嗎?」
「問什麼?」外公一臉好奇地看著我。
我垂著頭,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外公輕輕一笑,捏了捏我的手,「你想說的時候,自己來找我吧。好在桂園離霖園也不遠。」說著出了門口,在丫鬟們的擁繞下走了。
我靠在門邊,想到他年紀這麼大了,又要為家業分神,又要為子孫們操心……不禁覺得有些難過,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
白月漪拉著我走回到桌子前,「出什麼神,你剛被雨打了,讓我看看發燒了沒?」伸過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還行,不怎麼熱。」
白洛康皺著眉想了想,忽然問,「剛才爺爺說大哥為了個戲子鬧出了什麼人命,那是怎麼回事?」
白月漪笑道,「我也正好奇這個……」正說著,琉青和景畫已經端著熬製好的薑湯走了回來,「我們熬了一大鍋,八爺和九小姐雖然沒被雨淋著,好歹也喝一碗,只當強身健體了,也沒什麼壞處。」
白月漪瞇著眼睛笑了笑,「我猜有個人肯定知道始末!」叫了聲景畫,「你趕緊打著傘去六哥的園子看一眼,問問他睡了沒?若是沒睡,就趕緊請過來。就說咱們園子裡備好了上等的薑湯,還有一群俊男美女等著和他聊天呢!」
景畫噗嗤一笑,「是,我這就去。」走到門口拿了傘,快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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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芳華園的小路今夜顯得格外漫長,雨水將石板路沖洗得乾乾淨淨,四周安靜的嚇人,只有幾個人的腳步聲輕輕迴盪著。
白月嵐挎著白月珊的胳膊,看著走在前面一聲不吭的白洛雲背影一眼,小聲嘟囔道,「早告訴你別那麼急,有話好好說,如今好了,把老不死的也叫去了,又當著面挨了一頓罵,你高興了?解氣了?」
白月珊咬著牙道,「這事沒完,回頭看我怎麼治她。她是什麼東西?還敢和我對陣叫囂?三姐你沒聽見她的話?還說什麼就是不想告訴我……擺明了就是故意要氣我,這事若擱在你身上,你忍得下……」話未說完,啪地一聲,一個耳光在耳邊炸開。
白月珊右臉上火辣辣的,緩緩回過了神,瞪著白洛雲道,「二哥……你……你幹嘛打我?」
白洛雲臉上冷得沒有一點表情,聲音格外低沉,「你惹出了事,現在還敢在這兒胡說八道大放厥詞?你是不是覺得整個白家的人都怕了你?沒人敢治你?誰給你的底氣讓你這麼囂張?」
白月嵐嚇得臉色微變,「二哥,月珊年紀小,你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再嚇壞了她……」還沒等說完,三爺已經在前面叫了聲,「月嵐,天晚了,你扶著我回房休息。」
白月嵐點了點頭,不忍心地看了白月珊一眼,放脫了她的手,快步跑到父親身邊,扶著他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出幾步回頭一看,只見白洛雲和白月珊還在原地站著,「爹,月珊好像要吃虧,不如我回去勸幾句……」
提步剛要走,已給父親一把抓住,三爺笑了笑,「人家做兄長的教育妹妹,你跟著摻和什麼?別鬧,趕緊回去。」
白月嵐一臉不情願的給拉走了。
白洛雲冷冷瞪著白月珊,「我早上才告訴過你,要你別托我的後腿,最近安靜一些。到了晚上你就忘了?非要給我找點麻煩才好,是不是?」
白月珊搖了搖頭,「我原本不想鬧起來,只是蓉萱那個賤人……」
啪。左臉又挨了一個耳光。
白月珊詫異地盯著白洛雲,「眼下又沒有旁人,你為什麼為了她打我?」
白洛雲冷著臉道,「我是想要告訴你,這次蓉萱來,爺爺對她的態度和非比尋常,和從前不大一樣。你最好也識趣點,離人家遠一點,若真因為你的胡鬧耽誤了我的前程,我早上說過的話,是一定會兌現的。」
白月珊看了看他的臉色,打了個寒顫,抖著嘴唇道,「我知道了。」
白洛雲哼了一聲,掃了站在白月珊身後打傘的寶喜一眼,「今兒晚上的事兒,寶喜也跟著去了?這熱鬧看得高興嗎?」
寶喜嚇了一跳,急忙跪在了地上,「二爺饒命。」
白洛雲扯了扯唇角,笑得格外冷峻,「寶喜年紀也不小了,後院李瘸子自前年老婆去世,一直一個人過,格外辛苦,我把你嫁過去伺候他好不好?」
寶喜嚇得臉上沒有半分血色,額頭上滿是冷汗,連連磕頭,保證道,「二爺饒命,下次小姐若是做事衝動,奴婢死也會勸著拉住的,求您放過我一次吧!」
白洛雲吁了口氣,「你記著自己說過的話,可別忘了,我能饒你這一次,絕不會饒你第二次,不信……你就試試。」
寶喜磕頭如搗蒜,「是,奴婢一定謹記於心,不敢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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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白洛雲看了鄭春一眼,「走吧。」鄭春點了點頭,連忙點著燈籠撐著傘跟上了白洛雲的腳步。隨著燈籠越走越遠,白月珊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寶喜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把雨傘罩在白月珊的頭頂,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頭髮已經濕透了,臉色慘白,抱著胳膊打著哆嗦。
「小姐……」寶喜怯生生叫了一聲。
白月珊看了她一眼,見她額頭已經磕破了,雖沒出血,但又紅又腫,苦笑著說道,「連累你了。」
寶喜搖了搖頭,抹了抹眼淚,「好在二爺放了奴婢一馬,不然真要奴婢嫁給李瘸子,奴婢只有一死了……」
白月珊歎了口氣,「他這是藉著你嚇唬我呢。白蓉萱!白蓉萱……你到底何德何能,怎麼全世界的人,仿似一瞬間全向著她去了?」
寶喜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姐別說了,既然二爺已經吩咐了,咱們也別再生事,將來二爺真得了勢當了家,還怕沒機會制裁她?眼下為了二爺,也只好忍了……奴婢只是不解,管公子是怎麼認識她的?」
「我又何嘗知道?」白月珊一臉鬱悶,歎了口氣,「宋雪竹那人說話也是顧頭不顧尾的,我聽她說了幾句就給氣得不行,哪還有心思聽別的?回頭我再仔細問她,走吧,回屋子。」
鄭春將白洛雲送到了房間門口,白洛雲站在門廊裡對他道,「安排你的事都做了嗎?」
鄭春點了點頭,「是,錢已經給戲子家送去了,他們答應接著鬧呢……」
白洛雲笑了笑,「明兒請孫公子和馬公子吃個飯,你預約好地方,我還有事情和他們說。」
「是。」
白洛雲衝他揮了揮手,鄭春這才轉身走了。
白洛雲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輕輕打開門走進了屋,黑暗中他熟練地走到桌前,擦著了火,點上了蠟燭。床畔邊一個苗條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二爺回來了?」
白洛雲似乎早知道她在,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爹睡了嗎?」
黑暗中走出的女子嗯了一聲,「睡了。」
白洛雲挑著嘴唇笑了笑,「交代你的事兒,也都辦了?」
火光映照在湘琴的臉上,她笑著點了點頭,「二爺交代的,我敢不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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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彬到時,我們正在吃著花生聊天,白洛康在省城上學,聽說了許多奇聞異事,聽得我和白月漪一臉專注。白月漪還不住追問,「後來呢?那女學生真坐著火車追到北平去了?軍官找到了她了沒有?他們在一起了嗎?」
白洛康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一個小孩子,怎麼好奇這個?不許瞎問。」
白月漪撇撇嘴,「我怎麼還是小孩子?不過……哥,你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白洛康臉色一紅,慢慢低下了頭。
白月漪和我對視一眼,「真的呀?是誰?是同學嗎?還是什麼人?快告訴我!」
白洛康低聲一笑,「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對你說。」他笑得神秘,卻顯得格外幸福,我看著他的笑臉,跟著笑了起來,還不等說話,白洛彬的聲音已經在門口響了起來,「怎麼回事?我不過是洗了個澡,就聽說桂園這邊又鬧了起來?還把老爺子也折騰過來主持公道?怎麼樣?吃虧了沒有?」
白月漪得意洋洋地說道,「有我在怎麼能吃虧?」跑過去拉著白洛彬的手請他入座,「半夜三更的把你叫過來,是有事想要問你呢。」
白洛彬一臉警覺,「感覺不像什麼好事。」
白月漪笑道,「大哥因為戲子鬧出人命的事,你知不知道?」
白洛彬濃眉一蹙,「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白月漪道,「還能因為什麼,不過就是好奇罷了。」
我笑了笑,「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大可不說,咱們隨便吃點零食,藉著秋雨的景色聊聊天也是很好的。」
「倒沒什麼不方便的,我知道的也不全。就說是大哥看上了一個唱戲的戲子,人家原本有個相好的,自然不樂意。當時在場的好像還有幾位公子哥,吵吵鬧鬧推波助瀾的,大哥有點下不了台,僵持到最後不管不顧,只是想要過來,戲子不從,最後從酒樓跳了下來,當場就摔死了。戲子家裡人就指著她一個人賺錢養家,生活的也不容易,一聽說大哥是白家的人,立刻就鬧到了警察局,只說是強姦未遂,逼得人自殺。說來也巧,和戲子相好的那個人,姑父正好就是警察局裡說得上話的,正張羅著要辦大哥呢。」白洛彬說到這裡,有些生氣地說道,「為了一個戲子,值得嗎?」
「戲子怎麼了?」白月漪瞪他,「說不定人家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艷不可方物呢?你瞧不起戲子,回頭遇見一個傾國傾城的,看你能不能把持得住?」
白洛彬衝她一笑,沒有答話。
不久後,這句話果真應驗,白洛彬愛上一個戲子無法自拔,開始了和她無法理清的糾纏,甚至,獻出了生命。
正說著,未央臉色蒼白地從門口跑了進來,自見她起一直是氣定神閒的模樣,這般狼狽還是第一次看,白洛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