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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著裳 文 / 幽泉川

    這一日,天光正好,籐原實賴來到徐清河處,與她商量夏子成年禮之事。

    「再過一個月就是夏子的十三歲生辰,也該為她舉行著裳儀式1了。」籐原實賴半傾身子靠著協息,一隻手展開蝙蝠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扇面。

    「大人請放心,此事妾身早已開始著手準備。前幾日入宮為陛下演奏箜篌時提起此事,籐壺殿下2還曾言願為夏子結腰帶呢!」徐清河微開扇面,如平常東瀛女子一般掩去了大半臉頰。

    她並未闡明的是,此事實乃她拜託籐壺皇后所為,為的就是給女兒多爭取一些時間。要知道,這個時代的貴族女子大多在成年禮時就定下了親事,因而著裳時的「結腰役」很大程度上會與她未來的夫家有關,而徐清河實在不願讓女兒在如此稚齡便渾渾噩噩地定下終身,成為政治的犧牲品。故而籐原實賴每每提起夏子的婚事,她都會盡量含混過去,請籐壺皇后為夏子結腰帶也是打著讓皇后對夏子多多上心,物色合適男子的心思。

    「哦?籐壺皇后願意為夏子結腰帶?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這位殿□份高貴,不但極為得寵,又誕有皇子,有她作為夏子未來的後盾,想必夏子將來的婚事都用不著擔心了。」籐原實賴眸中微光一閃,嘴角牽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是。」徐清河不動聲色地回道,陰影下的臉龐隱隱露出了憂色。「況且夏子年歲尚幼,婚事還無需急於一時。」

    聞言,籐原實賴若有所思地看了徐清河一眼,隨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便不再說話了。

    帶著略微的不安,徐清河獨自來到了夏子的居所。遠遠的在渡殿上,隔著重重簾幕,她就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琴聲,時而如清泉叮咚,又偶有山澗鳥鳴交雜其中,可知這樂聲的主人已然熟練掌握了曲中真意。

    「你的天分很高,學起箜篌來事半功倍,若有名師指點,將來成就必不會低。」緩緩步入屋內,徐清河對著正練習曲子的夏子道。

    「娘,您怎麼了?不開心嗎?」見徐清河到來,夏子停下了彈奏,細心地觀察到了自家母親隱藏起來的不自然,有些擔心地問道。

    見女兒毫不掩飾的憂心神色,徐清河眼中愁色愈顯,不由得說出了一直以來隱藏著的心思。「夏兒,你想不想去大唐?」

    「這…」聞言,夏子一愣,疑惑道:「娘,您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無事,只是…快到你十三歲生辰了,我已經為你的著裳儀式做好了安排,到時候今上最受寵的籐壺皇后將會為你結腰帶,記得好好表現遺棄全文閱讀。籐壺皇后的身份非比尋常,有她做你的靠山,對你的將來大有好處。」

    「是嗎?」見徐清河頗為不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夏子心中一動,突然道:「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回到大唐去,看看那裡的萬里山河、壯麗風光,瞧瞧那裡的風土人情、盛世繁華。」說著,夏子突然上前抱去徐清河,堪堪到達婦人下顎高的少女緊緊抱著母親,彷彿要借此給予她力量。

    「娘,我知道你很想回家,可是我們人在屋簷下,父親大人對我們又甚是照顧。按照如今情況,離開東瀛並不現實。娘,您並非獨自一人,不論如何,夏兒會一直陪在娘身邊的!」少女仰起頭,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定定看著徐清河。

    「我明白…」徐清河看著懷中少女,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輕輕撫摸著夏子的發頂,她語聲溫柔,婉轉似樂。

    懷中的少女並未看見,母親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掙扎。

    是年二月十六日,春分吉日,京都名門籐原實賴家二女公子3行著裳禮。儀式當日,許多公卿大臣皆前往觀禮。與籐原氏、與徐清河交好的貴婦人也都遣人資禮相賀,儘是各色精緻女衫、唐衣、香料熏爐、梳妝用具、飾品口脂等物,皆精美雅致,甚為體面。

    是日戌時,籐原實賴將籐壺皇后請入夏子側殿。此時寢殿早已佈置成了著裳儀式的會場,簾內陳設齊備、座位皆富麗堂皇,替女公子梳發的女侍也都已到齊。夏子穿著一身與平日相比明顯華麗得多的女童專用略縮版十二單衣,行至專為著裳儀式準備的方形檯子。籐原實賴坐在主位上,側邊坐著他的幾位妻子,徐清河自然也在其中。

    與母親相視一笑,夏子以標準無比的淑女姿態緩緩走上方台,素手打開檜扇,將其掩於面前。

    台下,身著高貴華美的紫色十二單的貴婦起身走向方台。夏子藉著檜扇的遮擋偷偷打量著這位盛名在外的籐壺殿下。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一身氣度雍容,又不乏女子的溫柔嫵媚,絕對是男人最喜歡的類型。

    就在夏子觀察籐壺皇后的時候,朦朧的燈光下,這位被觀察的對象也同樣在仔細打量著眼前少女。十三歲的年紀,少女的容貌已經開始逐漸長開,隱隱顯露出不輸於其母的俏麗姿容。挺立於台的身姿纖長優雅,如鴉烏髮披於身後,更襯得少女肌膚瑩瑩如玉,在燈下光華流轉。

    「今日之後,想必京中又會多一位令王孫公子趨之若鶩的姬君了!」想起傳聞中,當年徐清河聲名漸顯後的盛況,籐壺皇后心中讚歎道。「真不愧是那位調教出的女兒。」

    事實上,當初徐清河艷名才名滿京都的時候,就曾受邀入宮為天皇演奏箜篌。彼時籐壺皇后尚入宮不久,仍是女御身份。她對來自大唐的女子和來自大唐的技藝皆十分好奇,而天皇又對大唐文化推崇備至,連帶著對徐清河也讚賞有加,便留她在宮中待了數月。在那段時間裡,兩位才華修養出眾、性格溫和的女子倒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份感情直至徐清河嫁做人婦、籐壺女御升為皇后後亦沒有褪色。因此,她在聽說友人之女將舉行著裳禮時才這般熱心地請求今上允她離宮半日,為這位尚且聲名不顯的女公子結腰帶。

    不急不緩地行至少女身後,跪坐於地,將裳結於腰上,繫好腰帶。接著又在女侍的侍奉下為夏子修剪長髮。籐壺皇后的動作極是輕柔,加上那美麗的容顏,優雅的動作,即便是枯燥緩慢的儀式也變得格外賞心悅目起來,令夏子出奇地未感煩悶。

    結好腰帶後,就聽一聲「更衣」,籐壺皇后朝她溫和一笑,便退下了方台,而夏子亦被女房引去了塗籠內更衣。

    侍女們仔細地往夏子穿著的「單」上套一層又一層的櫻色的「褂」,再添上各色「打衣」、「表著」和「唐衣」,帶上各色繁複的首飾,鼓搗了許久才總算穿好了這層層疊疊得令人厭煩的裳唐衣。

    「姬君4。」女房雙手托著青松檜扇,優雅的脖頸微微彎下,向夏子道:「請持檜扇。」此時,一旁的侍女剛好將帖紙夾在夏子懷裡御獸行。

    略帶無奈地接過極為精緻的檜扇,夏子實在佩服日本人折騰自己的能力。他們發明出來的各種繁文縟節,就連同樣擅長這一套的中國人,時常也會感到有點吃不消。而整天閒得蛋疼的公卿貴族,更是全日本最會折騰自己的人。要知道,這所謂的「十二單」,可是要把整整十二件不同色彩的刺繡單衣疊起來穿!看起來倒是五彩繽紛、斑斕絢麗,還有著一種莊嚴大方的古典之美了,可別忘了那重量!要是再加上衣服以外的各種金銀首飾和玉珮掛件,以及頭上的簪子和飾物,手裡的扇子等等……怎麼也得有20公斤!

    以前未著裳時穿是還少些,可一成年,十二單就是基本必備裝備,頂著這麼重的一堆布料還得做到舉止優雅、風姿綽約……試圖動動自己被壓得快垮下來的肩膀,夏子忍不住想自掛東南枝了!

    我該慶幸這裡好歹不是正統的平安時代不用往臉上塗毒粉往牙上抹毒漿嗎魂淡!

    嗚嗚嗚~娘親我要回大唐這裡好可怕!

    表面上絲毫看不出內心的小人正內牛滿面吐著槽的夏子姿態優雅閒適,在一群侍女女房的簇擁下緩緩步向了側殿。檜扇掩面,扇兩邊長長的流蘇垂下,被風吹起一道優美的弧度。

    夏子入內後,朝著這一世對自己不算壞也算不上多好的「父親」和一邊的籐壺皇后施來了一禮,舉止優雅,風儀天成。

    著裳禮完成後,夏子便被母親領到了寢殿的母屋中,扔下了簾外一群欲詢芳顏歸處的王孫公子、殿上貴人。

    「殿下,這就是小女夏子。」徐清河向籐壺皇后行禮道。「夏子,還不拜見殿下!」

    聞言,夏子有些迷茫地看向了母親,隨即條件反射地就要行禮,籐壺皇后卻立即阻止道:「不必如此多禮,你我關係非比尋常,我如今又是夏子的『腰結役』,關係更是親密一分,無需這般見外。」說著,向夏子安撫地笑了笑。

    「禮不可廢!」說著,徐清河自己卻也笑了起來。

    「你就是太過小心翼翼了!」籐壺皇后無奈道。「這次你請我過來私話,是有何要事嗎?」

    「是的,是關於小女的婚事。」說著,徐清河雙手平執檜扇,鄭重欠身道:「請殿下為我兒周旋一二!」

    「母親大人……」夏子怔怔的看著自家娘親,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籐壺皇后若有所思默然不語的樣子,徐清河繼續道:「我不想讓夏子成為政治利益的犧牲品,即便無法完全做主,我至少也希望她能有一個好一些的歸宿。恕我直言,此地女子地位,與大唐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說著,徐清河緊張地盯著籐壺皇后,連帶著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夏子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數息過後,籐壺皇后突然露出一個優雅自信的笑容來,道:「放心吧,此事我會盡力為你周旋安排,務必為夏子挑選一位品貌才學俱佳之人。」

    聞言,徐清河似是終於鬆了口氣。她向著面前這位尊貴無比的女子深深俯□子,攤開檜扇,掌心向上,行大禮道:「實在,非常感謝您!」

    作者有話要說:1著裳禮:女子成人式,為其結腰帶的多是身份地位品德高尚的人,稱為「結腰役」,是成人式的主角日後的重要靠山。

    2籐壺皇后:即為源氏物語中光源氏自幼思慕的女子,與光源氏育有一私生子,即為後來的冷泉帝。此時籐壺女御(女御:天皇妃子)已因生下皇子而被封為中宮。

    3女公子:平安時代對貴族家女子的稱呼。

    4姬君: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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