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五) 文 / 染洛蕁
李霍奉命入嵐靜殿時,遙羽正端了湯藥前來,因得她之前一直在司藥處,如今嶼箏入口的湯藥倒盡數由她來打點。她在廊下攔住李霍,沉聲問道:「自娘娘病中,一向都是簡太醫前來,難道……娘娘她……」
「娘娘這個時候召微臣前來,只怕不是為了侍疾……」李霍皺著眉頭看向芷宛,隨即輕歎了一口氣道:「如今你我在這裡費心猜測,也是徒勞,容我先去瞧瞧……藥……要涼了……」
聽得李霍提醒,遙羽方才回過神來,急急端了湯藥入內,輕聲道:「主子,李太醫來了……」
嶼箏淡淡看向李霍,便借口遣退了殿內眾人,遙羽見狀方擱置了藥碗要退下,卻被嶼箏輕聲喚住:「你不必回應,此事也該叫你知道……」
接過遙羽手中的湯藥,嶼箏緩緩送到唇邊,看向李霍,沉聲問道:「前些時日,你從本宮這裡帶走的幽曇香,可曾查出什麼端倪?」
「回娘娘……」李霍略一沉吟,便道:「不過是些讓人心悸難安的藥,娘娘若是用了那香只怕難以安睡,依著娘娘如今的身子,便更是用不得了……」
嶼箏將手中的白玉碗重重擱置在一側的桌上,厲聲道:「李太醫,你當本宮好糊弄嗎?」
「微臣不敢……」李霍急忙垂首應道。
嶼箏捏緊了發白的指骨,沉聲道:「本宮要你如實道來,那幽曇香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白府的二夫人與明相府又有著什麼樣的牽戀?你可以不如實道來,但此事本宮定是要弄個水落石出的,若是因得本宮倉促行事而牽連了顧公子,便怪不得本宮了……」
李霍和遙羽聞聽此言皆是神色一沉,如今的白嶼箏已是今非昔比,昔日裡她不過是司藥處一個小小宮女,莫說要從宮外傳遞消息,即便是要踏出尚宮局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可如今,她是皇上心尖上的,又位居貴嬪,寵冠六宮,他們自是不懷疑眼前的貴嬪娘娘或許一怒之下,會自個兒尋了法子去問顧錦玉。如若此事被皇上察覺,只怕一併是要惹禍上身。
心知已是瞞不過去,李霍只得低聲應道:「娘娘息怒,微臣是擔心娘娘的身子才不敢妄言,那幽曇香中的確有異,是一種喚作蝕骨之香的特殊香料……」
「蝕骨之香?」嶼箏微微皺起眉頭:「有何用效?」
李霍輕咳一聲,娓娓道來:「此香複雜難制,已失傳多年,可未知如何會出現在皇后娘娘此處。若是長久嗅吸此香,起先便會覺得困頓疲乏,後便似風寒之症,日益而重。若是以風寒之症不慎醫之,藥物相生相剋間又只怕會帶了幾分疫病之症。說到底,這蝕骨之香實乃狠辣之毒……」
嶼箏覆在錦被上的手微微收緊,她沒有料到這世間竟會有如此毒物,而更讓她怕的是,那日皇上命人理整淳儀皇貴妃的錦香殿,她讓芷宛收來的物什中,皆沾染著與幽曇香近乎一般的香氣。
思及至此,嶼箏的唇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冷笑,怪不得!怪不得蓉嬪死前口口聲聲說自己恨錯了人。當日她以為那不過是蓉嬪苟且求生的亂語,可如今看來,竟是句句屬實。她白嶼箏當真是恨錯了人!蓉嬪不過是皇后娘娘手中一顆得心應手的棋子罷了。
也不怪腹中的孩子要離自己而去,當日自己狠下心來,索了蓉嬪一條性命。至今一瞧,卻原來全都是報應!
嶼箏冷笑著,淚水卻從眼中滴滴滑落,怪不得誰,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卻讓腹中的孩子做了償還。
見嶼箏這副失常的模樣,李霍和遙羽自是大吃了一驚。
「娘娘……您還好吧?」李霍輕聲問道,似是怕觸怒了嶼箏一般,只是他不明白,分明是該氣怒,為何貴嬪娘娘卻落淚不已。
「好得很!本宮好得不能再好!」嶼箏抬手拭去腮邊的淚水,強忍著心中的悲痛,看向李霍道:「那麼白府二夫人紫儀到底是什麼來頭?」
李霍面露難色,似是不願將此事說出來。嶼箏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沉聲道:「你不必顧及本宮抑或是本宮的父親,只怕這件事,本宮的父親也是蒙在鼓中……」
「確如娘娘所言……」沒有了後顧之憂,李霍自然接口道:「白府二夫人本是賣入官家的舞姬。依白大人的秉性,微臣覺得不該是迎娶這等身世的女子為妾。可顧公子也查出,當年二夫人本該是賣去明相府的,卻機緣巧合被白大人贖身,迎娶為妾……」
「賣入明相府……」嶼箏低喃著,原本李霍所言,不過是父親救下一個舞姬後納為愛妾一事,可思及白府清幽閣,母親房中那香爐中所殘留持久不散的香氣,嶼箏卻覺得一切並非那般簡單。
故而她冷了冷神色,微微頷首看向李霍道:「說吧……到底有何異常……」
李霍見良貴嬪如此聰慧,竟是分毫也隱瞞不得:「公子暗中探查,疑心……疑心二夫人是當年明老太爺在外的私生之女,而二夫人當年甘為舞姬被賣入明府,顯然是有所打算。只是不知為何,改了主意,嫁入白府……」
說到這兒,李霍微微一頓道:「公子尚且是疑心,並無確鑿的證據,故而還請娘娘三思……」
「本宮知道了……」嶼箏應道,略顯疲乏地擺擺手道:「本宮累了,你們且先退下吧……」
李霍見狀,便行了一禮,復又抬頭看向嶼箏沉聲道:「公子還有一句話,要微臣轉告娘娘……宮中之事紛亂,娘娘切莫再涉險其中,萬望珍重……」
嶼箏佯裝不經意地看向遙羽,果然見她的神色因得「珍重」二字微微一變,嶼箏暗自歎了一口氣,只淡淡應道:「替我謝過顧公子,本宮自會照顧好自己……」
&nbs
p;李霍離去後,遙羽也一併退出了嵐靜殿。
皇上在南熏殿批閱完奏折後,來嶼箏宮中與她一併用晚膳。如今良貴嬪得專寵已是闔宮眾所周知的事,故而皇上只要待在嵐靜殿,敬事房的太監也不會討罵地前來叫皇上翻牌子。
進過了晚膳,楚珩沐攬著嶼箏在榻旁落座,便朝著一側侍奉的芷宛道:「你家主子身子弱,去拿件薄紗披風來……」
嶼箏輕笑道:「哪就那麼嬌氣了?」
接過芷宛遞來的繡著木蘭的絳紫披風,又替嶼箏披好,楚珩沐帶著疼惜緩緩說道:「朕瞧你方才也沒進多少,連最喜歡的銀耳紅棗羹也用了幾勺便也作罷。雖說這幾日也能下地走走了,可沒幾步便咳喘的厲害,朕這心裡……」
思及自病中以來,皇上衣不解帶地守在自己身邊,悉心地照料自己,哪還有半分君王高高在上的模樣,分明便是個疼惜枕邊人的普通男子。這一日日的細枝末節中,嶼箏卻覺出了皇上待她異於別人的幾分深情來,便是為的此,心中也倍感溫暖。
輕輕握了握皇上溫熱的手,嶼箏盈盈帶淚地看向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打心底裡疼惜臣妾。可臣妾也知道,因為臣妾,皇上少不了聽到朝中大臣的進諫……」
「他們自是去說,朕全然不放在心裡。你安然無事,比什麼都重要……」楚珩沐抬手,替嶼箏輕然拭去淚水,雖不知這些流言風語是如何傳到嵐靜殿中,可楚珩沐知道,那些想讓嶼箏得知這些事的人,定會想方設法,無所不用其極的叫嶼箏知道。而傳入嶼箏耳中的,只怕要比自己聽到的還要重過百倍。
嶼箏輕輕倚在皇上肩頭,抬手拂過他領口的一顆東珠盤扣,隨即便聽得自己的聲音在嵐靜殿中細碎響起:「那……臣妾比這江山還重要嗎?」
察覺到皇上的肩頭微微一顫,身子也僵了一僵,即便嶼箏知道會是如此,心中不免卻感到寒涼。她很想聽到一句欺哄的謊言,卻也怕聽到……也許此刻皇上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既不欺哄,又覺不會太過傷到自己。
從皇上懷中起身,嶼箏眸光瀲灩地看向皇上道:「臣妾自是不能與江山相較,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卻更是這江山的君主。皇上不能因為臣妾受到朝中非議……也不能讓這後宮再生風波,只有後宮安定了,皇上才能安心在前朝議政……」
楚珩沐看著欲言又止的嶼箏,柔聲道:「那你要朕如何做?」
嶼箏輕咳一聲便道:「臣妾福薄,不能為皇上誕下皇兒。如今尉貴人也懷著皇上的龍嗣,皇上自是要多去瞧瞧……」
楚珩沐眼中神色一沉:「你該知道,朕更希望有孕的是你……」
嶼箏微微垂首,抬手拂過鬢邊一縷發:「臣妾如今病著,非但不能好生侍候皇上,卻還要皇上掛心臣妾,臣妾實在是……」
楚珩沐輕輕將手指摁在嶼箏唇上,柔聲說道:「別再說了,朕所做的一切,都是朕想做也願意做的。前些日子擔心著你,無論如何也安不下心來。朕知道,這樣無疑將你置於風口浪尖,宮裡那些流言只怕也沒少傳入你耳中。如今你既親口說了,朕知道該怎麼做。只是……」
他輕輕捧起嶼箏的臉,柔聲道:「我要你記得,無論我身在何處,心總是在你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