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一) 文 / 染洛蕁
端午佳節的麟德殿中一片喜慶,皇上金盤一射,將香粽一一恩賞下去,眾人舉杯相敬,一時間歌舞昇平,祥和生寧。
楚珩沐將視線瞥向嶼箏落座之處,卻見人去座空,方要張口詢問,卻聽得一側皇后淺笑道:「皇上,今兒是端午佳節,臣妾這裡得了幾個精巧的荷包,都是幾位朝臣的愛女親手所繡,皇上瞧瞧可好?」
說著便示意一側的宮婢呈上前來。楚珩沐略一打量,便見荷包上繡著的皆是雪梅,故而淡淡一笑道:「巧了……朕瞧著這上面繡的花樣倒是三弟頗喜之物,不如叫三弟瞧瞧……」隨即便揮了揮手,示意宮婢拿到三王爺身前,接著又道:「未知這幾個巧手的女兒家可曾婚配?」
皇后溫柔淺笑:「不曾婚配……說起來不如皇上做個順水人情,為拔得頭籌的女兒家指一門婚事可好?王爺,你說呢?」
皇后脂紅煙瀾的目光停留在三王爺的臉上,唇角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甘來。
在座嬪妃聽聞此言,便也知皇上著意要為王爺安排終身大事,皆盈盈而笑,看向三王爺。
這位面如冠玉,頗有儒之氣的王爺,卻是沙場上眾人皆口稱讚的驍勇之將。她們不免也暗自好奇,到底哪家女子能嫁與王爺。
但見楚珩溪緩緩起身,負手行了一禮道:「臣妾多謝皇兄皇嫂抬愛,只是不日臣弟便要啟程前往漠城……此去不知何時能歸,唯恐辜負了女子的大好年華……」
楚珩沐淡淡一笑:「能得你心,便不算辜負。只是三弟始終不願迎娶王妃,不免叫朕疑心,是不是早已心有所繫?若當真如此,自是說於朕和皇后,朕定會賜你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
皇后置於桌下的纖纖玉指緊緊一握,面上卻是柔柔帶笑,越發襯托明眸皓齒,朱顏嬌媚:「今兒是自家家宴,自是沒那麼多禮數拘著,王爺若是當真有中意的女子,便叫皇上指婚於你……」
楚珩溪臉色微微一沉,只垂首道:「皇嫂說笑了,臣弟不曾有什麼中意的女子……」
正說著,卻見殿外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撲了進來,逕直摔倒在地,嚇的一眾嬪妃皆是驚叫。
當是佳節和樂,又著意談論王爺的婚事,被攪了興致的楚珩沐頓時慍怒:「混賬東西!」
那太監卻也來不及求饒,只急急從地上爬起身來,大驚失色地叫道:「皇上!不……不好了!良貴嬪娘娘她!落……落入太液池中了!」
太監話語一落,殿中驚懼一片,還未等眾人有所反應,但見一抹青紗身影已是急急衝出了麟德殿,皇上亦是棄了手中酒杯慌忙往殿外行去。
一時間,粽席上一片混亂,眾人皆爭先恐後地湧出殿外。
沒有人察覺,芙沅趁亂竄入殿內,攙扶著皇后一併跟了上去。
「都妥了?」皇后低聲問道。
「娘娘自是安心……」芙沅貼近皇后身側,沉聲輕應:「奴婢親眼瞧著呢……」
皇后緩緩點頭,便頷首向前,然而她的心中卻是暗潮湧動。任誰都瞧得清晰,方才第一個衝出殿的,不是別人,正是三王爺……
眾人方趕至太液池旁,但見幾個太監和侍衛正手忙腳亂的在池邊抬了昏厥的良貴嬪上岸。池水作響,一個濕漉漉的身影利落上岸,但見他一身侍衛服,半面銀箔護臉,額發貼在臉上,面上是一片沉鬱之色。
皇上撥開眾人急急衝上去,一把攬起嶼箏便厲聲高叫:「傳太醫!快傳太醫!」一側本要上前的楚珩溪見此情形,只是強忍著意欲上前的腳步,握緊拳頭,緩緩朝後退去幾步。
「哎呀!血!」不知人群中是哪個嬪妃驚叫一聲,眾人才察覺到良貴嬪濕透的衣衫上已浸著斑駁的暗紅血跡。
此時匆匆折返的芷宛見狀,面色蒼白地跌坐在一側,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離開短短片刻,主子便成了這般模樣。
「主子……」芷宛跪爬著朝前行去,卻被皇上重重一腳踹到一側:「混賬東西!良貴嬪若有什麼閃失,朕定饒不了你!」
見皇上抱著良貴嬪急急往麟德殿行去,眾人便也匆匆跟上前。可即便如此,嬪妃們也知道,良貴嬪這肚子裡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或許,連她自個兒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且有一說。
太醫院的太醫們皆被傳到了麟德殿的偏殿中,但見榻椅上的良貴嬪面色蒼白,雙唇發紫,已是沒了氣息。
太醫們手忙腳亂地行針,又取了人參片放在良貴嬪舌下。簡昱跪在一側,滿頭冷汗地覆上良貴嬪的腕脈,一個「薨」字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
「如何了?」楚珩沐顫聲問道。他只覺得一股冷寒包裹在週身。緊緊握著嶼箏的手,生怕但凡自己稍稍一鬆,她就如水一般會從自己的指尖滑走。
簡昱抬起衣袖拭去額上密密的汗珠,匍匐在地,顫聲應道:「回皇上……娘娘她怕是不太好……」
「什麼叫做不太好?!」楚珩沐厲喝一聲,只覺得自己的心尖一顫,手指又冰涼了幾分。
「這……」已察覺到皇上慍怒的神色,簡昱心知瞞也是瞞不過去,只硬著頭皮答道:「娘娘脈象已是輕不可察,且無呼吸之息。加之池水冰涼,娘娘已是滑胎,只怕娘娘她是撐不過去了……」
簡昱雖說的委婉,可眾人卻聽得明白,這分明在說,良貴嬪已是薨了。可瞧著皇上那盛怒焦灼的模樣,卻也無一人敢言明。
「混賬!」簡昱話還未說完,便被皇上狠狠踹了一腳。眾人
急急跪倒在地,不敢做聲。簡昱即便是吃疼,也急急起身,復又匍匐在皇上腳邊。
楚珩沐環視著大殿中膽顫心驚的眾位太醫,厲聲喝道:「你們個個拿著朝廷的俸祿,到頭來卻是百無一用,朕留著你們何用!」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眾太醫急急開口求饒。
但聽得皇上冷嗤一聲:「若是救得了良貴嬪,朕重重有賞!若是救不得,朕要你們的腦袋!」
聽到皇上這話,太醫們復又忙碌起來。他們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做些無用功,在皇上說停之前,也不能停下來。
「皇上……」皇后起身,上前柔聲勸慰:「皇上坐在這兒,也只會叫太醫們施展不開,且良貴嬪已是見了紅,終歸是不吉利。皇上還是在閣外稍帶片刻吧……」
皇后剛說完,卻見皇上猛一揚手,試圖制止她,不料這一掌來的快而猛,逕直甩在了皇后的臉上,頓時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楚珩沐沒有料到這掌會扇在皇后的臉上,但也只是片刻停頓,他紅著眼沉聲道:「那是朕的皇兒,有何不吉利?!朕要在這裡陪著箏兒!」
「臣妾失言了……」察覺到皇上眼中一閃即逝的歉意,皇后只撫了撫微微發紅的臉頰,起身遣散偏殿妃嬪,叫她們去正殿候著。卻見璃容華緩緩上前,跪在自己腳邊,輕聲道:「請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在此陪伴妹妹……」
看著璃容華一副淚眼迷濛的模樣,皇后微微一怔,便緩緩點了點頭。隨即二人在偏殿落座,只瞧著太醫們急匆匆的身影來去交織。
皇上焦灼地神色自是不必言喻,可殿中皇后和嶼璃卻是各懷心事。即便二人所為不同,可此刻卻有著同一個心思,那便是希望床榻上的女子永遠別再醒來……
「白嶼箏!」忽然床榻旁傳來一聲厲喝,太醫們紛紛跪了一地,皇上似是發狂般地搖晃著良貴嬪的身子,大叫道:「白嶼箏,你給朕醒來!沒有朕的允許,你怎能離朕而去?!」
見到這般情形,皇后和璃容華急急上前,卻見簡昱起身攔著皇上,大膽勸慰:「皇上節哀!皇上節哀啊!」
「節什麼哀!」皇上甩開簡昱:「朕不要節哀!」
皇后和璃容華何曾看過皇上這般失態,但見他雙目猩紅,彷彿是發狂的獸一般,那癲狂的神情叫皇后和璃容華生生止住了步伐不敢上前。
但見皇上從榻上攬起良貴嬪的身子,擁在懷中,痛哭失聲:「你騙朕的,你答應過我,要與我做一對尋常夫妻,白頭到老。發未見白,你怎能離我而去?」
皇后見此情形,急急朝著一側的簡昱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想法子,皇上這是極痛侵心了!」
雖是擔憂著皇上,可皇后明落蘭心裡的大石到底是落了下來。如今良貴嬪一薨,只需除去她身邊那個喚作芷宛的宮婢,便是萬無一失了。想到今日王爺僭越,不顧身份地率先衝出麟德殿去,明落蘭便覺得自己除掉白嶼箏當真是沒錯的。若是任由著白嶼箏活下去,只怕王爺那一點心思遲早逃不過皇上的眼睛,招來殺身之禍。
皇后暗自盤算著,不經意瞥向璃容華,卻見她的唇角也泛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來。那笑容彷彿是在慶幸,良貴嬪的薨逝……
就在二人各懷心思,太醫們試圖行針讓皇上安定下來的時候,卻聽得一陣微弱地嘔咳聲響起。但見方才被皇上發狂搖動著的良貴嬪口中吐出大量的池水,浸濕了皇上的金龍褂紗。
隨即便響起簡昱驚極卻喜的聲音:「皇上!皇上!容微臣一看!娘娘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