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雲湧生死決(十一) 文 / 染洛蕁
楚珩溪聽到皇兄這話,心中自是驚跳。他很是清楚,皇兄此話雖是過甚,但今日在玉慈宮中,箏順常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
不用猜,也知道母后瞧得出,皇兄對這個堪堪只是順常的白嶼箏十分上心。加之順德行宮林台遇襲之事,自己情急之下,不惜暴露實力出手相助,想必亦是傳到了太后耳中。只怕她早已將白嶼箏視作另一個淳佳,這一次,要早於皇兄,掌控在手中才是。
楚珩沐見三弟沉默許久不曾開言,只沉聲歎了一口氣。既然他將楚珩溪從玉慈宮帶離,便清楚紫宸殿外必有耳目前來查探,自己若再糾纏於嶼箏之事,只會讓她的處境愈顯艱難。無論如何,要不動聲色地熬過今夜才是。
故而,楚珩沐輕咳幾聲,便轉了話題道:「罷了,箏美人的事暫且擱在一邊,朕有更重要的事與你相談。」說著,楚珩沐示意侯在殿門旁的謹德給王爺看座。
二人各自坐定,才聽得楚珩沐道:「雲胡之事,你可知曉?」
楚珩溪微微皺眉沉聲應道:「臣弟略有耳聞,拓跋闌入宮為質十餘載,想不到城府竟會如此之深。」
話語落定便見皇兄緩緩點點頭應道:「如今他已承襲雲胡大汗之位,極為棘手。今日朕在紫宸殿宣召諸臣議事,恐怕與雲胡之戰迫在眉睫。方箜銘自是駐守漠城,可倘若與雲胡開戰,僅憑他一人之力……」
聽到這裡,楚珩溪便也知道皇兄想說些什麼,故而緩緩起身,行禮一拜,眸光堅定地看向皇兄道:「臣弟願請旨前往,助方將軍一臂之力……」
楚珩沐怔怔看著三弟半晌,一絲淺淡的笑意便緩緩從唇邊蘊散開來:「朕當真沒有看錯你……」
然而楚珩溪心裡卻十分清楚,即便有雲胡威脅在先,此番出征不過是再一次的放逐罷了。只要自己尚在京中一日,皇兄的心便要不寧一日。與其在北苑封地終老一生,他寧願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只是……楚珩溪低垂著頭,看向自己鋪展在青玉地面上的雲紋衣擺,眼前卻浮現起那女子蒼白無助的神情,與當日入宮之時相去甚遠,那女子已鮮有從心底洋溢出的微笑。他惟願她能安好,這恐怕是此刻心裡,唯一割捨不下的牽掛了……
而此時的玉慈宮中,被帶往靈心閣的嶼箏,腹部隱隱傳來些許不適。許是方才跪得略久,小腹沉墜作痛。一入靈心閣,嶼箏便坐在椅子上輕微喘息。
待稍緩片刻,她環顧靈心閣打量一番,便見此處陳設十分簡單。靠近窗欞旁的一張梨花木書桌上擱置著筆墨紙硯,此處竟是太后的書房,顯然嶼箏對雲竹將她帶至此處顯得十分驚訝。
照理說,如今她暫且算得上待罪之身,可書房偏又是這麼私密之地,太后讓她侯在此處,意欲何為?
方要開口詢問雲竹,卻聽得靈心閣門輕響,太后緩緩出現在殿門前。雖已不再是風華正茂時,然而舉手投足,步履輕移間,太后仍彰顯出旁人不可逾越的高貴氣勢。但見她髮髻上只挽了一隻雕工精緻卻樣式簡單的翡翠玉鳳釵,暗墨鳳紋雲錦裙襯托出太后依舊白皙的膚色,眉梢眼尾雖有暗紋,卻顯出與眾不同的魅力來。
見太后入內,嶼箏匆忙起身便急急跪了下去。
太后輕輕揮手,屏退左右,甚至連一向侍奉不離的雲竹也悄然退出了靈心閣。太后這才緩緩走到嶼箏身前坐定,沉聲道:「箏美人,哀家聽聞你自幼養在江南允光,而非上京白府,可有此事?」
「回太后……的確如此……」嶼箏小心翼翼地回答,並不知太后是為何意。
「既然如此,哀家問你……」太后輕咳一聲,繼續說道:「你與淳佳……不,應當說是陸雪兒,可是舊識?」
太后威嚴的聲音在嶼箏耳畔響起,直轟得嶼箏腦中嗡嗡作響。心裡一片空白,她感覺到冷汗從額頭,背脊緩緩滲出,頓時手腳冰涼。
見她遲遲不肯做聲,太后冷笑一聲,只道:「怎麼?是在想拿什麼借口來敷衍哀家嗎?哀家一早便知道,淳佳並非顯赫人家出身。陸家在允光,不過勉強算得上富足之家罷了。皇帝為了迎她入宮,聖寵於她,不惜替陸雪兒更了姓名和家世。以為這樣便能瞞過哀家,可皇帝到底是忘了,此女是以花鳥使之途入得宮來。哀家想知道的事,便是問問袁霏陽,也都盡數得知了……」
嶼箏跪在太后面前,不敢多言,只垂首聽著太后的話緩緩響起。而讓她驚詫的是,片刻之後,太后竟緩了語氣沉聲吩咐:「起來回話……」
戰戰兢兢地起身,嶼箏察覺到太后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曾移開,於是輕聲應道:「回太后,臣妾幼時確與一名喚陸雪兒的女子交好,只是未知此女是不是太后口中所說的淳儀皇貴妃……」
「你倒是聰明……」太后未置可否,卻是輕歎一口氣道:「說起來,卻都是可憐見的孩子……」
聽到太后這話,嶼箏立感不解,但聽得太后言語之中,竟頗對雪兒姐姐感到惋惜。故而嶼箏穩了穩心神,大著膽子輕聲問道:「臣妾愚笨,不知太后所言是為何意……」
「那孩子若是不入宮,如今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太后緩緩抬起頭,目視前方,思緒彷彿飄散的深遠:「能被皇上寵幸,本是件好事,可偏偏那孩子又是這樣的脾性。待在宮裡,一絲笑顏也無,時日久了,怎不會生出病來?」
太后長歎了一口氣道:「哀家每每一瞧見你啊!都似是看見了她。一般相似的性子、乖巧懂事的模樣,只是都太過執著。人生在世,哪有那麼多放不下的東西?總該學著放手才是……」
嶼箏知道,對於雪兒姐姐而言,放不下的只怕是顏冰了。至於自己,放不下的又是
什麼?是她所知道的隱秘和那些未解的疑惑。也許從這一點上來說,雪兒姐姐似乎要比她輕鬆許多。
只是嶼箏不明白,方才在玉慈宮正殿中,太后分明是一副問責的架勢。為何偏偏此刻,卻似閒語家常一般同她說起淳儀皇貴妃。這個看似安和,眸光卻精輪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但見太后抬手輕理雲鬢:「許是你們太過相像了,溪兒那孩子才會將你看的如此重……」
「太后!」聞聽此言,嶼箏便知此事之重,只怕太后早已聽到些許風聲,將自己視作狐媚惑主的女子。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也便罷了。可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說,身為皇上的女人,卻讓王爺動了心思,這實在是不可饒恕的大罪。
就在嶼箏惶然不知該如何自處之時,卻聽得太后淡淡又道:「不必驚慌,哀家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拋開太后的身份暫且不提,哀家不過也是個母親而已……」
太后輕輕擺手,示意嶼箏落座:「琴月軒的事,哀家都聽郁心說了,她那般回話自有她的道理,哀家亦知此事並非你所為。只是哀家許久不曾瞧見溪兒那般慌張的模樣,一時倒也不知如何應對。哀家最怕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嶼箏聽著太后的話,只感覺徹骨的寒意一波一波地襲來:「臣妾不明白,還望太后賜教……」
只見太后看向她,眸光泠泠:「若哀家告訴你,皇上並非是因為喜歡陸雪兒才讓她入宮,而是因得溪兒,才讓她受了這般榮寵。箏美人,以皇上待你的處境,你又作何想?」
嶼箏聞聽,便起身盈盈一禮道:「臣妾懇請太后明查此事,還臣妾清白。至於淳儀皇貴妃,臣妾自問沒有資格與貴妃娘娘相較,故而不明白太后所指……」
看著眼前柔弱似柳的嬌人兒,太后忽而覺得這女子其實是冰雪聰明的,於是冷冷一笑道:「你是當真不知,亦或是分明知曉卻不敢言說?箏美人,若要比起在宮裡的時間,哀家要長你許多,什麼樣的七竅玲瓏心哀家沒見過?今日既是將你留在玉慈宮,便是知道你與陸雪兒的一段淵源。哀家是不希望你成了第二個淳儀!」
嶼箏見狀,心知今夜在太后跟前自是糊弄不過去。故而恭敬垂首道:「臣妾懇請太后賜教……」
但見太后撫了撫袖擺沉聲道:「陸雪兒本是溪兒心儀之人,可皇上卻因得忌憚哀家的溪兒,便設法將陸雪兒招入宮中,破例封了貴人,賜號淳。之後便如眾所周知,淳貴人屢次破例被封,短短幾年間,位及淑妃,寵冠後宮。可若哀家告訴你,即便是死後,陸雪兒亦是完璧之身,你又作何感想?」
聽到太后這番話,嶼箏除了大吃一驚之外,自是想起在順德行宮時,沐晨樓床榻上尋得的那些信函。一紙一句:既為棋,何來心。
原來雪兒姐姐的處境比她想像中還要委屈難熬,然而造成這一切的幕後之手,不過是為了用雪兒姐姐來牽制三王爺。
宮闈之中,何來情?何來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權利衡量和心計爭鬥罷了。而身處宮闈的女子們,連帶著那些腹中的孩兒,堪堪都做了這場爭鬥的棋子罷了……
見嶼箏神色略有所動,太后繼而說道:「如今哀家只瞧著,皇帝要將你做第二個淳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