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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十八) 文 / 染洛蕁

    紫宸殿,楚珩沐將折子重重擲在桌上,案幾上壘起的奏折紛紛掉落,散開一地。謹德急忙躬身去撿,一一整齊擺回了桌上。

    「都要反了不成!倒像是商量好了,一併奏請讓方箜銘駐守漠城……」楚珩沐重重坐在龍椅上,氣怒不已。說著便打開丟在桌上的奏折:「旁人倒也罷了,眼下連明相也贊成此舉!」

    「皇上息怒……」謹德沉聲道:「方將軍已在殿外等候見駕……」

    「宣……」楚珩沐略略收斂了怒意,朝著謹德說道。

    片刻後,方箜銘入得殿來,恭敬行禮:「微臣叩見皇上……」

    「平身……」楚珩沐沉聲道,抬頭看向方箜銘,但見他濃眉厲目,即便是在京中蟄伏許久,卻還是不減當年驍勇之色:「今日朝上,眾臣上奏,讓朕命你駐守漠城,你怎麼看?」

    「臣以為此乃異動之前兆,擁護三王爺的餘黨,這些年來賊心不死,時刻伺機而動,更何況太后這些年暗地裡也下了不少功夫。若非如此,如臣一般的久病之人,便不會有人提請讓皇上命臣駐守漠城。」方箜銘沉聲道:「這幾年蟄伏京中,難免有顧慮不周,臣只怕被瞧出了端倪……」

    「朕不是不知,你當真以為太后在玉慈宮修養身心,偃旗息鼓了?只怕早已將你的情況探了個明白。只是如今拓跋律成年邁,而拓跋雄就像是被放出了牢籠的猛虎,磨礪爪牙,漸有擴張之勢。加之他絲毫不將拓跋闌的死活放在眼中,多年對雲胡的牽制,恐也是到了盡頭……」楚珩沐淡淡說道。

    他初登基時,尚且年輕,若非父皇早已做了打算,只怕以當年雲胡的強勁而言,難免觸發一場驚天動地的苦戰。但也正是因為與雲胡劍拔弩張之勢,才會讓太后猶豫了許久,錯過了原本大好的時機,而楚珩沐則趁機鞏固了手中皇權。

    如今雖有拓跋雄野心好戰,但因雲胡這些年的分裂內戰,倒也比當年漸顯幾分頹勢。

    既然有了抗衡之力,便斷沒有再去退讓的理由。方箜銘曾征戰雲胡,立下過汗馬功勞,朝中只怕尋不出第二個比他更適合駐守漠城之將。楚珩沐知道,太后雖是利用雲胡之勢,將他的親信調離上京,但不得不說,眼下形勢所迫,方箜銘是最好的選擇……

    「皇上!急報!」謹德匆匆入內,奉上急函一封,神色略顯慌張:「皇上!漠城急報!」

    聽到這話,楚珩沐和方箜銘的臉色皆是一變。楚珩沐接過謹德手中的急函,展開一看,眉頭略有瞬間的舒緩,轉而又緊蹙在了一起。只見他將急函緩緩折起,神色沉重地說道:「拓跋律成病逝了……」

    「怎會這般突然……」方箜銘忙道,可片刻後,他又恍然:「看來拓跋雄有十足的把握,竟將拓跋律成的病勢瞞的如此嚴密……」

    方箜銘頗有些擔憂地看向君王,卻見他冷然一笑道:「謹德,去將拓跋律成病逝的消息知會清韻樓……」

    「遵旨……」謹德應著,退出了紫宸殿。

    方箜銘有些疑惑,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讓拓跋闌知道汗王離世的消息,即便是拖著病體,也要掙扎著回到雲胡,宮內情勢本就不穩,若再讓一個拓跋闌摻和進來,又該如何?

    故而方箜銘沉聲道:「微臣斗膽情皇上三思……」

    只見楚珩沐緩緩從椅中起身,來回踱步:「朕知道你在怕什麼,你怕朕會不得不放虎歸山……」

    「皇上聖明……」方箜銘沉聲應道。

    楚珩沐冷冷一笑:「可即便知道拓跋闌是只猛虎,一旦拓跋律成病逝的消息坐實無誤,朕也定要放虎歸山。坐山觀虎鬥,未料誰輸誰贏。既然宮中情勢讓朕頗有些頭痛,朕也不能讓拓跋雄好過。只是漠城,無論如何要給朕守住了……」

    方箜銘聞聽,神色大喜,急急應道:「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坐回椅中,楚珩沐眉頭終是舒展開來,拓跋律成的死實在來的太是時候,與其將拓跋闌放在宮中,變成不知何時會觸動的變數,不如將他放回雲胡。如若說之前他還有所猶疑,那麼此時卻相信,拓跋雄不會輕易給拓跋闌一條生路……

    眼見皇上聖意已決,方箜銘也不免舒了一口氣,心念一動,便道:「不知筠良媛是否安好?」

    即便是驍勇善戰的猛將,談及心愛的女兒,臉上也不免浮現一絲慈父之色。

    楚珩沐淡淡一笑,笑容中帶了些許溫柔:「方筠深得朕心,過幾日,朕打算晉她為貴人。你自是安心駐守漠城,朕答應你,無論宮中情形如何,自會保她安然無事……」

    「多謝皇上……」方箜銘最是擔心的一件事,終是落定。

    片刻後,謹德匆匆回到紫宸殿,神色有些驚慌:「皇上,不好了!拓跋王子一聽到汗王病逝的消息,當場就吐了一大口血,昏了過去……」

    「宣太醫!」楚珩沐急急起身:「去清韻樓!」

    清韻樓中,一如既往的昏沉,厚厚的帷幔遮蔽了所有見光的窗格。拓跋闌睡在床榻上,呼吸沉鈍。

    見皇上行入,靈兒紅著雙眼向他見禮:「皇上……」

    「如何了?」楚珩沐壓低了聲音問道,說著又朝向床榻上昏昏沉沉地人看了一眼。但見他身形消瘦,精氣頹覺,似是已到了彌留之時。

    一側的太醫簡昱見狀,忙應道:「回皇上,王子病體沉重,此番遭受打擊,悲痛鬱結在心,只怕……臣等無能,請皇上降罪……」

    其他幾個太醫,隨著簡昱一併跪在皇上面前,垂首等待皇上

    上降罪。

    「皇上……」靈兒上前,匍匐在皇上腳邊,淚如雨下:「求皇上救王子一命!求皇上!」靈兒一邊說著,一邊重重叩頭,不一會兒,額前便是鮮血淋漓,那模樣,讓看到的人都不免唏噓。

    「起來吧……」楚珩沐見靈兒那模樣,也頗有些不忍:「朕自會命太醫竭盡全力。拓跋闌自幼入宮,雖比朕小了幾歲,但朕視他為自己的親兄弟。朕還想著與他再對弈幾局,笙歌幾醉……」

    楚珩沐安撫著靈兒,看得出他亦是有些動容。楚珩沐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拓跋闌不是質子,不是雲胡的二王子,或許他們之間,會有更好的相處之道。

    在他尚未登基的那些年,他亦是時常來清韻樓,與拓跋闌對弈談詩。與一心想著爭奪皇位的諸皇子不同,拓跋闌只喜書畫琴韻,與他的相處中,總是能讓楚珩沐感覺到些許淡然和與世無爭的氣息。

    在宮中的生活,已然讓拓跋闌與中原男子毫無二致,他精通棋藝,也喜歡潑墨書畫。清韻樓中幾幅大雁圖,便是他憑藉著少時的記憶所繪製,就連宮中的畫師看到,也難免要自愧不如。

    故而在那些年中,楚珩沐但凡心氣浮躁之時,總喜歡來清韻樓,與拓跋闌品茶對弈。他們並不交心,有時甚至連簡短的話語也沒有,然而黑白交子落定抬起頭的會心一笑,卻讓他們彼此都知曉,已是知己相交。

    只是,再知己卻也難敵身份束縛。他們注定是要成為彼此的敵手,成為兩隻互相盤斗的獸,非要撕咬到一方落敗,才肯罷休,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本能。

    簡昱將參片放在拓跋闌舌下,幫他吊著一口氣,又在幾處大穴走針,拓跋闌這才緩緩轉醒,眼中卻了無生氣。

    「皇上……」他的聲音輕不可聞,胸口吃力的起伏,彷彿這短短兩字已耗費他所有氣力。

    楚珩沐看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早已沒了舊日神采,於是輕歎了一口氣道:「安心養病,待你好些,朕准你回雲胡為你父汗守喪盡孝。」

    兩行清淚從拓跋闌眼中滑落髮鬢:「多謝……皇上……」

    一側的靈兒再也忍不住,跪在床榻邊,伏在拓跋闌腳下痛哭起來。

    楚珩沐見狀,只皺眉歎息,便轉而走出了清韻樓。是夜,一眾身影匆匆進出清韻樓。

    因得拓跋王子病重,樓內的侍衛都撤了出去,只有太醫和侍疾的宮婢來回出入。至子時,拓跋闌的病情才略顯安定了些。簡太醫抹去額上密密的汗珠,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看向靈兒道:「總算是安穩了些,我這就去配藥,待會讓王子服下……」

    「多謝簡太醫……」靈兒依舊紅腫著眼,送簡太醫出了清韻樓。幾個宮婢隨著簡昱行出,等待太醫吩咐。

    片刻之後,一個宮婢匆匆進入清韻樓,靈兒急急起身,視線卻不曾離開拓跋闌半刻:「藥熬好了嗎?快拿來給王子服下……」

    但見那宮婢行至靈兒身前,忽而開口低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靈兒驚詫回頭,卻看見郁司藥冷鷙的臉近在眼前,胳膊被郁司藥緊緊抓住,她的聲音幾乎焦灼到嘶啞:「我分明早就換了藥,喝下的那些藥,至多會讓他看上去與往常一般,愈顯沉墜之勢,可為何會這樣?!」

    用力甩開郁司藥的手,靈兒強忍著眼淚說道:「難道郁司藥覺得,但憑短短數日內更換的湯藥,便能醫治了這些年日積月累的毒?今日傳來汗王病逝的消息,王子他……」

    說到這兒,靈兒已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聽聞皇上已經准了拓跋王子回雲胡,那我呢?你們又將我置於何地?」郁司藥急切地問道。

    但見靈兒雙眸一凜,冷冷說道:「王子生死未卜,你倒擔心起自己來了。如若王子沒有好轉,連他都不能活著回到雲胡,更何況是你?」

    郁司藥聞聽,冷冷一笑:「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難道你們以為我會沒有分毫準備,如果想撇下我,自己回到雲胡,就休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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