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八) 文 / 染洛蕁
「廢……廢藥……」遙羽不解。
還未等郁司藥開口,便見方才昏厥的女子急急從榻上翻身,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連同方纔的湯藥一併都吐了出來,污跡濺到了郁司藥的裙裾上,然而她只是緩緩起身,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只看著榻上女子口中的污穢將身上那襲織金錦襦裙的領口都弄髒。
嶼箏方才只覺得烈日照的她頭暈目眩,小順子剛入尚宮局不多時,她便神志不清地昏厥過去。然而郁司藥這一碗苦濃卻滿是異味的藥,竟激得她瞬時驚醒,嘔吐不止。
待她喘息著,躺回榻上,便覺得神智清明許多,連那種劇烈的心跳和眩暈之感,也逐漸緩和下來。
一張美艷卻冰冷的面容出現在視線上方,嶼箏看到那女子眼眸冷清,朱唇輕啟,冷冷撇下一句:「既然入了掖庭,便沒有什麼體面可言。命如草芥,方能在宮裡捱得長久……」
嶼箏視線迷濛,低啞著說出一句:「多謝……」
郁司藥見狀,吩咐遙羽:「替她換了衣裳,然後讓小順子把這裡打掃乾淨,就帶她去芳姑姑那裡吧……當真晦氣!」
嶼箏不知為何這女子要說自己晦氣,只是覺得有些委屈,當日後她知道因為自己,郁司藥毀掉了多麼珍貴的一碗藥時,她卻也覺得郁司藥只說了晦氣二字,已很是留情。
半晌之後,看著小順子攙扶著嶼箏踉蹌行出。郁司藥轉而從櫃中拿出一個精緻的琺琅盒與一塊絲絹遞給遙羽道:「把這個交給方纔那女子,告訴芳姑姑一聲,就說她近日不能見風……請芳姑姑多加照拂……」
「是……」遙羽應著,但卻忍不住心中疑惑道:「她當真無事?」
郁司藥轉過身去,撥弄著桌上瓶瓶罐罐和一些零碎草藥,沉聲道:「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吃壞了東西而已,見她如此之快的轉醒,想必食下的東西不是很多,腹內都清空,再用藥外敷,沒多久就會痊癒……」
看著郁司藥忙碌的背影,遙羽沒再多話。只欲執了藥盒和絲絹離去,卻聽郁司藥又道:「等等,還是我去吧……」
接過遙羽手中的東西,郁司藥朝著掖庭宮的百藝閣行去……
卻說嶼箏與小順子一併踏入百藝閣的時候,一眾女子正在百藝閣前依次行著宮禮,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子,執了木條在眾人間穿梭。時不時地將女子的手臂抬起,抑或是將肩膀下壓。
但見那女子一襲靛青素花宮服,一邊教習,一邊朗聲說道:「我知道你們在宮外修習的規矩,可那都是主子們才守的禮制。而百藝閣中,只有女官和宮娥,沒有主子。縱使你們有千百個不情願,也該記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芳姑姑!」待那女子話語落定,小順子上前恭敬喚道。只見那女子轉身,柳眉鳳眼,略顯不悅地看向小順子,但很快便將視線落在了嶼箏的身上。
今日是引閱,而這個時辰,紫宸殿正是皇上、太后親閱秀女之時,為何小順子會引了女子往百藝閣來。芳碧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嶼箏,但隨即便瞭然,那女子的臉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紅疹。
然而讓芳碧有些在意的事,女子身著的並非是秀服,而是一襲新進宮娥的粉衣。
小順子許是從芳姑姑的神情中猜到些許,便將先去了郁司藥那裡的事略略道來。
片刻後,芳碧執了木條走向嶼箏,微微頷首便道:「別的話也沒什麼,只一句,既然入了掖庭,牢記自己在宮裡的身份便是。你們自是不用去做那些低賤的活,可也要從最基本的學起,日後為女官,或至幾品,那便是要看你們自個兒的造化了……」
嶼箏盈盈一禮,略有些無力地應道:「多謝芳姑姑提點……」
「嗯……」芳碧微微一應。只道:「去尋一處站著,一併修習宮規吧……」
見嶼箏尋了一處角落站定,小順子這才朝芳碧道:「師傅吩咐的事,可算是辦妥了,芳姑姑,小的先行告退……」說罷,小順子便匆匆離開百藝閣,去向孫公公覆命了。
只是芳碧沒想到,嶼箏的到來,卻讓百藝閣前亂作一片。眾女子見嶼箏滿面紅疹,紛紛逃離嶼箏身側,說什麼也不肯與嶼箏站在一起。
芳碧見狀,斥責了幾聲,卻惹得眾女子一片怨言。
「芳姑姑,不是我們不守規矩,可您瞧瞧她那張臉,若是被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對啊對啊!芳姑姑,那些紅疹瞧著多可怕,萬一是什麼惡疾,要是在宮裡蔓延開來,又當如何?」
嶼箏站在原地,又不能言明臉上紅疹到底是何緣由。一時竟也語噎。
正當眾女子七嘴八舌地議論之時,便聽得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芳姑姑怎得容她們在這兒胡言亂語?」芳碧轉身,便見郁司藥款款行來。
這郁司藥掌管著方藥卜筮,又頗精通些醫術。宮女們若是生了病,難免會求到郁司藥處,故而她雖是七品女官,可芳姑姑還是敬她幾分,於是上前賠笑道:「郁司藥你怎麼來了?」
郁心冷著一張臉,打量著眾女子片刻後便道:「我不過是恰巧路過,便聽得不少人唧唧喳喳,一時好奇,便進來瞧瞧。」
說著郁心便朝著眾女子行去,繼而抬手指向嶼箏道:「你們瞧著她這臉,可是難看的緊?若我告訴你們,這些紅疹幾日便可見好,又該如何?」
聽到郁心這話,大多數的女子面面相覷,一時不做言語。卻也聽得有幾人急聲道。
「誰曉得她那臉上是什麼?若是不見好,又該如何
何?」
「她一人醜也便罷了,要是連累的大家都成了這樣,可怎麼辦?」
郁心聞聲,視線淡淡瞥過幾個說話的女子,隨即轉身看向芳碧道:「既然如此,那……人我便帶走了……免得在這給芳姑姑添了麻煩……」
「可……」芳碧有些遲疑,畢竟是落選的秀女,去留問題也不是她說了算。
郁心見狀,只淡淡又道:「尚宮大人那邊我自會去說……」見芳碧還有所猶豫,郁心眼角輕佻:「還是說,蘇姑姑要讓我為了這點小事去求著太后才是?」
芳碧忙道:「那倒不必……既然她的臉也不見好,留在百藝閣中也亂了眾人心緒,郁司藥自管帶她去醫。至於去留一事,想必尚宮大人自有定奪……」
郁心見她搬出呂尚宮來壓制自己,旋即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就依芳姑姑所言……」說罷,她轉身朝著百藝閣外行去,走了兩三步,察覺並未有人跟上來,她轉身看向嶼箏,厲聲道:「你還杵在那做什麼?!」
嶼箏見狀,急急走上前去,隨著郁司藥又折回了尚宮局。
遙羽見郁司藥去了百藝閣沒多久,折返的時候,竟又將那女子帶了回來,不免吃了一驚。
然而郁司藥只沉著一張臉將手中物什遞給遙羽,又吩咐她:「我這裡不養吃白食的人,有什麼活,儘管吩咐她去做便是……待臉上的紅疹痊癒,你不必來知會我,且自行送走這瘟神便是……」
遙羽瞧著郁司藥這話說的有些重,便朝著跟在郁司藥身後的女子看去,片刻後,才低低應了一聲道:「是……」
待郁司藥重重關上屋門,遙羽這才看向嶼箏道:「日後你便與我住在一起,我叫遙羽,你呢?」
嶼箏微微一遲疑,便應道:「嶼箏……」
「不知入宮前是哪家府上的千金?」遙羽又道。
嶼箏一怔,腦海閃過哥哥和父親的臉,可很快卻也閃過二娘那怨毒的神情和姐姐嶼璃不屑的神色。
見嶼箏不做聲,遙羽自知多言,只道:「罷了。」便將手中的藥盒和絲帕遞給嶼箏:「郁司藥說,每日塗了這盒中的藥,以絲帕遮面,勿要見風,再過幾日,臉上的紅疹便會退去的……」
嶼箏接過,看向郁司藥緊閉的屋門,忽而覺得也許她並不是看上去那般冷淡……
琴月軒中。
嶼璃倚在榻上,執了小勺,將白玉碗中的湯藥輕輕舀起,又緩緩倒下。閉門裝病的日子雖有些難熬,可她的心卻因今日的引閱而更加焦灼。
她入宮後便急於尋找一個熟悉宮內諸事的親信,而恰巧林凜便出現了。
那日在御花園,她初次與蓉嬪相遇,見禮之後,得知她便是新入宮又得聖寵的璃良媛,蓉嬪自是沉不住氣地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卻不料被皇上瞧見,又因此事斥責了蓉嬪幾句。
蓉嬪不暢快,遷怒於身邊的宮婢林凜,尋了錯處,命人將宮婢林凜暴打一頓之後,欲送往掖庭暴室。
嶼璃知道,這林凜原是在宜興閣侍奉福貴人。福貴人不慎落水溺亡後,林凜便到了蓉嬪宮中。
蓉嬪與福貴人同時入宮,卻是宮裡皆知的脾性不合。福貴人的死,多多少少有些流言蜚語牽涉到蓉嬪。林凜到了她眼皮子下,哪有一天好日子過,動輒打罵,拿她出氣便是。
聽聞蓉嬪要將她送往暴室,嶼璃便不動聲色地在皇上跟前隨意提了幾句,無非是說林凜本是福貴人處侍奉的人,蓉嬪如此行事,未免叫宮裡嬪妃看了笑話,對蓉嬪而言,也是徒增非議。
皇上知道後,免了林凜去暴室受罪。恰巧採選即至,便叫她去芳碧那裡做事。林凜也識時務,當日便前來拜謝嶼璃。
故而才有了林凜刻意尋了機會,在採選入宮那日,至玄武門當差一事。
一切並非偶然,而那件湖藍色、繡著並蒂蓮的織金錦襦裙,也是一早便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