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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六) 文 / 染洛蕁

    合闔殿門開啟,待選女子們款款入內。殿內座中兩位紫衣宮服的女子,髮髻上梅箅金縷,彰顯著二人正五品女官的身份。

    呂尚宮和阮尚儀視線交錯,很快挪開。由王司衣為眾人引述二人官品,才見二人款款起身,由呂尚宮開口道:「此番是引閱前的最後篩選,本尚宮只望你們能鄭重對待。侍奉皇上,必是內外兼修的賢淑女子。日後本尚宮見到你們中的諸位,也要屈膝,恭敬喚上一聲主子。故而望請諸位,務必用心才是……」

    說罷,呂尚宮輕輕擊掌,便見幾名宮女挑起殿內左側帷幔,一些常見的樂器置於帷幔之後。

    「請諸位各自挑選……」呂尚宮朗聲說道。

    但見前方幾個女子急急上前,為了挑選中意的樂器暗中你推我搡。阮尚儀微微頷首,示意身側的王司衣。王司衣將幾個女子的身牌不動聲色地挑選出來,擱在了一旁。

    嶼箏緩緩挪動著腳步,她知道如若要逃脫引閱,為今之計,便是今日刻意落選,故而她一邊款款向前行去,一邊暗中思量著有何法子。

    腳步輕移中,嶼箏不免朝著呂尚宮身側一個與王司衣一般,同樣穿著錦藍官服的女子看去。但見她眉目沉和,有一種嫻靜之美。嶼箏猜想,這女子只怕是負責合闔殿採選的司樂。

    想要在司樂面前,不露痕跡的有所紕漏,到底如何才能不被察覺?

    嶼箏磨蹭著踱步至帷幔之後,看到方筠選了一支長蕭,而穆心越則落座於桐木琴前。嶼箏擅長的樂器自然是箏,可猶豫片刻之後,她卻朝著一支木笛伸出手去。

    就在這時,站在身側的女子,不知從哪裡抓過一樣物什,一把塞進了嶼箏手中。她的動作迅速而隱蔽,根本沒有他人察覺。

    嶼箏一愣,看向那女子,卻見那女子正是從伊始便敵視自己的羽林將軍江庭的小妹——江婉宸,此時她的臉上盡顯幸災樂禍的笑意。一瞬間,嶼箏便明瞭,她是刻意陷害自己。只是她卻不知,如此一來,反倒是幫了自己一把。

    思及至此,嶼箏唇邊溢出一絲淺笑,看向江婉宸,卻見江婉宸微微一愣。臉上浮起一絲不明所以的神情來。

    待眾女子回到殿前站定,方才被嶼箏注視的那女子款款上前,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清越美妙,彷彿本身就是讓人聞之愜意的樂曲一般:「司樂元磬恭請諸位……」

    尚書左丞夏青之女——夏玉瑤以琵琶奏一曲《綠腰》博得司樂元磬毫不吝嗇的擊掌。穆心越以琴奏一曲《關雎》讓嶼箏驚訝,伶俐俏皮如她,竟也有這般沉靜細膩之時。而方筠則以長蕭一曲《漠上孤煙》讓眾女子領略了此生不曾見過,也許永不能見的大漠之色。

    想到大漠,嶼箏的心中忽而閃過一個身影,一首悲涼的大漠謠不由得在耳邊迴響。衢雲山林中的那男子到底是何許人物?此時,他是否已經回到了他思念的故鄉呢?

    嶼箏在方筠的曲中任由思緒飛揚,忍不住摩挲著手中的樂器。然而很快,她便心中一驚,急急垂首看去,才察覺手中握著的竟是一支篳篥。

    如若是之前,嶼箏斷不會識得這樂器,可此時,不免心中一驚。然而隨即又有些釋然,宮廷中,有這樣的樂器並不出乎意料。

    江婉宸只怕也是瞧著這物什眼生,才會塞給了她。若不然,是隨處可見的笛與蕭又有何難?

    想到這兒,嶼箏不免朝著江婉宸看去,無奈輕笑,當真是苦了她費心,又要尋得自己所奏的樂器,還要心思細膩,敏捷地尋出這支篳篥來。

    方筠一曲作罷,便是江婉宸以箏奏一曲《春江月夜》。尾音收盡,她翩然落指。轉身之後,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略帶挑釁地看向嶼箏,那模樣便是只等著她出醜了。

    但見嶼箏款款上前,微微閉眼,迴響著當日聽到那男子所吹奏的篳篥之曲,即便是此刻想來,仍能感受到他深切地思鄉之情。

    嶼箏雖不知他的故鄉到底在何方,卻能對那真切的思念之情感同身受。允光,便是這樣的存在……

    略略思定,嶼箏將篳篥放在唇邊,輕輕吹響。那並不是她所熟悉的曲子,她也不過是憑著記憶一點點的呈現出來。故而斷斷續續。雖沒有看向司樂元磬,可嶼箏也能猜想到她眉頭緊皺的模樣。

    身後已傳來眾女子吃吃地淺笑聲,嶼箏知道,江婉宸此刻定是一片得意之色。

    那嗚啞的琴曲聽得人煩躁不安,呂尚宮顧不得禮制,重重一擊桌面,喝停嶼箏:「如此嗚啞之曲,難道就不怕丟了尚書大人的顏面?」

    嶼箏垂下首,亦是不做言語,只待王司衣將自己的身牌挑揀出來,擱在一邊。不料司樂元磬卻上前應道:「尚宮大人明鑒,此樂器是奴婢一時疏忽,不慎混入其中。況且奴婢方才看到,白秀女恭禮謙讓,迫不得已選了這篳篥,竟也能奏出半曲,實屬不易,可見其曲藝之精妙,望請尚宮大人明察……」

    只見呂尚宮面上神色變了幾變,厲聲道:「阮尚儀,元司樂是你尚儀局的人,本尚宮自是不便訓斥,可出了這樣的差錯,又該如何?」

    阮尚儀面上難堪,只沉聲道:「元司樂竟會出如此紕漏,採選之後,你自是去掖庭領罰吧……」

    元磬神色無驚,只盈盈跪倒在地,恭敬應道:「是……奴婢領命……」

    合闔殿採選之後,只有六個女子被送往掖庭,她們離開時,是司樂元磬在前領路,自然,她是去掖庭領罰的。

    嶼箏無可奈何地又回到了雲秀宮中,看著穆心越幾分好奇中又帶著幾分難以抑制的興奮,嶼箏不免輕歎她的確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子。

    倒是一旁始終未曾開口的方筠忽然道:「我瞧著箏妹妹的模樣,倒有幾分不情願……」嶼箏莞爾:「筠姐姐說笑了,怎會不情願呢?」

    「不是便好。」方筠淺笑:「我倒是想著與妹妹能有個機會一決高下才是……」

    方筠這話說的毫不客氣,連一貫笑意盈盈的穆心越也不免沉了臉道:「筠姐姐這是何意?咱們不是說好了?榮辱與共,共同進退。這一決高下的話又算怎麼回事?」

    見穆心越動了怒,嶼箏不免出面安慰到:「筠姐姐不過是開個玩笑,瞧你,還當真了……」說著,便抬手輕輕捏了捏穆心越的臉頰:「妹妹還是笑起來最好看,可別愁眉苦臉了,若是皇上瞧見,不中意了可如何是好?」

    穆心越的臉瞬間飛起兩朵紅雲,羞笑著與嶼箏打鬧:「箏姐姐你笑我,看我怎麼罰你!」

    嶼箏笑著躲開了去,連連求饒:「心越,好妹妹,饒了我這回吧……」雖是與穆心越笑鬧,嶼箏的心卻輕鬆不起來,因為她知道方筠的話字字認真……

    傍晚時分,林凜帶人送來了晚膳,並囑咐眾人好生歇息,明日便是引閱,定要妝扮得體,不得誤了時辰。

    林姑姑走後,嶼箏心中有些焦灼,明日便是引閱,眼下是沒了法子,難道命定如此嗎?

    心中煩亂,嶼箏自是沒了食慾,連晚膳也不瞧一眼,卻聽得穆心越喚道:「箏姐姐,快來吃點東西吧!」

    見嶼箏沒動靜,穆心越自是捧了食物湊上前來:「箏姐姐,好歹吃點吧,這玫瑰雲膏可好吃了呢!」

    嶼箏擺擺手:「我不能……」忽而她又問道:「你說玫瑰雲膏?」

    「是啊!」見嶼箏神色一振,穆心越笑著,隨即將淡粉色的玫瑰雲膏遞到嶼箏唇邊:「箏姐姐最喜歡這個吧?我也喜歡呢!吃點吧!」

    嶼箏看著穆心越片刻,便輕啟朱唇,吃下了玫瑰雲膏……

    次日伊始,林凜侯在雲秀宮前,便見宮女匆匆跑出:「林姑姑!不好了!」

    林凜見狀,微微皺眉:「何事如此驚慌?」

    那宮女上前急聲道:「待選秀女白嶼箏……」

    聽到這話,林凜心中一緊:「如何?」那宮女怯聲應道:「姑姑還是去看看吧……」

    林凜急急推開宮女,衝進屋內,但見穆心越神色焦急的迎上前:「這可如何是好?!」

    「怎麼回事?」林凜問詢著走上前去,卻在看到暖閣內轉過臉頰的白嶼箏時大吃一驚:「這是……怎麼會這樣!」

    只見白嶼箏粉雕玉琢般的臉上已是密密麻麻一片紅疹,她神色悲慼地看向林凜。

    林凜大驚,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便急聲大喚:「太醫!快傳太醫!」

    身後跟隨的宮女方要出殿,卻被前來的孫公公一把攔下:「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在雲秀宮中磨蹭?太后、皇上已往紫宸殿去了!」

    然而在看到白嶼箏的臉時,孫公公也不免驚叫:「哎呦呦!這可如何是好?這不是要了雜家的命嘛!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成了這般模樣?」

    看著白嶼箏那一張艷若桃花的臉上已滿是讓人生懼的紅疹,孫公公的手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只急得直拍腿面。他掌事採選這些年來,何曾見過這般突然的狀況。眼見著就要往紫宸殿引閱了,偏偏一張嬌艷的臉就毀成了這般模樣。

    「你倒是跟雜家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啊!」孫公公急道。

    嶼箏一臉委屈地看向孫公公和林凜,輕聲道:「也不知為何,今晨起身,便見臉成了這般模樣……」說著,嶼箏便掩面,不願再見人。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玫瑰這種東西她是碰也碰不得的。幼時在允光,因飲了玫瑰茶,臉上起滿紅疹不說,還差點搭上一條性命。後來請大夫診治,好不容易才痊癒。姑母知道後,十分小心,日後府中也不曾再見過與這花相關的任何事物。

    玫瑰雲膏,她不過咬牙一試,卻著實逃過了引閱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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