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四) 文 / 染洛蕁
太后緩緩睜開眼道:「難為你一片孝心……若是溪兒有你一半孝順,哀家就心滿意足了……」太后擱下手中墨玉佛珠,輕咳了幾聲:「聽說他早幾日就抵了上京,可到今日,哀家連他的面都沒能見上一見!」
明落蘭聽到太后這般言說,心知她是為了王爺而心憂,於是淺笑:「母后明鑒,王爺雖是前些時日便抵上京,可路途勞頓、加之邊關寒苦,若是來見母后,母后看到王爺風塵僕僕的模樣,可不又要心疼了?故而王爺才會在府中休養幾日,為得就是讓母后看到精氣十足的孩兒。這也是王爺一片孝心吶……」
說著明落蘭打開食盒、端出參湯,悉心吹去燙熱,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喝下一口,才道:「昨兒皇上已宣了王爺入宮,只是夜宴酒醉,未曾叨擾母后,皇上便留王爺歇在了玉水閣,今兒定會前來給母后請安……」
「你啊……」太后握著佛珠,指尖輕點明落蘭的手背:「闔宮就屬你最會哄哀家歡心……」
明落蘭低眉淺笑:「臣妾只說實語……太后不嫌棄臣妾愚鈍罷了。」
太后飲下一碗參湯,明落蘭急忙拿了錦帕替她擦拭唇角,又接過雲竹暖好的手爐遞了過去,便見太后帶著讚賞的笑意道:「還是你服侍哀家最為周到……」
可隨即太后又皺起了眉頭:「綺貴嬪有些日子沒來給哀家請安了,哀家都有些想不起她的模樣了……」
「母后……」明落蘭輕然喚道:「綺貴嬪小產後便傷了身子,連侍寢的牌子也都撤了下來,許是還要休養一陣子,萬望母后不要責怪……」
「嗯……」太后懶懶應道,神色中浮起一絲哀傷:「說到底,也是哀家的孫兒,每每想起,這心裡總是……唉!」太后歎氣,一側的雲竹上前,替她輕輕撫順胸口。便聽得太后轉了話頭道:「昨兒是十五,皇上可是歇在清寧宮了?」
話一出口,太后便察覺皇后的神色一沉,於是又道:「怎麼?」
明落蘭還未開口,便聽得一側的芙沅應道:「太后有所不知,皇上新寵的璃良媛昨兒夜裡在琴月軒演了一出飛梅琴曲的戲碼,皇上便歇在琴月軒了。」
「哦?」太后詫異:「竟有此事?難道他不知道這宮中的規矩?」
「怎會不知?」芙沅又道:「這些時日,皇上除了在飛霜殿,十有*都是歇在璃良媛那裡。即便咱們娘娘沒有怨言,可各宮的主子們卻是怨聲載道……」
「芙沅!」皇后厲聲喝止:「太后面前豈容你造次?!」
芙沅見皇后動怒,急急跪了下來,卻聽得太后攔阻道:「你訓斥她做什麼?哀家老了,這身子骨不中用了,可皇后你呢?後宮中一個小小的良媛也能壓在你頭上作威作福了不成?」
聞聽此言,明落蘭急急起身,跪在太后面前:「是臣妾無能,讓母后擔心了……只是璃良媛入宮不久,皇上瞧著新鮮,多有恩寵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太后怒斥:「好個情理之中!竟是連一絲規矩也不守了嗎?你們當真以為哀家眼花耳聾,這宮裡的情形是瞧不見也聽不見嗎?嘉妃、蓉嬪在哀家這裡沒少訴苦!哀家倒要看看,這個璃良媛是何般模樣,竟迷得皇帝神魂顛倒,惹得後宮不得安寧!雲竹,去琴月軒招璃良媛來,哀家倒是要見她一見……」
「是……」雲竹應著,便出了玉慈宮,往琴月軒去了。
半晌之後,雲竹回到玉慈宮中奏稟:「太后,璃良媛身染風寒,臥病在床,不能前來見駕。」
「風寒?」太后有些懷疑:「不是昨兒還侍寢了?那皇上呢?這個時辰應是下了早朝了……」
「聽聞是昨夜染了風寒,晨時起身便覺得身子不爽利了。皇上已去過了琴月軒,可太醫們擔心皇上會染了風寒,不讓皇上入琴月軒。故而皇上並未見到璃良媛,這一病只怕要數日才能見好……」雲竹沉聲應道。
聽到雲竹如此說,明落蘭便接聲應道:「既然如此,母后不如就將璃良媛的事交予臣妾吧……她這一病,後宮當會消停幾日,臣妾定會將宮中流言平息,亦會讓璃良媛有所收斂……」
太后看向明落蘭,片刻後緩緩說道:「既然你這麼說了,哀家就將此事交予你。你要記住,身為皇后,必要能鎮住六宮方能得後宮安和……哀家已經老了,你不能什麼事都指望著哀家替你打點……」
「是……臣妾謹記母后教誨。」明落蘭垂首應道,神色十分恭順。金鳳步搖垂落的流蘇在她鬢邊輕輕搖晃,額間垂落的明珠圓潤卻十分冰涼……
「哀家累了……想歇著了……」太后起身,由雲竹攙扶著朝內室行去。
「臣妾告退……」明落蘭與芙沅一併見禮,退出了玉慈宮……
見皇后離去,太后竟又折返回來,端坐於榻上。執了明黃的帕子輕咳幾聲。雲竹替她輕輕撫背順氣:「太后這咳疾,一至冬日便發作的厲害,奴婢覺著還是讓太醫過來瞧瞧才是……」
「罷了……」太后輕輕擺手:「十幾年前落下的病根,哀家還指望著能醫好不成?就按太醫方子煎了藥便可……」
「是……」雲竹應著,跪在榻前,為太后輕輕捶打著小腿。
太后微微閉上眼,享受著身體片刻的舒展,忽而冷笑一聲道:「飛梅琴曲,這璃良媛唱的是哪一出?」
「太后有所不知……」雲竹一邊輕敲,一邊應道:「淳儀皇貴妃在世時,亦是以花鳥使之途入宮,皇上初見淳儀皇貴妃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天,淳儀皇貴妃在梅園中彈奏了一曲蝶戀花。聽聞當日梅花盡數飄落,美人倚花間,落
落雪輕舞,當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後來的事,太后便也知曉,皇上自那時起便獨寵淳儀皇貴妃一人……」
說到這裡,雲竹微微一頓,隨即道:「不得不說,這璃良媛的確用心,只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染了風寒,當真是天不遂願……」
聽到雲竹的話,太后冷笑一聲:「那你便是低估了她,哀家敢說,璃良媛絕無絲毫差池,她如此這般,不過是避開了風頭去。皇帝昨夜見了那齣戲碼,定是對她恩寵有加,可你也聽到了,璃良媛自入宮之後,風頭太甚,闔宮不滿。如若這樣下去,遲早是要惹禍上身,而今,採選將至,她自是挑了這個時機,讓各宮嬪妃的心思都轉到新入宮的秀女身上去……」
太后看向雲竹,冷冷一笑:「袁霏陽送到哀家身邊的這顆棋子,勢必不會讓哀家失望……」
話音剛落,便聽得殿外太監朗聲道:「王爺到……」
太后一驚,隨即大喜:「是溪兒!是溪兒來了!」說著便急急從榻上起身,雙手撫上鬢髮:「雲竹!快!快看看哀家的髮髻有沒有亂?」
雲竹笑著,輕輕捋順太后的裙裾,低聲道:「不曾有亂,太后安心且是……」雲竹話語剛落,便見三王爺楚珩溪大步走進玉慈宮,來到太后面前,跪拜見禮:「兒臣參見母后……」
「溪兒!」太后急急上前,攙扶起楚珩溪道:「真是哀家的溪兒回來了!快!快讓母后看看!」
太后滿眼含淚,打量著站在面前的孩子。較之三年前離宮時,楚珩溪愈發高大挺拔,臉上有了風雕刀刻的剛毅,眉目間更與先帝當年的風采近了幾分。只是他的雙眼紅腫,顯出幾分困頓,不免讓太后的心中微微一痛。
戴著金箔嵌珠護甲的手輕輕撫上兒子的臉頰,太后的眼淚亦是控制不住地滑落:「瘦了……」隨即,太后臉上又綻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也結實了……」
楚珩溪感覺到護甲落在臉頰上所帶來的微涼觸感,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和幾欲撇過頭的衝動,看著眼前的人,輕聲應道:「母后,是兒臣回來了……」
太后的手輕輕一顫,離開了楚珩溪的臉頰。雲竹適時上前,勸慰道:「太后,王爺回來是該高興的事,您怎麼哭了呢?」
「是!是高興的事!哀家為何要哭?」說著,太后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執了楚珩溪的手一併坐下:「溪兒,這三年苦了你了……」
楚珩溪緩緩搖頭,沉聲道:「拜母后所賜,兒臣這些年雖是風餐露宿,卻也長了不少見識。宮外天地遼闊,兒臣只覺心中自由舒暢!」
太后猛然鬆開了楚珩溪的手,臉上的笑意也瞬間斂去:「你這是再怪哀家?」
「兒臣不敢……」楚珩溪一字一頓:「可母后答應過兒臣,要護她周全!」說到這兒,楚珩溪的雙目泛紅,強忍著心中的悲慼與怒意。
「你……知道了?」太后微微一頓。
楚珩溪淒然一笑,臉上的神采淡去幾分:「難道母后以為,皇兄賜了謚號,倉促下葬,兒臣便不知道是她了嗎?」
「溪兒!你聽母后說……」太后急急辯解:「那孩子在你走後不久便染了惡疾,皇上雖命太醫悉心診療,可她的病總不見好。至皇帝祭天之日,她的病竟是愈發重了。正因此,皇上將每年的祈福祭典特意從凌雲殿移至慶山,為的就是替那孩子祈福,望她能早日病癒……可誰料,那孩子她……苦痛難忍,竟是……竟是在錦香殿……自縊了……」
「自縊……?!」楚珩溪的唇角抽動,輕輕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