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天上掉下個小和尚 文 / 吳下阿萌
原本以為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當時我也已然相信劉寡婦只是出現在了我的夢裡,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但是事實證明,此次中邪的後遺症遠遠超過我們全家的預料。
醒來之後,我又休養了一陣。
從小我就跟外婆長大,很少有時間呆在父母身邊。這幾天爸爸媽媽每天陪著我,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我外婆一生操勞,四十多歲就開始守寡。
由於我外公身體孱弱,雖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先生,但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別人一天能割兩畝稻子,他卻只能割半畝。因此,在那個「所有知識分子都是臭老九」的年代,我外婆,一個嬌弱、纖細的女人就當起了家裡的主要勞動力。
一個家,男人挑不起大梁,女人就只能衝鋒陷陣。
雖然我外公兄弟眾多,卻很少有人能有餘力幫忙。而有餘力幫忙的,卻因家裡女人潑辣,不敢出手相助。
「被逼急了,兔子也會咬人。」我外婆就是這樣一隻的兔子。殘酷的外部環境,磨練了她堅強、好勝的個性。男人幹的活,她一個女人照樣能幹。
她對外強勢,使外人不敢欺凌。對內極盡溫柔,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女。由於我外婆的保護,我外公很少聽到外面的閒言閒語。多少年後,我媽媽回憶起那段往事,直言當時要是沒有我外婆用她那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片天,家裡估計養不下那麼多人。
說遠了,總之我那性格多是繼承於我外婆。
話說,那幾天我過得很愜意,甚至很快把劉寡婦給忘了。
這段時間,老和尚來看了我幾次,每次都會念上幾段經。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但是為了不讓我父母擔心,我只好勉為其難的苦挨。幸好小和尚偶然會跟著他師傅過來,於是欣賞小和尚就是我那段苦悶的時間裡面最開心的事。
小和尚大概是知道我看他的,但也不像第一次那麼抗拒和害羞了,更多的時候是閉著眼睛跟著師傅默默誦經。
其實從小我就是個很矜持的人,骨子裡的驕傲使我對待感情一向被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小和尚卻極其執著,我把這歸結為一個無知少女對一個俊俏和尚的好奇。他越害羞,我就越大膽。
半個月很快過去,見我沒什麼事,爸媽就走了,日子又回到了從前。
唯一不同的就是,過去放學後,我一般都是跟著一群朋友去外面野,但是現在我的時間都給了小和尚。
據說,大小和尚是突然出現在土地廟裡的,是兩個雲遊僧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在這裡又會逗留多久。
土地廟原本香火旺盛,但是「破四舊」的時候所有的佛像都被砸個稀巴爛,和尚都走光了。現存的菩薩泥塑都是靠我外婆這類的善男信女自發捐些香火錢,僱人幾年前修葺的。因此村裡的人對大小和尚的到來倒是十分歡迎,時不時的送些吃的過去。
畢竟沒有和尚的寺廟,又哪是真正的寺廟呢。
外婆對老和尚尤為感激。我依稀聽了個大概,大約就是那天晚上,孫大伯送我回家之後我一直高燒不醒,藥石無靈,氣息越來越微弱。外婆病急亂投醫,就去請了老和尚做法。具體過程如何,外婆不肯細說,反正我不久之後就醒來了。
為表心意,外婆每天都差我送些蔬菜、水果過去。
我正愁沒有理由去找小和尚呢,自然是十分高興的接下了這個任務。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每天早早回家拿了東西就往寺廟跑,然後磨蹭到晚飯時間才回家。
小和尚一開始不怎麼理我,只是自己唸經。時間長了,我就有點氣急敗壞。從小,憑著自己漂亮可愛的外表以及良好的學習成績,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父母疼老師愛,哪裡受的了他這樣的冷落,所以每天想法子捉弄他。
比如偷偷的在他經上塗膠水,或者在他茶杯裡放蛤蟆。有時候見他閉著眼睛,就把抓來的螳螂、螞蚱放在他光禿禿的腦袋上,然後看著他一陣惡寒,連連拍頭的滑稽樣哈哈大笑。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真有些討人厭。明明小和尚自己一個人好好的,我就偏要去招惹他。他不理我,我還惱羞成怒的捉弄他。想來當時的他肯定是有些煩我的。
不過去的多了,他對我也不像以前那麼無視。
連我自己都不曾想到,促使我們關係發生質的飛躍的會是一顆小小的彈珠。
那天我跟宇傑他們玩彈珠,贏了一把,就送了一顆給他。原本以為他不會要,但他端詳了半天,大約是覺得珠子能做成五顏六色很有意思,就收下了。
也許是小孩子好騙,一顆彈珠就被收買了,也許是他感受到了我的善意,不再排斥我。無論如何,那天開始,我們就成了朋友。
我不再捉弄他,總給他帶點好玩的東西,比如萬花筒、吹泡泡的肥皂水之類的。並且總是不厭其煩的跟他聊些學校裡的趣事。
有時他會好奇的問上一兩句,有時自己默默的唸經。
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講他在聽。他只是偶然點點頭,表示他贊同,或者搖搖頭,表示對我很無奈。但無論他做什麼,跟不跟我說話,我都不會像過去那樣有被忽視的挫敗感,因為我心裡知道他是接受我的。
相處久了,我心裡開始同情他。
他跟我年齡相仿,卻沒有見過五彩的彈珠,沒有見過樹丫子製造的彈弓,沒有見過皮筋,更沒有玩伴。所以他從來
沒有真正排斥過我,畢竟無論讀多少佛經,內心裡他也只是一個孩子。
第一次知道小和尚也會孤單,是一個週末。那天我去了另一個村子的阿姨家玩,事先忘了跟他說。等到星期一我去找他,剛走到門口,遠遠的就看到小和尚依靠在廂房門邊怔怔的發呆,當看到我出現,他一愣,眼裡有明顯的笑意。這天他也是破天荒的跟我講了他的身世。原來他是孤兒,法號無塵。從小跟著老和尚雲遊四海,沒有在一個固定的地方超過一個月。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因為沒有固定的居所,所以就沒有朋友嗎?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拉他的手。
剛觸到他,他就渾身一顫,像觸了電一樣,迅速的把手縮到了身子兩側,臉漲得通紅。我楞了楞,提起的手不知道怎麼辦,只能悻悻然的又縮了回來。
「對不起。」他的聲音柔軟的像水,滴滴趟進了我的心裡。看著對面有些猶豫,又有些惶恐的眼神,我的心猛然被刺痛了。是的,是惶恐,為什麼呢,是怕我不理他了嗎?不知道為什麼,年僅十歲的我居然讀懂了他那一瞬的眼神。我自認為一向堅強**,但是那一剎那,我突然心疼的想哭,原來心疼的感覺是這樣的。
「沒關係,我們是朋友。」他仔細的觀察著我的神色,大概覺得我說的是真心話,如釋重負的笑了。
又閒聊了會,天色漸漸黑了,我也要回家吃飯了,不然外婆又要滿世界找我。就在我站起身準備走的時候,小和尚突然起身看著我,似有什麼話想說,又有一些猶豫。
「無塵,怎麼了?」我有些困惑。
無塵看著我,遲疑了半天只是木訥的說了一聲「沒什麼,天黑了,路上小心。」
我搖了搖頭:「肯定不是這個,你快說。」
說完,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我頓時有些心慌:「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弱弱的問著,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是啊,無塵說過他從未在一個地方超過一個月,但在潭水鎮都一個多月了,也許他要走了。
一看到我哭,他楞住了,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經過這麼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大概是知道我的脾氣的,不喜歡哭。「我沒有要走啊,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呢。」
「哦,那是什麼事,你快點說啊?」一聽到他不是要走,我眼淚立刻就收住了。心裡覺得高興,就衝他嘿嘿一笑。
大部分的父母跟孩子分別的時候總是怕他們哭鬧,我父母也一樣。所以他們總在我出門玩的時候偷偷的就走了。我好怕自己一覺醒來,無塵就不見了。
看到我又哭又笑的,無塵默默的歎了口氣,他可能永遠也不能明白一個人的情緒怎麼能變動的那麼快,「我就是想問問你明天還來嗎?」
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淡然中夾雜著一絲落寞,一種怕被人丟下的無助。直到如今我也不明白當時的我還那麼小,怎麼就讀懂他的內心呢。或許我跟他一樣吧,很怕一個人,很怕寂寞。
「當然,拉鉤!」我勾著小指頭伸向他,「以後每天都來!你也要一樣哦,你走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要去送你。」我定定的看著他。看到我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他笑了,學我的樣子,伸出小指跟我勾了勾。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完,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興奮的晃了晃他的手,「後天是交流大會,可多人了,你一定沒有看過,我們一起去吧。」
我聽無塵說他師傅昨天出了遠門了,這幾天都不會回來。
無塵有些猶豫,他是出家人,這種世俗的集會對於他來說過於陌生。我怕他拒絕我,不等他開口,就一把握住他的手,直晃蕩,估計再過幾分鐘他那胳膊都要被我甩下來了,「無塵,去嘛,好不好,我想去,想你一起去,去嘛去嘛。」
他愣住了,想來從未見過女孩子撒嬌。他也不會明白平日裡野人一樣的我居然能有這樣膩人的語氣。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晃的沒辦法了,不一會他就點點頭,算是答應我。我終於找到了對付無塵的辦法,野蠻沒有用,他就像團棉絮,軟軟的根本不受力。對他,只能用哄的。
發現這個結論,我心中又是一陣竊喜。我打定主意,以後多撒嬌。
跟無塵揮手告別,我就一路小跑。跑了大概二十多步,心裡還是有些不捨,於是轉過頭看看他還在不在。
昏黃的路燈下,無塵一動不動,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發呆,俊美的五官早已模糊不清,夜風的吹拂下,單薄的僧衣隨風飄蕩。多少年後,這個畫面依然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有時在夢裡,有時恍若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