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文 / 沉琴絕酒
胤礽不語,只將索額圖望著。
索額圖笑道:「臣知道這主意是太子出的,太子既出了主意,怎能不捐呢?這若是傳出去了,眾人不說太子有難處,反倒會覺得是太子吝嗇,旁人都捐了,太子卻一也沒有,只圖了虛名在身,反倒會壞了太子在朝野上下的名聲!這恐怕也不是太子的初衷吧?」
「依臣之見,這銀子太子是一定要捐的,還不能捐的太少,至少不能比大阿哥少,更不能比各位娘娘的少,」
索額圖微微一笑,「二則,臣之淺見,太子捐銀,卻不能在冊子上留下名字。旁人都是可以留名字的,唯獨太子不行。太子不可要虛名在身,卻也不能記實名在冊子上,只要眾人知曉那銀子是太子所捐助的即可。這樣一來,太子既有捐銀,虛名不沾,又不圖記錄在冊的榮耀,這才是籠絡人心之道啊!」
胤礽似笑非笑:「照叔姥爺這麼說,這銀子我還是非要不可了?」
「非要不可,」索額圖神秘一笑,「不僅得要,還得大大方方的捐出去。太子若要了這銀子,這好處就不止臣說的這兩樣了。」
「臣知道,太子不圖這些,太子心裡惦記是那些受災的百姓,否則也不會籌劃帶著太后和大阿哥出宮去,更不會將聯名籌辦捐助這樣的事情拱手讓給大阿哥。太子可以不考慮旁的,臣卻不行,」
索額圖忽而收了笑,望著胤礽正色道,「皇上令戶部速議救災措施,而後撥銀子,又令五城御史詳察受災地方,這些太子都是知道的。臣也不瞞太子,今日臣在戶部待了一天了,他們吵吵嚷嚷,章程擬了一天,連銀子的數目都還沒有算出來,這銀子要撥下來,估摸著還得三四天!宮裡聯名捐助這事兒,確實是及時雨,能讓百姓在戶部撥銀子之前將這段日子給緩過去。可是這件事有利有弊。」
「皇上若是知道太子不捐銀卻是這主意的提出者,會不高興的,只怕會覺得太子是為了圖虛名,或許更猜想太子是故意為之的,皇上會想,難不成咱們大清太子窮的連銀子都拿不出來了麼?皇上是絕不肯叫人看低了太子,看低了皇家的,自然也不會允許太子不捐一的。太子若捐銀又記錄在冊,也是不妥當的,皇上會想,朕已經下了諭旨,令戶部速議救災從速撥銀,怎麼太子反倒動員著宮裡捐銀子呢?戶部的銀子還沒發下去,宮裡的銀子反倒是出去了,怎麼,這太子的話比朕這個皇上的話還管用?戶部的銀子催不動,太子的能耐倒是比我這個皇上的能耐更大麼?」
索額圖低了聲,傾身湊近胤礽進行總結陳詞:「左右都是錯,臣覺得太子只有聽臣的話才是對。」
「我倒是沒想到過這些,我與皇阿瑪至親父子,難道就只這麼件小事,他會如此多疑想我嗎?」
雖如此說,胤礽也不得不在心中歎服,到底索額圖比他年長,想的確是比他深遠,可他的設想卻也可怖得多。
「多疑是帝王之本性,縱是父子又如何!太子別忘了,皇上他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索額圖微笑道,「太子沒想到這些也無妨,只要臣能想到就好。其實,臣心中還有疑問,想當面問一問太子。」
胤礽倒是被索額圖這話勾起了好奇,笑道:「什麼疑問?你問就是了。」
索額圖又笑起來,含笑的眼眸裡精光閃爍:「臣想知道,太子如此爽快的將宮中聯名捐助的差事給了大阿哥,自己一點兒都不沾,真的是覺得自己不能夠勝任此事嗎?」
索額圖是和明珠同一時間收到來自宮裡的消息,說太子同太后娘娘還有大阿哥出宮去了。他二人當時都在戶部忙得焦頭爛額,勒德洪在家養傷,圖海要預備秋天出京的戰事,不能在戶部長時間坐鎮,這賑災之事還是只有由他和明珠負責。
他和明珠接到這消息後,都各自派了人去瞭解太后等三人接下來的動向。他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之後,心中就極為詫異,太子竟肯將這麼個露臉的機會讓給大阿哥,自己分毫不沾,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大阿哥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太子就鬆了口,索額圖當時的第一想法就是,太子莫非當真敬重兄長,被那麼幾句話一糊弄,就將他想出來的主意拱手讓給大阿哥去賺功勞去揚名?
但是細想想,他又覺得太子雖然年紀小,卻又不像是這麼單純的人。
索額圖在進宮的路上,為此事想了很多種可能,也揣摩了太子的諸多想法,在見到太子之後,聽太子的言談語氣,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要親口問一問,親耳聽一聽太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皇上最為恩寵太子,這是宮內宮外人人皆知的事情,他將自己對赫捨裡皇后的一腔感情全都投給了太子,但凡是太子要做的事情,皇上從無駁回。即使太子沒有額娘親養,但他是皇上心尖子上的太子爺,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皇上的極度縱容和溺寵下,太子想要宮中捐助,宮裡頭誰敢說不給?就算皇上此時不在宮裡,索額圖覺得,只要太子回宮說一句要捐助要銀子,那惠嬪、宜嬪、榮嬪三人也不敢攔著,海拉遜也不敢不去做。
太子分明可以辦成的事,為什麼還要大阿哥牽頭去做?
索額圖越想越覺得,太子把這件事讓給大阿哥去做,肯定是有他自個兒的想法的。
胤礽看了索額圖一眼,見他深思,低頭抿嘴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宮裡沒人能看得出來呢!到底是叔姥爺厲害,慧眼如炬,能猜出來我的這一點兒心思。」
索額圖見胤礽笑了,便知這裡頭大有章,當下便問道:「那太子的心思是——」
胤礽笑了,聲音清冷:「我若真有心做成此事,自然沒有不成的。哪裡還需要多此一舉,扯
著大阿哥跟我一起出宮去?」
胤礽輕輕一笑,才盯著索額圖道:「叔姥爺您方才也說了,多疑是帝王之本性。我雖是皇阿瑪鍾愛的兒子,但天子之心難以揣摩,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兒,可要是皇阿瑪覺得我做的不是好事兒呢?皇阿瑪若是覺得我別有用心,借此事將我罵一頓,那我可就要吃虧了。左右我只要這事兒能成就行,誰做牽頭的都無所謂。要是皇阿瑪生氣,怪罪也怪罪不到我這裡來,頂多訓斥我幾句,罵我亂出主意罷了。可叔姥爺您想想,這實際牽頭的人,恐怕就不只是得皇阿瑪的幾句訓斥就能了結的了吧?」
「事兒能成,好處我懶得要。事兒若不成,我也不願意這麼傻去擔這份不是。我總得為自個兒想想,既然有人摩拳擦掌的想要這份功勞,我怎麼好不給呢?叔姥爺,您說是不是?」
他費盡心思哄著胤禔跟他出宮,就是要胤禔給他當這個擋箭牌的。
他知自己做的這件事很冒險,一個弄不好就會觸怒康熙。他身為太子,即使深受康熙寵愛卻也不能為所欲為。是一定要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要說他在這事兒裡的私心,也就是這個了。怎麼樣能在不損害自己的情形下幫助災民,才是他著重考慮的問題。
胤礽在笑,索額圖卻聽這番話聽得心裡起了幾分寒意,太子小小年紀,竟已料想的為自己預留後路,這樣謹慎的心思,是一個年方六歲的孩子該有的嗎?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太子果然是另有打算的。
索額圖盯著胤礽想,他之前好像把太子想的簡單了些,太子的心思,遠比他想的要深沉得多。
心中雖瀰漫幾許寒意,索額圖的內心深處卻還有幾分喜意,太子不止聰慧,還心思細膩步步謹慎,這實在是大幸之事。能跟著這樣的儲君,他心裡頭踏實。
他原本還怕太子跟胤禔走得太近會吃虧,見太子這幾年與大阿哥不冷不熱的,他稍稍放心些,後來又怕太子真的信了皇上的話,跟胤禔玩起兄友弟恭的把戲來,那樣的話,他不知又要費多少工夫防著明珠和大阿哥使壞,才能護得太子周全。
如今看太子原是在利用大阿哥,索額圖心中甚感安慰,只要太子能與他同仇敵愾,就不愁斗不倒明珠和大阿哥!
胤礽見索額圖皺著眉頭不說話,看了他一會兒,也懶得琢磨這大叔在想些什麼,只神秘一笑,湊過去問道:「叔姥爺,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盯上大阿哥的嗎?」
索額圖抬眸,與胤礽對視半晌,忽而心中一動,遲疑著翕動嘴唇出了聲:「在…阿哥所的時候?」
胤礽撫掌大笑:「對,叔姥爺果真懂我的心思!」
他咧嘴一笑:「我不管烏氏的閒事,大阿哥還不樂意,教訓了我一頓,說了些不順耳的話,我懶得理他。不過我那會兒就知道了,他是心裡跟我賭著氣,我不管的事兒,他是非要跟我爭個高低的。我那時候就想著,什麼時候能來一樁事兒,我也好順著他的心思把他頂出去,看看他是個什麼結果!沒承想倒是想什麼來什麼,我一想到那個主意,就跑去惠嬪那裡把大阿哥激出了宮。他覺得我沒額娘沒根基,後宮的事兒我攙和不了,硬是給我搶了過去,殊不知,那就是我讓他搶的!」
胤礽笑嘻嘻的,「叔姥爺,你說他是不是傻?」
索額圖看了這笑,忽而冒了一腦門的汗出來,他已經想到了,如果皇上知道是大阿哥搶了太子要辦的事兒,還只肯讓太子佔個名頭,依著皇上寵愛太子的勁頭,大阿哥非但撈不到功勞,恐怕還得受責罰!
「是,臣也覺得,大阿哥是不聰明,不聰明啊。」
索額圖一邊點頭附和一邊抹汗,得,這位還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