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文 / 沉琴絕酒
縱使跟顧氏再親,胤礽也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心事說給顧氏聽的,當下扯唇笑了一笑:「我並沒有什麼心事可說。奶娘也忙了一天了,這便去歇了吧。」
顧氏還未說話,忽而感到腳下一陣晃動,而且晃動的頻率越來越大,且地動之時似乎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轟之聲,顧氏頓時驚慌失措:「這是怎麼了?!」
外頭有同樣驚慌失措的太監和宮女進來喊道:「是地動了!地動了!」
這一聲喊出,顧氏勃然變色,臉色一片慘白,當下也顧不得尊卑了,上前扛起胤礽就往外跑:「太子爺勿驚!奴才帶太子爺去空曠安全的地方!」
胤礽還處在茫然和愣怔之中,地震?京畿地區的地震?就好像當初的唐山大地震一樣嗎?
他一直生活在平原之上,從未親歷過地震,唯一的一回也就是鄰省一處地方地震,他所在的城市感覺到了微弱的震感而已。但那是上大學時候的事情了,當時正在上課,他記得很清楚,整個教室的日光燈和課桌都在晃動,那個沒有一點生活常識的老師居然叫大家都不要動,原地坐好。
當時驚措之下,竟真的沒有人動。還是坐在後排的一位女同學喊了一聲還坐著幹嘛,快跑啊,大家才如夢方醒,全部往教學樓之後的操場跑去。他也是在操場上盤膝而坐感覺那微弱的震感時,才嘗到了些微劫後餘生的味道。那會兒他的手機是沒有信號的,那種聯繫不上任何人又不知家中人是否安好的恐懼感,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顧氏扛著他出來之後,他便看到毓慶宮上下一片喧嚷,所有人都在奔忙逃命,不斷有東西從屋中的架子上掉落下來,但因毓慶宮是新修的,牢固非常,如此劇烈的晃動之中,毓慶宮的房梁也沒有要鬆動坍塌的意思。
但毓慶宮旁邊的宮殿可就沒有那麼結實了,那些皆是明時的宮殿,並未全部修葺一新,此時此刻的地動之下,胤礽不斷的能聽到宮殿轟然倒塌的聲音。
胤礽從那些奔逃的太監宮女身上掠過視線,忽而緊了緊抓著顧氏肩膀的手,大聲道:「帶我去寧壽宮!」
寧壽宮雖是翻修過的,比那些老舊宮殿要結實得多,但地震之時人也不能一直待在宮裡不出來,他必得親眼看見仁憲太后逃出來他才能放心。且寧壽宮離他的毓慶宮並不遠,到了崇樓往左走過皇極門便是了。
哪知顧氏不肯帶他去,到了崇樓仍不肯停下,直到過了箭亭到了極寬闊處才停下來,將他放下來之後還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太子爺的話,奴才無有不從!但值此非常時刻,奴才卻不能聽太子爺的!奴才知道太子爺擔心太后娘娘,但娘娘身邊自有人照應,此時奴才只能保太子爺一人,便是拼盡奴才性命,奴才也要護得太子爺周全,絕不會讓太子爺去涉險的!」
顧氏手勁很大,大概她也受到了驚嚇,就有些掌握不準力道了,她抓著胤礽的胳膊,手指幾乎都要掐進胤礽的肉裡了,胤礽心中極慌,手臂又被顧氏掐得極疼,偏面上還要故作鎮靜,望著毓慶宮裡那些逐漸朝著他這裡奔過來的太監和宮女,他的聲音都有些飄忽了:「難道我們要一直在這裡等?」
他雖沒親歷過地震,但也知道,地震時待在空闊的地方最為安全。但身處震中,感覺著那種地動山搖,才明白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是何等的無奈和驚怕,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不能做。因為顧氏說得對,他如果此時不顧一切的要去寧壽宮,很可能被沿途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坍塌的門樓給砸中或者壓住,也許還沒有見到仁憲太后,就會丟了顧氏的命,很可能還會丟了他自己的命。
顧氏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盯著胤礽道:「是的,太子爺。我們只能在這裡等。」
時值半夜,各處燈火本就不多,地震一來,燈火皆震熄了。各處雖聞坍塌嚎叫之聲,卻根本見不到任何人。只能看見四散奔逃的人群在紫禁城裡來回竄著逃命。
這個時代沒有手機,他也聯繫不上任何人。胤礽被顧氏護在懷中,看著圍在周圍的那些灰頭土臉的宮女太監,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跟著他逃到這裡來的只有毓慶宮裡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還不知是生是死。
顧氏一直不准他離開她的視線,地震一直在持續,他們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但天太黑,胤礽也分不清誰是誰。暑熱的天氣,他被顧氏抱在懷裡其實很熱很難受,他卻不怎麼敢動,因為一動顧氏就會很神經質的將他抱得更緊,而且身體還會顫抖的很厲害,他為了安撫顧氏的情緒,只能安安靜靜的待在她的懷裡。
他們從天黑等到天亮,在胤礽又累又餓又渴的時候,震感就沒有了。又等了一會兒,地震似乎是停了。
顧氏慢慢放開他,抬眼看了看東方,她默算了一下,才轉頭望著胤礽道:「太子爺,約莫著應該是辰時了。」
此刻天已大亮,地震已停,周圍的一切卻都因地震而變得慘不忍睹起來,胤礽不忍細看,剛要起身,卻被顧氏按壓了一下肩膀,她指派了另兩個跟著一起來的奶娘照看胤礽,然後才對胤礽道:「太子爺,地動雖停了,但不知何時還會復動。太子爺不宜移動,應在此地等候。奴才派人去毓慶宮取所需一應物件過來,這幾日大概都只能在此歇息了。奴才知道太子爺心繫太后娘娘,等奴才安置好一切,就親自去寧壽宮那邊打探,太子爺放心。」
胤礽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他望了望自己的短小的胳膊和腿,才抬眸對顧氏點點頭道:「你去吧。路上小心。若是再震,先保全你自己的性命要緊。」
顧氏點點頭,深深的看了胤礽一眼,便含淚去了。
胤礽垂眸,顧氏雖是個女人,但好歹是個大人。她是有能力自保的。他不能跟著她一起去,那是添亂,不是去做幫手的。其實,他很討
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人小體弱像個累贅。
顧氏待他,可謂是體貼看顧非常。顧氏常常會使他想起自己的母親來,她貼身照顧他,做著母親應做的一切事,卻在人前要自稱奴才,便是人後,顧氏也很有分寸的謹守著做奴才的本分,這讓他無法將顧氏當做一個母親來看待,卻又覺得自己離不開她,他對顧氏的感情,更像是對保姆的依賴,卻無法將對母親的思念放在她的身上。
顧氏此時的英勇與擔待,卻讓他不由得又想到母親。在他還是個孩子和少年的時候,母親也如顧氏一樣,承擔下所有的事情,保護他支持他的成長,為他遮擋雨雪風霜。可她們卻不知道,他看著她們如此付出之時,心中卻恨自己不夠強大,還不能夠為她們遮擋風雨。
顧氏為他犧牲若此,他卻什麼都幫不上,讓他覺得自己沒用透了。他堅信精神是可以駕馭肉/體的,任何困難他都有能力克服,但是在災難面前,他這個還不滿七歲連男人都還稱不上的孩童,就只有被人保護的份兒了。
這種滋味真是讓他不甘心!他想長大,他需要長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氏指派去毓慶宮取物件的太監宮女都回來了,她還是不見蹤影。據那些回了毓慶宮的太監和宮女說,毓慶宮內還算好的,整體框架都還在,就是屋內一片狼藉,不過沒有造成人命的損失。至少毓慶宮內沒有發現死人。
胤礽聽見這話時,心裡多少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毓慶宮內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逃出去了,但他們逃出去之後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眼下皇城裡這樣亂糟糟的,只怕確切的傷亡人數要等些時辰才能知道了。
胤礽不能亂走,那些宮女太監也只敢走回毓慶宮這一條路線,別的地兒不敢亂去,因此紫禁城中現下是個什麼狀況,誰都不知道。
有個服侍胤礽的小宮女年紀很小,約莫十歲上下,她姐妹兩個都是一起服侍胤礽的,姐姐叫掃琴,妹妹叫侍墨。胤礽看她們姐妹倆伶俐,才把二人原來的名字改了,給了這兩個名字。
掃琴沒跟著胤礽,獨妹妹侍墨跟著逃出來了。
這侍墨膽子很小,聽了周圍宮女的那些議論,聽見她們給胤礽的回話,心裡頭就擔心姐姐出事,見胤礽在帳篷裡坐著,她就偷偷的出了帳篷,一個人躲在外頭偷偷的哭起來了。
她這一哭,就像是有人開閘放水似的,感染的所有的宮女都哭了起來,她們緊繃著神經無處宣洩,此時侍墨一哭,她們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一項功能可以宣洩恐懼。
胤礽獨坐帳中,耳聽得外頭傳來女孩子們嚶嚶的哭泣之聲,只覺得頭疼,有太監見這些人哭得實在不成體統,只能低聲解勸叫她們不要哭了,哪知這些人不聽太監們的,哭得越發忘情大聲了。
胤礽皺眉忍了片刻,到底還是一撩帳篷門簾出來了,瞪著那些女孩子們道:「哭什麼!你們又沒死,沒缺胳膊沒短腿,嚎什麼!」
女孩子們到底太嬌弱,遇到一點事就愛哭。
哭聲戛然而止,宮女們顯然被胤礽這一嗓子吼怕了,她們猛然警醒,太子爺好端端的在這裡,她們若是再哭下去,就成了給主子哭喪了。皇城裡只是地震了,但只要她們還活著,規矩和禮數就還是在的,這事兒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她們全都得受罰的。
耳朵根子清靜了,胤礽這才轉身欲進帳篷去,眼角餘光一掃,彷彿看見有人影閃過,他抬眸望去,就見顧氏和掃琴自遠處宮道上疾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