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二) 故事之五--月華日記 文 / 天宇星
第二章(二)故事之五--月華日記1
為了我原先那個死強眼子不聽他們敲山震虎,動不動就偷跑出去(甚至領著人)給什麼單位包工打井』蓋房,大牆或是砌那幾十米高的大煙囪,罰過他的工分,扣過全家的口糧,甚至還把他弄到四類分子堆兒裡上山打過砌大寨田的石頭.孫組長那時對我的印象當然不好,因為我爹媽雙雙是賣湯圓出身的「私改對像」和「特嫌分子」,我這個女個體戶(與孫組長親侄兒孫大炮是下鄉七隊知青)也就變成了那個貧農後代專走邪門歪道的「誘發因素」!不過人到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我可不能記這個仇,他只是迴避著不提那一筆記賬,我們說了那個不三不四的「他」就一再稱述「早離早好」!我雖知我自個兒與小龍終於鬧崩不是為這個,也只好順著其話薦兒一個勁地點頭.老馬叔從旁替我美言不僅博得了河西地面權威人士的同情,他又給了我們一個「只要上邊不下死令就絕不攆走的」承諾!有了這銅幫鐵底的支持,只是以後別忘了經常搭搭的人情,這計議中的小餐館不就一切如意?!沒出七天,兩間門市房修整\粉刷一新.當彩色招牌「江城如意餐館」的字號赫然亮出之後,河西地面上有關部門的各位被恭恭敬敬地請來作了檢查,表示滿意』然後分桌落坐,由一位業已受聘的退休廚師掌勺,我親自端酒上菜,於是這開業大吉的如意餐館裡立時笑語喧天,懷觥交錯.誰知那不如意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那是姍姍來遲的孫所長面帶慍色地透露給我的:不知市城建局中了什麼邪,連個招呼也沒打,就把這兩間「臨建」房直到江邊大壩的幾百平方米的地段,包括原先那個多年的垃圾場及進城大車打尖喂牲口的一片空地,統統批給了一個什麼新成立的「聯營公司」,作了建築大樓和車庫的場地!媽呀!這不是活活要了我的小命兒!「啪!」不知是哪位把筷子一摔質問道:「這是誰幹的?通過誰了?」這時,孫所長拿酒潤潤沙啞的嗓子,拉著長聲道:「如今是工人砸了鐵飯碗,農民美得上了天,大小幹部白瞪眼,不三不四的掙大錢嘛!咳,說不定」白髮稀疏的老馬叔此時也像報警似地闖進門來,不悅地掃視了一下那杯盤狼藉的場面,跺著腳:「嗨」了一聲道:」還喝呢!這三百多米地號早都批出去了,月華!你上了個大當,還不快去想想辦法!」早已目瞪口呆我,眼前嗡地一陣發黑,身子一下倚在了冰涼梆硬的後牆上.我是說,這回我可是頭撞南牆了!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沒讓自已倒下去.稍一清醒,就由老馬叔陪著一連走了三個地方,給果當然一無所獲!剛剛把那兩間」臨建」房推到我手裡的電器修理部,明確表示不能再把房錢退還給我,那個姓曹的禿頭主任,(原七隊知青曹桂秋之父)一面中頭表示同情,一面又流露出暗自慶幸的狡黠笑容;法律顧問處也秉公辦事,認為雙方既有合同在先,也自然無話可說.市城建局的領導同志沒能親自接見我,但他安排接待我的那位同志倒也說得明白:批准一批農民進城辦企業是上級的明規定,建築用地的面積\位置,甚至建築物的設計和結構,也都按城市整體統一規劃與實施,因而無更改的佘地!不過後來他好像既關切\又有意把我支開似地說:」這件事雖然與他們那個聯營公司沒有直接瓜葛,又總是因為它才產生的.那位龍經理活動能力很強,人也熱心,你一個單身女人遇上了這麼個大難題不妨去找找他.正好他今天早晨才從外地回來,住在賓館三0八號房間.」「這……」老馬叔為難地說:「有病亂投醫,也就說不了啦.可我,站在』個體協會』的角度就不好出面了……」我沒讓他去.抱著「死馬權當活馬醫」一線希望,倉促之間也沒問問這位把我一腳踩扁了龍大經理何許人也,就莽莽撞撞找到了市賓館,我心裡還暗暗鼓勵著自已:反正在人家那些有頭有臉兒的人物眼裡,咱一個賣湯圓的攤販兒也夠得上」不三不四」的了,還怕什麼臉呀面子的,闖吧!或許能碰上哪一位貴人,不就消了災\解了我的難?!三0八號是「高間兒」.守在樓梯口服務台前的女服務員,聽說我是來找龍經理的,那雙漂亮的眼睛差點兒瞥歪了.她也許知道我是一個賣湯圓的,不配來找這位大經理吧?--管它呢,你越是下眼看人,我越要昂首挺胸!.裡面好像正在打電話,我不能等他說完才敲門,那會叫站在遠處盯著我的那位斜眼女士把我瞧扁了.沒等裡面回答,我就推門而入—霍!夠高級的!沙發\地毯\鑲著鏡框的貝雕貼面,連窗簾都是外頭一層紗,裡面又襯了一層紫紅金絲絨的!.什麼樣的大人物能在這裡安營紮寨,從背後看他的裝束可不像「老土」,架子也夠分兒,面對窗外舉著話筒談笑風生,好像只把身後進來的人當作送水\掃地的女服務員.他就不怕有誰從背後給他一拳?可是……他是誰?!我倏地恍惚了一下,還沒醒過腔來,他已經放下電話,回過身來看我了.—剎那間,我似乎從頭上到腳下都整個兒僵直了.我是說,我踩上了電門兒!「噢!是--月華?!」他顯然也不會不感到某種驚訝.但你不能不承認他反應機敏,善於掩飾.稍一停頓便又接著說:「真沒想到是你—請坐.」「我更沒想到是你.」我也這麼鸚鵡學舌般立還了他一句,站著沒動說實在話.在此之前的若干年裡,特別是最近幾年來,無論是大白天在街頭賣湯圓或推豆腐,還是深夜裡昏昏欲睡之際,我都曾多少次看見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或者也暗暗設想過一旦驀然聚首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我是說,我想過他!然而我卻萬萬沒想到,八年前是我打著鬧著把他甩下,而今,卻又恰恰是我栽在了他的手裡!天吶,這是不是也叫報應?!他微微一笑,給我倒水,裝成一個寬大為懷的長者或是善於接待來客的老行家.看我終於在沙發上一頭別彆扭扭地坐下來,他也坐到了沙發對面的皮椅子上,用一種讓人說不來的眼神望著我.「這幾年—過的還好吧!」他點燃了一支煙問.「挺好.」我生硬地回答,避開了他的眼睛,但自已又暗自責備,這又何必呢?是你個人送上來的嘛!真窩囊!「我們的女兒小蕾呢?怎麼—沒帶來?」真沒味兒,你當我是來看你的嗎?這句話准嗆得他夠受的.說完了連自已也覺得有點過分.但我當然又不能在他面前顯擺一副可憐相!不能!他沉吟了一會兒,也似笑非笑地晃晃腦袋.「八年了!—八年抗戰打敗了日本鬼子,怎麼還沒打消你那點火氣?!」應該說他問得有理.其實我自已又何嘗不曾有過內心的譴責?但是一到了現在這種場合,我又實在想軟也軟不下來.我盯他一眼,來了個針鋒相對,「看見是你,火氣就更大了……」「哈哈哈!」他沒上火,反而笑了,還笑得挺開心.流行的髮式使他看去顯得蠻瀟灑,外加亮皮鞋和那條墜在胸前的斜紋領帶,更給人一種優和精神抖擻之感.十二年前
在那個深山老林中的草房溝,在那個苦悶\孤寂\無望的年月裡,最初他打動了我這顆少女之心的,是否就是他這股不同一般農村青年的帥勁兒!但我又立即警告自已,你可不是來往重敘舊情,甚至恬不知恥地往回拉鉤的……我真地站了起來.「是……有什麼事找我嗎?」他也站了起來,而且臉上帶有少有的正兒八經的神情「沒,沒什麼事要我找你!」「那麼說……是你走錯了門?」「不,我是不知道『龍經理』就是你龍國安.對不起了.」「那就靈活點兒,把『龍經理』與龍國安來個區別嘛!沒有區別就沒有政策.」「我沒那水平.」聽見他這時還沒忘了說俏皮話,我簡直氣得身子發抖.剛要邁步,鼓鼓囊囊揣在口袋裡的那卷子玩藝兒,竟呼啦一下掉出來,幾張單據散落到地毯上.丟人現眼!--趁我急忙劃拉那些單據的工夫,他撿起了那份買房合同書,奇怪地看了看,忽然笑道:「好啊!這回你怎麼又鑽到我的手心裡來了!我可不想報復…….」「少說廢話!是你又把我坑苦了!」我一把搶過那張倒霉的合同書,差點哭出來?可我管住自已,不能當著他的面掉一個眼淚辨……「冤家路窄啊!--你又結婚了吧?」這跟眼前的事有屁關係?!,但我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也不能不故意氣氣他:「結了!—怎麼的?!」「好,應該!」他說:「不過像這樣的小事,他還不能出面辦辦,咋叫你拋頭露面?看起來好像還不如我.」「,他不像你那麼不三不四;也沒像你長了三頭六臂!」「感謝誇獎!我愛人聽了這話一定會高興的.」「怎麼你也--」「俺也結婚了,大概比你還早!」我恨我剛才為什麼差點兒說走嘴,也恨他話裡的那種反唇相譏的意味.可是,我為什麼要跟他說這個,誰礙著誰了……
我把那張撕破了邊角兒的合同書連同那些亂七八糟的修房單據,嘩啦嘩啦地捲到一起,又要往外走—雖然我心裡還似乎在盼著他說點什麼,或者……他果然開口了:「求你一件事行嗎?」「那要看什麼事了!」我抓住了主動權.也得治治他!「能給小蕾帶點糖果回去嗎?」他這次可不是說笑話,我看見他臉上甚至掠過了一種讓人不能不動心的表情.:「一晃八年了!這次我出差辦事,因為想到日後我也會經常在這個市裡落腳了,眼前就總有個小姑娘的影子晃來晃去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麼會同意讓你把她帶走呢……」「後悔也沒有用,再說那時候她還得吃奶!你心裡光有石頭沒有我們娘兒倆……」「是啊,沒辦法……」他苦澀地笑了笑,然後抬起頭來望住我「求你了!給孩子捎去吧!」我心裡猛然一揪,有股**辣的東西往嗓兒眼裡湧,我承認,前幾年他也曾多次給小蕾寄些錢或者什麼東西,但我為了使自已不至失去**生活的勇氣,又都一樣一樣地給退了回去,現在想想,這也許有點不近人情,我們倆是我們倆的事,他跟孩子畢竟是骨血相傳,何必作得那麼絕情?他跟他真有那麼大的仇恨嗎?到底是他對不起我,還是我冤枉了他……他好像怕再次遭到拒絕,趕快補充道:「你可以不說是我給的……」我終於說:「沒關係,既然是你給她的,為什麼還要騙她……!」他急忙回身走到裡間,拎出一個嶄新的塑料提兜,裡面塞得滿滿登登,花花綠綠的盒子上印著「廣州風味」\「海南特產」和「北京果脯」之類的字樣和漂亮商標.不用算四十塊也買不下來.他把東西交給我時又沉吟了一下說:「如果這會使你的那位不高興,還是別提我好.」他真地相信我已經有了「那位」嗎?可是我不想囉嗦,倒又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反問道:「你不是說比我更早嗎?怎麼不捎給你現地的孩子?」他愣了一下,但旋即莞爾一笑,「呃!—我們計劃生育搞得好,到現在還沒要孩子!」他裝得蠻象.但我憑著什麼直覺不相信他的鬼話,反倒差點笑出來.然而這時他又有意言歸正傳似地問起我:「能把那合同給我學習學習嗎?這對人也是個經驗教訓.」「不必了.雖然叫我蒙受經濟損失是你,但在法律上可和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終於,衝了出去.跑下了樓梯,跑出了賓館大門……我也許根本就不該把那包檳榔糖果帶回來,往常就是過年過節,也從沒捨得這麼破費麼!可是小蕾剛剛高興地叫了一聲,馬上又瞪起一從大眼,睫毛忽閃忽閃地認真窺視起我的神態.我不能不承認,這雙眼睛真隨根兒!她忽然把那包東西往旁邊一推,扭頭不理它.我知道,她這是錯以為是哪個獻慇勤給送來的,這無疑是在逼著我非告訴她實情不可—即使面對的是一個僅僅八歲的小丫頭蛋子,也沒法再唬弄!「聽是,這是你那個爸爸送給你八歲生日禮物!」「哪個爸爸?!」她冷冷地問.「還有哪個?!—姓龍的,你親爸爸!」她困惑著一動不動.小模樣怪可憐的.我或許真的不該剝奪她本來應該得到的父愛吧?小可憐!「真是你爸爸出差給你帶回來的.」她一時驚呆了.或者說是因為從打記事起頭一次看見了爸爸給自已買的東西吧,小肩膀象打冷戰似地抖顫起來,嗓音也變得低沉而又難以連貫:.「他不是……在草房溝嗎?你怎麼看見……他的?怎麼他不來看我?」我偏轉過臉,不想跟她費話,也不想叫她看見我的眼睛.她忽然「哇」地一聲哭起來,跟我訴起大冤:「是你不讓他來看我!是你不讓他來看我!」她簡直要把我給撕了!我大概也有點要發瘋,舉了舉手想給她一耳括子,那巴掌反而火嚕嚕地扇到了自個兒的臉上!我恨我為什麼買了那處倒霉的「臨建」房子,也恨我為什麼會稀里糊塗又跑到那傢伙跟前去現眼,更恨我怎麼能把他的東西捎給了他的這個……崽子!八年辛苦,付之東流;一包糖果,刁買了人心!我扯過被子蒙住腦袋,這頓哭!……可是哭也哭不上溜兒!院裡傳來了腳步聲和交談聲.小蕾推推我:「媽,有人來了!」.我順手抓過什麼東西使勁擦擦臉,支起身子回過頭,才看見老馬叔領一個水水靈靈的姑娘進了屋.老馬叔指著她客客氣氣介紹道:「這是紅燕山聯營公司的胡秘書,特意受龍經理委託到咱們市個體勞協瞭解你的情況…….」我心裡忽悠了一下!但沒等作出任何反應,她就脆脆快快地開了口.:「夏姐!我叫胡麗蓮,你不認識我,可我知道你.就叫我小胡吧…….」趕上小狐狸精了!小嘴兒真甜,長得也甜,一笑兩酒窩,見面自來熟!但我遲疑著沒說什麼,甚至由於一想到他身邊放著一個嫩蔥兒似的女秘書,心裡就翻湧上了一股說不清的醋酸味兒!她倒開誠佈公,也許是有意消除我的反感,笑了笑接著說:.「俺本是龍經理在草房溝辦的大理石廠的女工,--七隊知青曉春的小表妹.這次他要進市裡來建聯營公司,人手不夠,才把俺調來幫他跑跑腿\學學舌,也就是這麼個『秘書』!」她好像有意等我聽清了這層意思地緩了口氣.--我也的確心裡一翻個兒,他這幾年果真辦成了個大理石廠?!看我和小蕾都大眼瞪小眼
望著她,她便又轉入正題:「今天龍經理知道了你遇到的困難,馬上就在考慮解決的辦法.在沒找到萬全之策前,他決定由我們公司先如數支付你的損失費.夏姐,我看看那些單據好麼?」這怎麼可能?!這又是什麼意思?我完全愣住了!大概連老馬叔也沒想到,他領來的這位胡秘書,會給我帶來這樣的福音吧,他驚喜地站起來抓住胡麗蓮的手:「胡秘書,你們有這想法怎麼不告訴我?!從咱市個體勞協的角度,應該好好感激啊!.—不瞞你說,夏月華這房了的事一出現,我還有點怨恨你們大魚吃了小魚麼!—咳這龍經理我是還沒看見,可已經佩服他是位有魄力而又講誠信的農民企業家了……」胡麗蓮急忙搖頭說:「我來時龍經理兩三囑咐,這事用不著大吵大嚷.他說我們是乍進城的農民,別叫人家說咱咋咋呼呼.」「這怎麼叫咋咋呼呼?這叫風格\水平!--月華,還不趕快謝謝人家!」按理兒說,真該好好謝謝.這是鬧著玩的嗎?連買房帶維修花了不少於八千,我得起五更\爬半夜地掙多少年才能攢足?!可謝歸謝!錢還是一個銅子兒不能要!就算那龍經理是出於好心,或者說也想藉機補足對小蕾的撫養費吧,可我這個跟人家離了婚的女人怎麼伸得出手!難道我沒臉沒皮,毫無志氣?老馬叔幾乎跟我喊起來:「你怎麼—連句話也不會說?」「我到底開了腔,斟酌著字眼兒:「胡秘書,回去謝謝你們龍經理.可這損失只能由我個人承擔……」「夏姐!你--不會是想到別處去吧?!」她真機靈,會說話.對於我不便講出口的那層原因,她心裡早已明白.只有老馬叔還裝在悶葫蘆裡.他也許是真怕我坐失良機了,伸手拿過那卷子合同書和單據,便大包大攬地說:「胡秘書,這麼辦吧,夏月華也是剛強人,那損失也不好由全讓你們公司負擔,我看你要是想開支票的話,就把她買房的六千元給頂去吧!」「老馬叔,你…….」我急得喊起來,可又一時沒法說清.他也衝我一跺腳,簡直要罵人了:「跟你老子一樣的倔脾氣,一輩子吃了多少虧!—我是要拿這單據向市領導匯報的.」我這兒與老馬叔頂嘴,胡麗蓮並不插言,只是自管自地拉著小蕾的手,摸摸她的小臉,彷彿要說卻又忍住了.最後聽老馬叔喊出了那個數兒,她便麻利地在一張支票上寫下了「陸千元整」,交到了老馬叔手上.又轉向我說:「夏姐,別往窄處想!龍經理……噢,這回咱們認識了,日後有機會好好嘮嘮.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小蕾半推半扯著我,送她出了門,甚至還羞怯而又戀戀不捨地跟她叫了聲「胡姨」!.我的鼻子有點酸,道了別便趕快轉回屋來.老馬叔正坐在那裡一邊一邊喘粗氣:「月華!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麼?」「老馬叔,你知道這個『龍經理』是誰?……」「誰?!」沒等我道破.一直守在旁邊靜靜觀察著我們的小蕾,此時眼睛猛然一亮:「我知道!是—我爸爸!」老馬叔愣怔了好一陣子,看見我輕輕點點頭,他才若有所思地說:」那不更好嗎?人家這是—」.「不,我知道他這人就是這麼不三不四的……」小蕾忽然伸出一雙熱乎乎的小手摀住我的嘴,搶白道:「不許媽再罵我爸爸!他是好人,是好人!」她一邊嚷著一邊嗚嗚哭了起來,好像是她自個兒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侮辱……唉--!這個不三不四的傢伙!剛剛進城,就不僅打破了我的「如意餐館」之夢,也一下子攪亂了我們娘兒倆平靜的生活!一下子……我又把湯圓車子推上了街頭.又來到汽車客運站對面大牆之下.當然,我不能再回到那個已轉讓別人的第二號位置.儘管取代我的同行那「混混兒」一再奇怪而又真摯地詢問著,逼我回到原地,但我卻心甘情願地把大布棚支在了沒人佔用的一個牆角,擺好了條桌條凳……賣湯圓有忙有閒.忙碌時叫你應接不暇,頭昏腦脹;偷閒時又容你看\小報,也能容你胡亂思想.我又琢磨起我的「命」.什麼命?土命?苦命?窩囊命!姥姥去世早,娘又因為汪偽佔據武漢時給日本人抓「慰安婦」推過豆腐……當爹娘雙雙忍辱含垢沿粵漢鐵路南下逃離汪偽魔窟,時值三次長沙會戰,爹下廚親手製作了川湘風味的「八寶龍鳳湯圓」與眾百姓慰勞前線國民官兵,因其「八寶龍鳳湯圓」個大,量足而味美爽口,眾國民官兵嘗後讚不絕口……四九年老蔣敗退台灣,爹給國民黨抓勞工去了台灣,娘懷著五個月的遺腹子守望大陸「特嫌」的帽子一直戴到臨無常不遠.還拐帶我高中畢業時,沒資格進那市裡統一組織的「知青大戶」,只得孤單單的一個人去了窮鄉僻壤的七隊農場.有名的「大麻子」龍伯是茅坑七隊最受敬重的老貧農.(一位女將軍給我們講述了一個真實而又非常感人的故事:她和丈夫劉榮是茅坑溝村人,十五歲參加革命.一九三四年十月繼中央紅軍北上長征後,他們跟隨一支赤衛隊上山了.這支地方武裝轉戰於湘鄂贛蘇區,堅持了長達三年的艱苦卓絕的游擊戰爭.抗戰爆發後,湘鄂贛蘇邊區紅軍改編為新四軍第一支隊,與閩南抗日自衛軍合編由平江縣出發,開赴皖南抗日前線,國共第二次合作……一九三八年秋,劉榮夫婦到七里溝村工作.這七里溝村有個叫侯水貨的民兵大隊長,被女特務收買投敵,並帶著頑固派軍隊冒充游擊隊來搜捕他們夫婦二人.丈夫劉榮得到侯投敵的情報後,轉移活動地點,並設法除掉這個叛徒,他給侯水貨寫了封信,夾在新四軍使用的卷宗裡,裝入一隻舊皮夾中,故意丟在路上,讓巡邏的日本兵拾去.日本小隊長渡邊一郎將信叫翻譯一念,就把侯水貨當成新四軍派來的「奸細」給處決了…….那戰刀舉落半空,於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於骯髒的臭水溝裡…….一九四0年四月,日本侵略軍第十五,十七,一一六師團各一部共萬佘人在空軍的掩護下,分三路向皖南地區進行大「掃蕩」,由於國民黨軍駐守的南陵\繁昌\青陽等地相繼失守,新四軍軍部所在地雲嶺亦受到嚴重威脅.劉榮夫婦奉命率一營在父子嶺協同兄弟部隊抵禦前來「掃蕩」的兩千多日軍的進攻……戰鬥中,他們率部與日軍展開了白刃格鬥……次年一月,劉榮在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中,被國民黨頑軍擊中腿部,凌晨部隊組織突圍時,將他安置在皖南山區一戶可靠的老鄉家裡,隱蔽養傷,其妻一併負責留下了…….第二天天剛亮,那老鄉被一陣腳步聲驚醒,說聲:「不好,國民黨軍隊來了!」急忙打開後門,要劉榮和妻子向後山跑.劉榮沉著地對妻子說:「我們倆人一起跑,一個也跑不脫.你衝出去,我掩護你!」說著,果斷地把妻子推出後門.倉促間,劉榮妻子來不及過問,便向後山樹林深處跑去.她跑著跑著,只聽後面「轟」地一聲爆炸,接著是一陣槍聲.她心裡一緊,頓感到劉榮出了問題.這天晚上,劉榮妻子悄悄摸下山來.又找到那老鄉,得知敵人衝進來時,劉榮先甩出一顆手榴彈,再用手槍對準自已扣響了扳機,壯烈犧牲,時年32歲……日寇
投降後,因三年戰火又起,那老鄉因而從皖南流落到湘東七里溝村老家安了家…….解放後,劉榮妻子成為共和國一名女將軍而榮歸故里,便時常來看望那老鄉龍伯是也……)他家安著專管伺候鄉幹部的小食堂.我下去沒處吃住,隊長(國勝時任七隊大隊長)就把我給他當了再教育的對象.
龍國安是他的遠房侄子,因為上無父母,下又沒有兄弟姐妹,高中綴學後沒處投奔,便也回到草房溝這個本家來落腳了.這就叫千里姻緣一線牽?否則為什麼會碰得那麼巧,沒到一年我倆都覺得誰也離不開誰了!我是唱著「半間草房作新房」跟他成了夫妻的.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我們倆那段的生活,可以一言以蔽之為「恩愛加赤貧」!我是說,在小小的草房溝,還沒有哪一對小倆口像我倆那樣愛得火熱而又外露,窮得一無所有而又充滿樂趣!他上山割柴禾,我跟著;他下河抓魚,也把我領著.冬天套野兔\捕野雞我也願意風風火火地跟著他漫山遍野地跑,甚至倆人在雪地裡打滾兒!不過,也常有吃不上飯的時候…….「哎今天吃什麼?返銷糧又光了!」「你說了算!—不能來點…….」「來點什麼?什麼都沒有!」「老天餓不死沒眼兒的家雀兒!好辦!」他眨了眨眼就走了.回來的時候,用草繩捆住的腰裡,揣了幾塊從飼養所摸來的豆餅兒.「這怎麼能吃?啃都啃不下來…….」「虧你們家還是推豆腐的—看我的,這叫學問.」他先把豆餅兒放在灶頭火炭上烤軟,一片一片削下來,用蕩水泡透,再撈出來干炒,放點兒蔥花\鹽和車轱轆菜』果然中吃.我是說,可以下嚥,可以充飢.「你就打算用這個養活老婆孩兒!?」「當然不是!等著吧,我會叫你們住上高樓,坐上汽車,穿上漂亮衣裳,吃上雞鴨魚肉……」「別作夢了吧,那不是變『修』了?!」「中國人進步太慢的原因就在這裡!連夢都不敢作,還敢去為它拚命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