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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文 / 絲慕

    夜幕時分,整個皇宮一片寂靜,只有烏鴉安棲在橫梳斜長的枝丫之上,低啞的嘶叫。

    清冷的月光下,一座鳳輦在空曠的道路上緩緩前行,明黃的宮燈將鳳輦投射的影子拉得斜長,籠出一地的沉默莊重。

    鳳儀宮裡尚還有燭光閃爍,宮燈在夜空中隨風飄擺,搖碎了一地靜默的光影。

    顏漪嵐走下鳳輦,夜風吹起她如墨的長髮隨風翻飛,她抬頭沉默地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宮門,久久駐足不語。從掖庭獄回到鳳儀宮,明明並不算長的路程,卻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彷彿花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碧鳶神情默默地走上前,她先是恭敬地打量了顏漪嵐一眼,不安地看著她明艷的臉上難測的神情,低聲道:「殿下,先進殿吧。」

    顏漪嵐並不回答,她拾步走進宮內,孤傲的身影在此時看上去尤為的冷清。碧鳶望著望著,不禁心裡生出一股酸澀,顏漪嵐已經很久沒有再這樣寂寞了,可惜如今太子妃這麼一走,恐怕這個宮裡,再也沒有一人一事能令她歡喜了。

    沉雁閣裡,寧皇后正坐在燈下飲茶,她的手邊擱置著一張明黃的詔書,看見顏漪嵐走進來,表情倒也不見任何變化,只是抬手道:「回來了?」

    顏漪嵐的眼神微微瞇起,對於寧皇后的不請自來雖不覺訝異,卻也決計沒有多少高興的意味。她的視線落下,看著寧皇后手邊的詔書,臉上的表情隨著忽閃的燈火變化,顯得越發的捉摸不透了。

    顏漪嵐當然識得那張詔書,明黃的絹布上一字不漏記錄的全是姜凝醉的罪行,只等著她蓋下國印,明日公佈天下之後,便是蓋棺定論,再沒有改口挽回的機會。姜凝醉會戴罪出宮,卸去往日的身份地位,從此做一個普通的女子,過一段平凡卻也自在的人生。

    這一點寧皇后自然心知肚明,她塗了蔻丹的指尖輕輕點在詔書上,隨後抬頭看著顏漪嵐,斂目笑道:「知不知道,哀家今夜為何會來?」

    「母后許久不曾過問朝中事宜,最近倒是頻繁關心起來。」顏漪嵐說著,不動聲色地看著寧皇后手裡的詔書,笑道:「不知是否因為兒臣昏庸無能,無法治理好這個國家,所以才引得母后如此憂心國事?」

    聽出顏漪嵐話裡不悅的情緒,寧皇后也不在意,她緩緩地抿了口茶,舒展眉頭,道:「長公主的能力哀家自是不必擔心,只是長公主獨自肩挑大顏重任太久,哀家實在是於心難安,所以想著,是時候該挑選一些人來替長公主分憂了。」

    顏漪嵐看了寧皇后一眼,四兩撥千斤道:「等到日後太子能夠獨掌整個大顏,到時兒臣的重任也自然得以卸下。」

    「可惜太子他日登基,始終是要有個皇后母儀天下的,後宮若沒有人主持大局,太子又如何能夠安心造福天下蒼生呢?」說著,寧皇后一直看向顏漪嵐的視線落下,轉到了手裡的那張明黃絹布之上,又道:「哀家這一次,在長公主的事情上故意給出姜凝醉選擇,一則是為了長公主,二則是想要借此機會考驗她。這宮中,不乏聰慧之人,但是如她這般看得清局勢,也懂得權衡利弊捨得的,卻是少之又少。哀家看得出,凝醉這個孩子,確是個皇后的不二人選。」

    「母后不必說了。」顏漪嵐拂袖坐下,她妖嬈的鳳眸裡此時翻湧的全是冷銳的目光,一字一句經由她的嘴裡說出來,無不瀰漫著一股殺機。「兒臣已經決定將凝醉驅逐出宮,一個戴罪之人,如何坐擁皇后之位?」

    寧皇后聞言,她鎮定的眸子深深望了顏漪嵐一眼,心裡逐漸明瞭過來。之前聽聞顏漪嵐要逐姜凝醉出宮的時候,她的心裡還有過諸多的不解,姜凝醉對於顏漪嵐的意義,縱使外人尚不能參透,可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因此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何顏漪嵐要一意孤行遣送姜凝醉出宮。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都明白了。怕是顏漪嵐一開始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猜到她有意立姜凝醉為後,所以才會力壓眾議,甚至不顧姜凝醉的感受,也要執意護送她離開皇宮,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可惜,再冷血鐵腕的人,也終歸是個人,既然是人,這一生就永遠不可能不受感情的擺控。就如所有的道理顏漪嵐都懂,但是真要這麼做的時候,她卻永遠不可能像她想的那麼從容且決絕。

    「長公主既有此意,那為何詔書遲遲沒有蓋印封存?」

    顏漪嵐的神色一怔,她眼底的神情隨著燭光微微搖曳,她偏頭,看著桌案邊安靜躺著的玉璽,燭光照著它通透的玉身散著冷潤的光,似是在嘲笑她的欲斷不能斷,嘲笑那個昔日裡殺伐決斷的長公主,也會有一日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始終無法忘記姜凝醉一言不發聽她下旨時的眼神,那裡面寫著滿滿的不捨和悲傷,從那雙向來冷漠鎮定的眼眸裡透出去,竟會讓人如此心如刀絞。

    恨不能伸手掩住她的眼睛,遮住她所有的無奈,再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也正是那個眼神,讓她一人望著詔書凝神許久,也無法拿起手邊的玉璽,蓋下最後的章印,為她們彼此做一個了斷。

    無聲的沉默裡,寧皇后看著燭光明滅間,顏漪嵐越發黯淡蕭索的面容,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她的眉目慢慢流露出一絲慈善,緩緩道:「那日凝醉從哀家的懿安宮離去之時,哀家曾經問過她,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被寧皇后的話吸引回神,顏漪嵐側頭看向寧皇后,視線剛尋到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便悄然響至耳畔:「她只跟哀家請了一件事,她希望哀家答應她,不論長公主定她什麼罪,她只願能夠繼續留在這宮裡,留在長公主的身邊,哪怕只是做一個卑微的婢女,做一個不起眼的宮娥。」

    手裡的茶杯微微一顫,顏漪嵐的鳳眸

    猛地斂緊,心尖最初嘗到一陣溫暖回甘,漸漸地這股暖意被隨之而來的窒息感取代,疼痛愈演愈烈,甚至蔓延至她的週身四肢,滾燙而疼痛的感受讓她如至水火之中,仿若身陷無間。

    以前總覺得姜凝醉性子沉悶無趣,從不懂得諂媚奉承,也不懂得大方坦白心裡的感受,永遠是一副不知溫柔纖細為何物的冷漠姿態。所以這一刻,顏漪嵐才會那麼克制不住地想要知曉,姜凝醉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又會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可惜兒臣,並不想再留她在身邊」顏漪嵐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深邃地擱置在遠方,連聲音都顯得飄渺深幽。「她的這份執念,遲早會害了她。」

    「長公主應當明白,這皇宮,進來容易出去難。」寧皇后說著,不由地笑了笑,語重心長道:「況且,這條路哀家雖有從中牽引,但是這一步步走來,全都是凝醉自己的選擇。她為了長公主不惜做到如此地步,長公主縱使不願遂了自己的心,難道連她的這點念想,也不肯成全麼?」

    長公主閉了閉目,掩住眼裡糾結遲疑的神情,仍是堅持抗拒:「就算母后格外開恩,又如何能夠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凝醉當初私放池蔚,外人看來是膽大妄為,藐視國法,但是大臣們心底裡都明白,她不過是為了保住長公主的威望,替長公主做了這千古罪人。如此一來,不論哀家和長公主作何決定,他們又怎麼會有半點異議呢?」寧皇后知顏漪嵐的遲疑和顧慮,她了然道:「凝醉這麼做的原因,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獨獨不願明白的人——是你。」

    顏漪嵐並不言語,她起身走到窗前,映著夜色的眉眼格外的沉默,月光也照不暖她那雙涼到骨子裡的眼睛。

    姜凝醉的心思,她非草木,又怎會不明白不受撼動,但是她更擔心的是姜凝醉的這一份癡心,終有一天會成為抵在她胸口的利劍,亦或是扼住她喉嚨的毒爪,將她置於葬身之地。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麼珍惜姜凝醉,因此也就不會有人能夠明白,她有多麼害怕失去她,或者是叫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看出顏漪嵐的遲疑,寧皇后低頭輕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品入口中的茶總是苦味正濃,初入舌尖之時頓覺苦澀難當,過後卻又有甘甜回味無窮,就如人一樣,凡事總是先苦後甜,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明白。也許你之苦澀,於她卻是甘露。」

    「什麼時候開始,母后也會對兒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聽見顏漪嵐沒個正經的話,寧皇后知她心裡必是已有決定,於是並不搭理她的戲謔笑言,而是繼續道:「雖說凝醉觸犯了國法,但是她一日身為太子妃,就一日還是這後宮裡的人,哀家貴為後宮之首,這件事,就交由哀家處置吧。」

    顏漪嵐聞言,隨之側頭望過來,問道:「母后打算如何善後?」

    「哀家自有分寸。」寧皇后說著,眸色一轉,讚許道:「長公主當初果真沒有看錯,這姜家的人,各個都是忠心耿耿。連這凝醉,也越發有她姐姐當年的風範了。」

    顏漪嵐略微晃神,隨即,她似笑非笑地輕嗤了一聲,若有所失道:「像她姐姐又有什麼好?」

    說著,顏漪嵐突然站起了身,她伸手抓過屏風上的披肩,轉身向著宮門外走去,漸漸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裡。

    看見顏漪嵐往著掖庭獄的方向愈行愈遠,寧皇后凝神沉思了許久,半晌,她才搖了搖頭,驀地回過了神來。

    原本望向顏漪嵐的視線只餘下一片空茫,她歎了口氣,又不禁彎了彎嘴角,只是連這笑裡,都不覺地帶上了幾分苦澀。低頭抿了口茶,寧皇后扭頭看著身旁的碧鳶,笑歎道:「你們的主子,終究還是動了情。」

    也不知,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掖庭獄內,大太監李玉海在大門外沖牢頭亮了亮腰牌,牢頭看清了上面的懿安宮字樣,便立即命令獄卒打開了牢門,一路將李玉海領到了姜凝醉的牢房前。

    迎面而來的腐朽氣息直令李玉海連連蹙眉,直到看見前面牢頭的身影停在一間牢房前,他才趕緊加快幾步跟了上去。

    姜凝醉的衣衫單薄,蒼白的面容沉浸在陽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毫無裝飾束縛的長髮垂散在腰間,即使站在狼狽不堪的牢獄裡,她的身影依舊冷傲不折,眼裡默然的光淡到了極盡,竟然衍生出一股凜冽到讓人不敢直視的力量。

    聽到開鎖聲,姜凝醉回過頭來,視線停留在李玉海的身上。

    姜凝醉的臉色蒼白,襯得她漆黑的眼眸冷靜而幽深,冷得讓人心生顫慄,李玉海心裡一震,他連忙垂下了視線,口中催促著牢頭趕忙退下,藉以掩飾自己方纔那一瞬間的心慌意亂。

    藉著微弱的光,姜凝醉認出了來人正是寧皇后身邊的大太監李玉海,心裡正有些疑惑,便見李玉海走進牢房幾步,在她的身前站定,從身後的小太監手裡接過懿旨,緩緩展開。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旨。」

    姜凝醉聞言,掩下心底的疑惑,單膝跪下聽旨。

    「今太子妃姜氏,藐視王法,私放罪犯,實當處斬,哀家念其入宮以來恪守本分,恭行婦道,不予追究其罪責。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遂罰其杖責二十,禁足於東宮三月,思其過,悔而出。

    即日佈告天下,以儆傚尤,鹹使聞知。」

    姜凝醉一直微垂著頭,安靜聆聽李玉海宣讀懿旨,直到這一刻,她才抬頭回道:「兒臣謝母后。」

    向來聽說掖庭獄刑罰嚴苛,也不知太子妃這金枝玉葉之身能不

    能承受得住。李玉海心裡正搗鼓著,不想卻看見姜凝醉緩緩抬起了頭,逆光的陰影下,他看見姜凝醉的臉上全然沒有半點害怕之意,她的眉眼輕輕舒展,反倒像是淺淺地笑了笑。

    他不由地眨了眨眼睛,懷疑這定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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