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六十六回 珠兒 文 / 陳夢遺
常州農民李化,富有田產,年紀五十多歲卻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小惠,容質秀美,深得老兩口寵愛。但天有不測風雲,小惠命短,在十四歲那年便即病死。女兒死去,家中淒淒涼涼,李化悲不yu生,為了傳遞香火,又娶了一名小妾,一年後產下一子,視若掌上明珠,取名珠兒。
過得幾年,珠兒長大,生得魁梧可愛,然而性格癡呆,五六歲了還五穀不分,說話結結巴巴,即便如此,李化仍是對他百般疼愛,只知其好而不知其惡。
這一天,城裡來了一名獨眼僧,四處化緣,老和尚身懷異術,能知閨中秘事,眾百姓大呼神奇,私下裡猜測:老和尚不是凡人,定是神仙。於是爭相結交,頂禮膜拜。
獨眼僧每次化緣,均是獅子大開口,少於一千文銅錢,拒絕接收,眾百姓愚昧無知,明知和尚不是好人,卻對他言聽計從,半點不敢違抗。
沒過多久,獨眼僧化緣來到李府,對李化說「請檀越施捨一百串銅錢。」李化笑著搖頭,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只給十串。」
和尚不悅:「太少,施主當打發叫花子麼?」
李化也不生氣:「最多三十串,要就拿走,不要請便。」
和尚厲聲道:「必須給一百串,少一文都不行。」
李化也惱了「你嫌少,我還不伺候了呢。」收起銅錢,氣憤憤回歸府邸。
和尚嘿嘿冷笑「勿要後悔,勿要後悔。」話沒說完,珠兒心口劇痛,面若死灰,不住在床板上翻滾哀嚎,
李化知道是和尚搗鬼,兒子性命操控於人,不得不妥協,急沖沖取來八十串銅錢送給和尚,請他高抬貴手,放珠兒一馬,和尚冷冷道:「到了這個時候,施主還是冥頑不靈?我說過了,一百串銅錢,少一文都不行。嘿,施主倒也真大方,區區八十串銅錢,就想買一條命?對不起,和尚愛莫能助。」
李化無可奈何,頹然回到家中,僕人慌慌張張來報:少爺死了。
驚聞噩耗,李化瞬間僵化,滿腔悲痛化為無邊怒火「哼,殺人償命。和尚害死珠兒,我決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微一沉吟,一紙訴訟遞到官府。人命關天,縣太爺不敢怠慢,當即押解老和尚歸案,一番審訊拷打搜身,搜出來兩個木人,一口小棺材,五面小旗幟。
人證物證俱在,縣太爺怒氣勃發,立馬宣判:妖僧草菅人命,即刻亂棒打死。
元兇伏法,李化千恩萬謝,回到家中,其時已是黃昏,李老爺正與妻子床上敘話,忽然間房門推開,闖進來一名小孩,年約七八歲,開口說話「阿翁,幹嗎走那麼快,也不等等我。我都快追不上啦。」
李化滿心疑惑:這小孩子是誰?為什麼追我?
正要開口詢問,那小孩身形一閃,恍如煙霧,飄飄渺渺爬上床頭,李化大駭,忙用力一推,將他推落地面,卻是落地無聲。
那小孩笑道:「阿翁,幹嘛推我?」
李化嚇得臉色鐵青,拉著妻子撒腿往外就跑,那小孩亦步亦趨在後尾隨,口中依依呀呀,「阿父,阿母」不停亂叫。
李化跑到小妾房間,慌慌張張鎖死房門,剛喘過一口氣來,忽然間眼前一花,那小孩不知何時,已跪倒在膝前。
事已至此,李化強自鎮定,問道:「喂,那小孩,你到底想幹什麼?」
小孩笑道:「阿翁不用害怕,我沒有惡意。在下蘇州人,本姓詹,六歲那年父母雙亡,哥嫂不能相容,無奈下寄居外婆家。有一次外出玩耍,被獨眼僧施展妖術,迷殺在桑樹下,我死後,鬼魂為惡僧驅使,干了許多傷天害理勾當,沉冤九泉,不得超生。幸虧阿翁殺死惡僧,替我昭雪,如不嫌棄,情願給您做兒子報答恩情。」
李化猶豫道:「人鬼殊途,何能相依?」
小孩道:「這一點阿翁不用擔心,我很容易伺候,只需給一間小屋,一床棉被,每天澆上一杯冷粥,其他的都不用麻煩。」
李化點了點頭,說道:「既如此,我便留你住下,只是有一點務須記牢:安分守己,不許害人。」
小孩一口答允,從此後便在李府安家,早起晚睡,出入各屋,如同李化親生兒子一般。
這一天小孩來到李老爺小妾房中,只見她哭哭啼啼,正在悼念兒子,於是問道:「珠兒死去多久了?」
小妾道:「七天。」
小孩沉吟道:「天氣嚴寒,屍體應該不會腐爛,可以派人開棺驗屍,如果珠兒肉身沒有損壞,我還可以借屍還魂。」
李化聞言大喜,迅速動員手下扒開墳墓,打開棺材蓋一看,珠兒屍體栩栩如生。
小孩說道:「阿翁,我要還陽了。」話剛說完,只聽得嗖地一聲,轉眼便消失不見。
李化暗暗稱奇,派人將珠兒屍體抬回家中,過得片刻,「珠兒」從床上醒轉,口中叫道:「水,快拿水給我。」
喝完一碗水,「珠兒」出了一身汗,爾後便能下地行走。李化見兒子死而復活,喜不自禁,更讓人欣慰的是,「珠兒」還陽後,變得聰明伶俐,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傻小子。
這一天晚上,「珠兒」上床睡覺,閉目後便即無聲無息,任憑家人如何叫喚,就是不見反應,直到第二天方才醒轉。
李化驚疑不定,問道:「孩子,到底怎麼回事?」
「珠兒」道:「阿爹不用掛念,我昨晚之所以毫無知覺,那是去了陰間,跟一位老朋友敘舊。這位朋友名叫哥子,是我昔年跟隨妖僧時認識的同伴,眼下在地府給姜員外作義子,生活無憂。昨夜他邀孩兒玩耍,剛剛才用白鼻子黃馬送我回來。」
李化恍然大悟:原來眼前的珠兒並非珠兒,卻是詹少年,問道:「你既然去了陰間,有沒有見到珠兒?」
詹少年道:「見到了,珠兒已經轉世投胎,他與阿爹沒有父子緣分,之所以投身李府,不過是替金陵嚴子方追討一百吊銅錢債務罷了。」
李化默然不語,尋思「昔年我去金陵做買賣,確實欠了嚴子方一百吊銅錢沒還,只不過此事十分隱秘,不想詹少年居然知道,看來他說的沒錯,珠兒與我確實無緣。」
李妻問道:「孩子,你見到惠姐沒有?」
少年道:「不知道,有機會再替你打聽。」
過了兩三天,少年對李妻道:「惠姐在陰間很好,嫁給楚江王小公子為妻,衣食華貴,光伺候她的僕人婢女就有上百人。」
李妻問「她為什麼不回娘家看看?」
少年道:「凡人死後,便跟父母沒有關係,生前的事情也不大記得,必須反覆提起,她才會有印象。昨天我托姜員外幫忙,總算見到了惠姐,她請我坐在珊瑚床上,我說『父母很思念她。』,惠姐卻滿臉迷惘,昏昏欲睡,我又說『姐姐活著時,喜歡繡並蒂花,有一次剪刀刺破手指,血液滴在錦繡上,姐姐心靈手巧,順著血滴,趁勢繡了一朵紅雲,至今母親還將它掛在床頭,每當看見刺繡,便想起姐姐。這些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嗎?』姐姐經我提醒,這才記起昔日往事,淒然道:『小弟,你回去告訴娘親,待我稟明相公,便回府邸探望她老人家。』」
李妻問「惠兒什麼時候回來?」
少年道:「不知道。」
過了幾日,少年對李妻道:「姐姐回來了,隨從很多,多備些飯菜。」說話間將桌椅搬到中堂,招待來賓,口中道:「姐姐先坐下休息,不要太悲傷。」李妻見他忙忙碌碌,但屋中空空蕩蕩,並無半個人影,不免十分奇怪,少年解釋道:「人鬼有別,姐姐雖然就在附近,可惜你們卻瞧不見。」
又過一會,少年走出門外送客,焚紙祭酒,回來稟告:「隨從車馬已先行離去,姐姐問娘親:以前她睡覺用的那套綠棉被,就是被燭火燙出洞孔的那一件,還在嗎?」
李妻道:「在。」忙打開箱子找了出來。
少年道:「姐姐吩咐說:她累了,想回閨房歇息,命我將被子給她送過去,明天再來與娘親敘舊。」
李妻道:「惠兒的房間我一直給她留著,你快送被子去,快去。」
小惠生前,與東鄰趙家女兒是閨中密友,這一晚趙小姐睡夢中見到小惠前來,音容笑貌一如往昔,跟自己說「我已經化為鬼魂,從此與父母山河永隔,想借你身體一用,與家人見上一面,你別害怕。」
第二天清晨,趙小姐正與母親說話,忽然間倒地昏迷,過一會又慢慢醒轉,對趙母道:「歲月催人老,小惠與嬸嬸分別才不過數年,不想嬸嬸已經滿頭白髮了。」
趙母莫名其妙,叫道:「女兒,你瘋了嗎?」
趙小姐微笑不答,盈盈拜了兩拜,轉身出門而去,趙母心知有異,悄悄尾隨在後,只見女兒一路疾行,很快就走進李府。
一進大廳,趙小姐便抱住李妻大哭,李老太驚慌失措,半晌說不出話來,趙小姐道:「孩兒昨天回來,身體疲勞,沒顧得上與母親說話。女兒不孝,中途拋下父母,害你們日日思念,罪莫大焉。」
李老太又驚又喜,顫聲道:「你是惠兒?」
趙小姐點了點頭。
李老太神色欣慰,笑道:「惠兒,聽說你在下面榮華顯貴,我很高興。但你此刻已是冥王兒媳,以後要恪守婦道,知道麼?」
趙小姐道:「孩兒明白。母親放心,相公待我很好,公婆也很疼愛,並不因女兒相貌醜陋而嫌棄。」小惠生前喜歡以手支頤,趙小姐說話時頻頻用手托著下巴,神情動作與小惠酷似。
過了沒多久,詹少年跑進來說「接姐姐的人到了。」
趙小姐起身拜別,哭道:「孩兒走了。」話剛說完便昏倒在地,過了半晌方才甦醒。
幾個月後,李化忽染重病,求醫問藥都不管用,少年道:「這是惡鬼索命,阿爹沒救了。有兩個惡鬼坐在阿爹床頭,一個拿著鐵杖,一個拿著麻繩,怎麼哀求都不肯走。」
李老太哭著準備壽衣,到了黃昏,少年叫道:「閒雜人等迴避一下,姐夫來看望阿爹了。」過了一會,少年撫掌大笑,李老太問他「你笑什麼?」
少年道:「我笑兩名惡鬼,一聽姐夫來了,嚇得渾身顫抖,躲到床底做起了縮頭烏龜。」
李老太問「惡鬼呢,眼下在哪?」
少年道:「被姐夫用鐵鏈鎖起,綁在馬鞍上帶走了,真是大快人心。娘親不用再哭,阿爹很快就會康復。姐夫臨別時說:他會乞求冥王,賜給阿爹阿母百年壽命。』」
李老太聞言,轉悲為喜,到了晚上,李化病情果然痊癒。
往後的日子,少年專心讀書,由於性格聰穎,十八歲就考進縣學,仍然時不時說些陰間鬼事。鄰里鄉親但凡被惡鬼纏繞生病,少年一一指出惡鬼位置,用火一烤,病情往往不治而愈。
由於屢屢洩露天機,少年得到鬼神懲罰,身染惡疾,渾身青紫,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自此後收斂性情,再也不敢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