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145章 番外 正月三日雨 文 / 春溪笛曉
正月三日,雨——
聖德皇帝第一次看到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
當時他正在匆匆忙忙地跑進驛站避雨,往前一看,滿山梨花開得極好。風雨來後,梨花隨風飄零,山上白,地上也白。這時有人從梨花間走了出來,眉如遠山、色如白玉,彷彿是不出世的仙人偶然降臨人間。
等人走近,他才發現對方不是孤身一人,身邊還跟著許多朋友。他們都喊那場「君常」,君常君常,這名字一下子印進了他的心裡。那還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真有於萬萬人中只看見那麼一個人的事。
那時候,他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處處遭人白眼、飽受欺凌。在對上君常目光的時候,他心慌地避開了。明明他是皇子,卻不敢面對那人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生怕那人發現他的畏怯、齷齪和貪婪。
沒想到那一行人走進驛站後沒一會兒,那人又出來了。他警惕地看著對方,不知怎地,竟連連後退了兩步。君常笑了一聲,說道:「春雨最傷人,別站在這裡了,否則有你頭疼的。」
他像只警惕的野獸一樣,直直地看著君常。
君常低低地喊了一聲:「殿下。」見他瞪圓了眼,君常笑意更深,給他遞了一杯酒,「好吧,知道你不會答應的,把這酒喝了吧,驅驅寒。」
他本想拒絕,可在君常的注視之下卻不由自主地把酒喝了下去。他平時根本沒機會沾酒,半杯酒灌進去,臉已經紅了。
君常抬手捏了捏他的臉:「殿下真是可愛,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喝兩杯。」
他怒紅了眼。
雖然他從來沒有什麼天潢貴胄的命數,可君常對待他的方式讓他很不高興,就像、就像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別人看不起他他不怎麼在意,君常看不起他,他覺得渾身上下都像燒著了火一樣。
他冷冰冰地說:「好。」
有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以後你再怎麼不想喝,我都要你喝下去。
野心像是一顆瘋狂的種子,在這一刻深深埋入他的心底。
正月三日,晴。
他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君常。
這一次,他坐在太子之位上。太子之位的爭奪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他不願再去回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君常,在他們相遇這一天,以太子的身份再次君常面前。他想要看到君常臉上出現吃驚、敬畏、崇慕的眼神……
君常應邀而至。
令他失望的是,君常笑容如常。他淡笑著說:「殿下,又見面了。」
他有點挫敗,但很快又釋然。君常家中乃是軍勳世家,自立國以來建功無數,面聖的次數數都數不清了,怎麼可能會因為他是太子就態度大變。
他心中的野心更為壯大。
總有一天,他要讓君常臣服於他,徹徹底底地臣服於他。
他面上不露聲色,只說道:「我喝過君常你的酒,這次特意回請你。」
君常並沒有和他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那我先謝過殿下。」
正月三日,陰。
又是他討厭的陰天,他心情不好,派人把君常找了過來。
君常一到,先問道:「殿下怎麼了?」
君常總是這樣,不管他是高興還是難過,君常總是第一個發現。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君常。
他說道:「我母妃去世時,天氣也是這樣的,天黑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君常先是頓了頓,而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脊,歎息著說:「都過去了。」
他得寸進尺地抱緊君常,不依不饒地追問:「君常,你喜歡我嗎?你是我的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好嗎?」
君常依然顧左右而言他:「殿下,你一下子說這麼多,叫我怎麼答。」
他緊盯著君常的眼睛:「一個一個答。」
君常與他對視片刻,目光微頓,緩緩說:「我喜歡殿下,我是殿下的,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殿下,除非殿下不想再見到我。」
他心情霎時轉好,狠狠地吻了下去。
狠狠地……佔有了君常。
從此以後,君常是他的了,誰都無法染指。
正月三日,雨。
登基之後,君常去了外地。
君常總是有許多朋友,總是又忙不完的事,他很不喜歡。
他想把君常關起來,關在他身邊。像是最開始想的那樣,要讓君常屈服,要讓君常臣服,永遠不敢反抗,永遠不能再和其他人說話,永遠不能再想其他事,心裡眼裡都只能有他一個。
可一見到,又捨不得。
比之去年,君常又瘦了。他抱著君常,檢查君常身上的每一處,生怕在君常遠離自己的時候被別人摸了抱了。君常緊皺著眉頭,不是很高興。
他說道:「你要是什麼都沒做,怎麼會怕我檢查。」
君常歎息著說:「陛下,在你眼中我是什麼呢?」說完君常伸手揉揉他的頭髮,像在安撫一個躁動不安的孩子。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君常這種語氣、
這種動作。他已經長大了,已經是一國之君,不再是當初那個軟弱可欺的落魄皇子,君常怎麼能繼續用這樣的態度來和他說話?
他**地說道:「你是我的。」
那晚之後,他沒再找君常,連君常離京都沒去送行。
他找到了幾個可心的人,養在身邊玩兒。比之君常,他們確實少些滋味,不過他們比君常放得開,真正做起來也極為快活。
不消多時,皇帝好南風的消息不脛而走。
而在不久之後,君常回京了。
正月三日,雨。
他越來越厭煩君常。
君常能力極高,回京後一升再升,管得也越來越多。他想建新宮殿,君常反駁;他想南行,君常反駁;他想搜羅珍奇,君常反駁。
君常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駁回他想做的每一件事。而且君常人緣極好,每次站出來辯駁他的想法,總有無數人站在君常那邊。
「到底你是皇帝還是他是皇帝啊!」
身下人的一句話,讓他怒火中燒。是啊,他是皇帝還是君常是皇帝?憑什麼他想做什麼都做不成!
他最應該忌諱的就是結黨營私,竟惑於舊情放縱君常在自己眼皮底下和別人這樣聯合!
誰知道他們是怎麼聯合的?誰知道是不是靠君常那本應只屬於他的身體……
他越想越憤怒。
君常管那麼多,怎麼沒見他管過他「好南風」的事?君常一點都不在意。
第二天上朝,他把和君常走得近的人統統貶出京城。
看著君常愕然的表情,他心中有點快意。
他才是一國之君。
那一天,君常主動求見他。
他故意和其他人在床上顛鸞倒鳳,把君常晾在門外等著。
等他把床上的人趕跑時,只見君常臉色未變,靜靜地站在門外與他對視。
他並沒有穿上外袍的念頭,而是直接把君常喊進屋。
他示意別人帶上門,笑著問:「君常,有什麼事嗎?」
君常說:「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哦」地一聲,說道:「收回什麼成命?」
君常說:「陛下給他們找的罪名根本站不住腳。」
他說道:「君常你不是管吏部的吧?站不站得住腳,不應該由你來判斷。更何況,若是拿出他們真正的罪名來,君常你恐怕就摘不出來了。」
君常深吸一口氣:「什麼真正的罪名?」
他冷笑說:「結黨營私!」
君常錯愕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這次他們不歡而散。
可他最後還是收回了成命。
因為君常請動了三位顧命大臣,還有宮中的太后。
到底他是皇帝還是君常是皇帝?
他越想越厭惡君常。
當晚他叫人把君常召進宮。
他狠狠地把君常壓在身下,洩憤般侵佔著那熟悉的身體,咬牙說:「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再怎麼厲害,還不是得乖乖對我張開腿?」
正月三日,雨。
君常勸他立後。
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從君常口裡說出來,卻讓他難受不已。
君常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他,不在意他有別人,不在意他選妃立後。
他讓君常跪了一天。
這一天裡,大臣往來、內侍出入,都看到君常筆挺挺地跪在那裡。
他沒有絲毫心軟。
入夜之後,他把君常扔到了床上。
一天滴水未進、長跪在地,君常一點力氣都沒有。面對他凶狠的侵佔,君常根本無法可施。
第二天,君常又聯合太后等人對他施壓。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消息,君常家中出現了一個女人,對方懷著君常的孩子!
他怒火中燒,派人去將那個女人就地格殺。
那個女人被君常護了下來。
君常在保護那個女人的過程中受了傷,入宮求見時臂上鮮血淋漓。
他毫不憐惜,冷眼看著君常:「這就是你讓我立後的理由?身邊有了女人,怕我繼續像以前那樣對你?放心好了,你這樣的貨色我早就膩了。」
君常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辯駁,最後還是說:「對,我與她兩情相悅,請陛下立後吧。」
八月十一,雨。
他發現了一個令他憤怒至極的秘密。
他的母妃,竟是太后害死的。
太后是君常的姑姑。
想到自己竟被君常騙了那麼多年,騙得他心甘情願喊殺母仇人當「母親」,他根本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怒火。
他決定要廢掉太后,撤掉君常的官
職。
這個決定還沒正式宣讀,突然出了大事。一來是國內的叛亂,他的幾個「兄長」發兵「勤王」。理由是君常挾天子以令諸侯,隨心恣意地發佈政令,施行□□、民不聊生。另一邊,是匈奴大軍壓境。
大慶江山,頓時風雨飄搖。
他左右許多人都在勸說他把君常斬首以平息諸王叛亂,協力對抗匈奴。
他並未答應,因為他雖厭了君常,卻還記著往日的情分,頂多也只想著把君常關進宮中,再不讓他離開。
沒想到有人從君常府中搜出了君常與匈奴國主的書信往來。
左右紛紛說:「此人通敵叛國,其心可誅!」
他看了信,那字裡行間的熟稔令他怒火中燒。
君常,君常,我沒想過殺你,你卻勾結匈奴!
往日愛得越深,此刻便恨得越深。他下令將君常凌遲處死,立刻執行。
他再也不想聽到「君常」二字!
他要「君常」從徹底從世上消失!
太后得了消息,趕來求情。他冷笑說:「為他求情?您還不如先顧著自己,當年我母妃恐怕也向你求饒過吧?」
太后頓時全明白了,淚落如雨。
傍晚的時候,行刑的人來報說君常已受刑。
他沉默片刻,剛想把人打發走,忽然又開口問:「他說了什麼嗎?」
行刑的人說:「他一句話都沒說,很安靜。」
天地彷彿也一下子安靜下來。
君常死了,一句話都沒有說。
正月三日,雨。
叛亂早已平息。
君常的兄長假意叛逃匈奴,引匈奴精兵入甕,絞殺數萬匈奴精銳。
匈奴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他十弟離京前入宮,對他說:他們是國之砥柱,如果君常會勾結匈奴,中原早已是匈奴囊中之物。
君常一家用鮮血洗脫了身上的冤屈。
是啊,君常在朝中的地位足以權傾朝野。
君常怎麼會勾結匈奴。
再往下徹查,原來他身邊竟有匈奴國主的細作,從一開始就故意挑撥他與君常的關係。
而他,根本經不得挑撥。
當晚他夢見了君常。
君常死後,他終於又一次見到了君常。
君常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後彷彿還開著滿山梨花。過了一會兒,君常轉身往梨花深處走。
他追了過去。
追了一會兒,君常轉身看著他,歎息著說:「陛下,回去吧。」
他哭了起來:「君常,我錯了,十弟都和我說了,我真的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君常說:「陛下,我回不去了,你回去吧。」他垂眸,「你沒有殺臨均,我很高興,幫我好好教他……」
他說:「不,我是天子,一定有辦法讓你回來的。君常,你不要走,不要走。」
君常沒再說話,慢慢從他夢中消失了。
他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
他對左右說:「去,去把臨均帶過來。」
左右不解:「臨均?」
他咬牙說:「他在太后身邊!馬上去把他帶過來!」
和君常兒子一起來的還有太后。
他沒有和太后說話,而是把小孩抱進懷裡。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發現小孩眉眼與君常十分相像,不由抱起來說:「君常,君常……」
太后說:「他不是君常!」
他怒道:「住口!」他雖然生氣,卻還是改了口,「臨均,君常讓我好好教你,以後你住在我這邊吧。」
太后皺起眉。
他沒給太后反對的機會,轉了話題:「君常與臨均的母親是怎麼認識的?」
太后深吸一口氣,說:「君常他身邊沒個人照顧他,我們給他找了臨均母親,讓她找機會與君常行房……君常對我們派去的人並不設法,他向來最重責任,事發之後還是娶了她。」
他哈哈大笑,笑完卻哭了起來。
當初君常說過什麼?兩情相悅!兩情相悅!根本就不是!娶了對方也不是最重責任,而是想讓他答應立後!
君常連他殺了他都不曾怨過。
而他那會兒輕信那些奸佞的話,不過是因為局勢太過危險,想找個理由勸服自己把君常推出去平息叛亂罷了!
他一直都這樣,容易畏怯,想法和做法都齷齪又卑鄙,偏偏又貪婪無比。
他是一個卑劣又自私的人。
對,他就是這樣卑劣又自私。
他是天子,他有天命在身,無論上天還是入地,他都要把君常找回來。
付出任何代價都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