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三九章 文 / 春溪笛曉
謝大郎大婚之日,賓客盈門。
不太重要的客人都被安排在金玉樓那邊吃酒,邀請至家中之人都是朝中要員,比如姚鼎言和徐君誠。再仔細一瞅,孟元紹、徐延年等等都在,許多品級低那麼一點的,看向謝季禹的目光已經不太一樣。潼川謝家到了謝季禹手裡,果真一下子上了幾個台階。
等趙崇昭進了門,其他人的目光又落在謝則安身上。謝則安到謝家時謝季禹還很低調,許多人都不知道謝則安真正的來歷,只當他真是謝季禹的兒子。謝則安這幾年來可是出盡風頭啊!
更要緊的是,趙崇昭一進門找的便是他,親近之意溢於言表。
想到謝則安剛回朝時的境況,孟元紹幾人心裡都挺複雜。若是謝則安一回京趙崇昭對他就是這種態度,譏嘲謝則安靠裙帶關係往上走的人肯定不少,偏偏趙崇昭前段時間不僅沒和謝則安走多近,反倒經常刁難,弄得他們都有點看不過眼,忍不住出口相幫幾句。
沒想到一轉眼他們又和好如初。
謝則安不知道有那麼多人盯著自己,趙崇昭沒讓人通傳,他壓根沒發覺趙崇昭到了,還在不遠處笑瞇瞇地看著二娘替謝大郎整理衣襟。謝大郎平時不太注重這些,剛才忙進忙出把領子都忙得翻了起來,二娘眼尖心細,特意停下來替謝大郎整理。
察覺謝則安促狹的視線,二娘大大方方地朝謝則安露出笑容。
謝則安:「…………」
這恩愛秀得,閃瞎狗眼了!
謝則安心裡冒出中「女兒終於要嫁出去」的感慨,正感歎著呢,忽然瞧見趙崇昭朝自己走來。為了防止趙崇昭表現得太親近,謝則安先拉開距離:「陛下,您來了。」
趙崇昭剛才也瞧見了二娘與大郎的親近,心裡正酸著呢,一看謝則安這舉動更不高興了。他不容拒絕地抓住謝則安的手:「三郎。」
謝則安:「……」
謝則安懶得和趙崇昭分辨了,只盼著趙崇昭別弄出別的動靜來。
趙崇昭還算有分寸,握緊謝則安的手一會兒,乖乖放開了。他含笑應對上前和他說話的人,毫不避諱地顯露他對謝家的親近之意。
等到太陽偏西,總算忙完了。
趙崇昭終究不能留太久,只能依依不捨地回了宮。
另一邊,金玉樓的酒宴還沒散。蔡東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其他人,最後與姚清澤等人坐到了一塊。姚清澤身邊坐著沈敬卿,沈敬卿背脊挺直了不少,和姚清澤表現得十分親近。
蔡東和沈敬卿臭氣相投,平日裡多有往來。透過沈敬卿這座橋樑,對姚清澤這位高官之子有所瞭解,表面上那麼風光,芯子還不是和他們一樣?沈敬卿的妹妹孝期內已經和姚清澤好上了,如今正式嫁入了姚家,沈敬卿以姚清澤大舅哥自居,面上不知多風光。
蔡東聽沈敬卿提起過不久前的罷相風波,更加打定主意要上姚家這條船。背靠大樹好乘涼,如今趙崇昭雖然被謝則安穩住了,姚鼎言卻不會就這樣放棄!
孟相的氣像已盡,下一個宰相是誰?怎麼看都是趙崇昭最推崇的姚鼎言。
戴石和張大義正在金玉樓頂樓往下看。底下的格局已經十分分明,蔡東那一桌人,正是「新黨」之中最激進的一批,相較之下,顧允、顧騁父子倆所在那桌明顯是比較理智的。
張大義問戴石:「你們官人真的撐得住嗎?」
戴石說:「官人自有主意。」他問起了別的事,「聽說姚清澤那邊一直在針對顧先生父子?」
張大義說:「是有這回事,他們之間的梁子是在很多年前結下的,即使同為新黨也沒有緩和。」
戴石心情沉重。謝則安身上的擔子不輕,姚鼎言和徐君誠都是謝則安的老師,謝則安的思想中既有姚鼎言的一部分,又有徐君誠的一部分。這本來是好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可惜這又是最不討喜的狀態。
不管是徐君誠還是姚鼎言,都不會真正地把謝則安當自己人。
即使教的時候毫無保留,真正謀劃起來卻不會讓謝則安參與。
姚清澤這些人連同為「新黨」的人都會下手,謝則安能討得了好去嗎?
戴石心中擔憂,面色也隨之變得凝重。
張大義是個商人,善於察言觀色。他問:「是不是三郎遇到什麼難題了?你們不用瞎擔心,三郎什麼時候被難倒過?」
戴石說:「他才十八歲。」
謝則安才十八歲,和趙崇昭一樣大。趙崇昭是一國之君,身邊有無數能人輔佐,想走錯一步都挺難的。謝則安不同,謝則安身邊的人都是他靠自己找來的,有些並非完全會為謝則安想。謝大郎倒算與謝則安最親近、可以讓謝則安全心信任的人,可如今謝大郎也要成親了。
謝則安才十八歲。
同齡的人漸漸成家立業,他卻已經經歷了喪妻之痛。這還僅僅是其一,更要命的是很少有人記得他的年紀,連英明神武的先皇,臨去前也把一個個擔子加到他身上。以前謝則安想得多、謀得遠,他們還覺得謝則安太多心,可如今看來,那點兒部署還遠遠不夠。
明明還是個半大少年,為什麼要背那麼多擔子?
戴石等人是看著謝則安長大的,很希望謝則安能像真正的少年那樣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可謝則安總那麼忙碌,只能忙裡偷閒地與家裡人稍微親近親近。
張大義對謝則安的感情雖然比不得戴石,看見戴石複雜的神情後也想到了許多。謝則安與趙崇昭之間一波三折,也不知以後會不會再變。帝王給的榮寵終歸不是那麼好拿的,靠著這個風光一時,往後怎麼死都不知道。
張大義說:「也就你們這些身邊人才會記得他還那麼小,擱到外頭誰還記得他才十八。」更不會記得一個這麼大一點的少年應該過怎麼樣的人生。張大義囑咐,「他那個人忙起來也不會愛惜自己,你們平時要好好照顧他。」
戴石看著張大義臉上那實實在在的關切,心裡有點替謝則安高興。不管以後如何,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待謝則安的。
他點頭說:「我們會的。」
賓客散盡,萬籟俱寂。
謝則安在院中獨酌。
謝則安不愛喝酒,更不愛一個人喝酒。戴石回來後看見這情景,有點意外也有點擔心。他上前一步:「官人。」
謝則安說:「回來了?沒什麼事兒吧?」
戴石說:「沒什麼,就是發現『蔡陽』和姚清澤他們走得很近,不知會不會弄出什麼事來。」
謝則安說:「姚兄以前挺好一個人。」他垂眼,「明年姚兄要參加科舉,狀元之位恐怕是他的了。沈敬卿是他大舅哥,這傢伙心胸狹隘,當初我已經把他得罪死了,以後我和他們之間恐怕免不了起爭端,你叫人多盯著他們。」
戴石說:「官人放心,我們從來沒放鬆過。」
謝則安看著深秋的夜色,心中不免惆悵。他說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但願風雨不要來得太快,我們還沒真正做好準備。」
謝則安的期盼終究成了奢望。
十月與十一月交接之際,突然發生了日食。日食這事兒可大可小,在朝堂上這種自然現象往往會被有心人拿來作為攻訐的武器。這一次日食發生,正巧碰上一場大旱,不少糧食在收成前枯死,難民流落到京城請命。兩樁事兒碰在一塊,慌了趙崇昭的心,稱了新黨的意。
日食被視為上天的警示,警示對像肯定是地位高的人,要麼是趙崇昭自己,要麼是身為百官之首的丞相孟元紹。
趙崇昭的選擇簡單粗暴。
在死自己和死孟元紹之間,果斷死孟元紹啊!
孟元紹見大勢已去,無奈地站了出來,主動引罪於己身,請求卸去宰相之職。
下朝後新黨彈冠相慶,彷彿相位已穩穩落入姚鼎言手中。
謝則安中午去了孟家一趟。
孟元紹說:「我還當宰相時賓客滿堂,你從不在其中;我罷相後門可羅雀,你是第一個上門的。謝三郎,你骨子裡的堅持可能會害死你。」
謝則安說:「我哪有堅持什麼。」他笑了笑,「以前上門來的話,您老哪有時間理會我?這會兒上門來才能好好和您說話。」
孟元紹說:「我這次退下來,朝廷的事就不管了,我準備去找老馬喝喝茶下下棋。你在陛下身邊,要多勸著他一點兒。」
孟元紹說的是馬御史,謝則安一直讓人看照著馬御史夫妻。他們雖然遠離京城,日子卻過得挺舒服,馬御史不噴人了,整個人看起來和氣了不少,經常在周圍的縣鄉走走停停,瞭解民生與民情。
一整年跑下來,收穫還真不少。
謝則安說:「老馬他會很高興的。」
孟元紹見謝則安並不勸阻,便知謝則安已做好準備。他歎了口氣:「我能撐足兩三年已經是意料之外了,陛下他做得比我們想像中要好。我在朝中還有些舊識,你有事可以找他們商量。還有徐延年徐參政,其實也是極有才幹的人,而且門生眾多,你要是能說動他,許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謝則安認真記在心裡。
孟元紹說:「我向陛下推薦了你徐先生為相,不知陛下是不是會考慮。你要是有機會的話可以給陛下進言一二,新黨聲勢浩大,若是沒個人能和他們抗衡,後果不堪設想。」
謝則安一頓,點點頭。
他出了孟府,沒立刻進宮,而是回家吃飯。晚上他值晚班,他把手上的文書看完,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由秋轉冬的荒涼景致,心中思緒萬千。
突然,班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風從外面灌進來,謝則安收了收衣袖,轉頭看向來人。
趙崇昭說:「三郎你忙完了?」
謝則安說:「陛下算得真準,剛把事情都忙完。」他看向趙崇昭,「陛下有事?」
趙崇昭說:「相位懸空,其他人都彎彎繞繞地在我面前說了許多話,三郎你卻一句話都沒和我說。」他一步步走進,「三郎,你也拿不定主意嗎?」
謝則安說:「陛下心中的兩個人選都是我的老師。」
趙崇昭一屁股坐在桌邊,邀謝則安坐到一旁,說道:「對,我很為難,徐參政和姚參政都能勝任。我想了很久……」
謝則安說:「陛下決定好了?」
趙崇昭說:「差不多。」他凝視著謝則安,「本來我下不了決心,可我突然想到三郎你的名字。」
衡,平衡。
趙英給謝則安起這麼個名字,分明是想他時刻記著「平衡」二字。
趙崇昭說:「想要推行新法,一定程度上的權力集中是必須的。可也只能集中那麼一部分,不能把整個朝廷的決策權全部交到一個人手中。姚先生要的制置三司條例司可以建,但只能管新法,其他決議還得由政事堂決定。政事堂的一把手,我覺得還是由徐先生來當比較好。」
謝則安仔細地聽完,應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