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一七章 文 / 春溪笛曉
涼州路遠,謝則安抵達時已是近一個月後。所幸他是提前出發的,倒沒有耽誤上任。
謝則安剛得了功名,和同年進士一樣頂了天都只能當個七品縣令。一到涼州,謝則安就與車隊分開了,先繞行到自己的任地去「巡視」。
晏寧公主從未出過遠門,這樣的遠行算是了了她一個心願。剛抵達涼州城門,有人迎了上來,是端王派來的。此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唯一有些古怪的是他的兩道眉毛分得特別開,也特別濃,看著總有些滑稽。
晏寧公主朝來人道了謝,讓人跟著對方走。
端王的府邸比較僻靜,他母妃生前不愛與人往來,選的是遠離鬧市的地方。晏寧公主下了馬車,由侍女攙扶著入了端王府。
來迎接的人問:「怎麼不見駙馬?」
晏寧公主說:「他先去任地那邊走一圈。」
迎接的人說:「駙馬可真是個踏實人。」
晏寧公主訝異地看了對方一眼,覺得這人在端王府的地位恐怕不一般。雖然言語和態度都十分恭謹,可這語氣聽著不像普通僕從。再看對方背脊挺直,儀態端方,晏寧公主心中有了底,沒再回答。
不管如何,見了端王晏寧公主心中是歡喜的,坐下和端王長聊起來。
眼看時候不早,端王說:「不如寧兒你住在這裡好了?三郎才剛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落腳的地方。」
晏寧公主剛要拒絕,就聽有人來報:「駙馬爺到了。」
端王起身說:「還不快請進來?」
謝則安跟在僕從後入內,見屋內陳設頗為雅致,笑道:「我一進皇叔你這地方就渾身不舒坦。」
晏寧公主嗔了他一眼:「三郎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謝則安說:「皇叔這地方太風雅,我一大俗人,呆在這樣的地兒哪能舒坦!」
端王笑罵:「早聽說你小子油嘴滑舌,今天才有機會見識!」
謝則安摸摸鼻頭:「實話實說您還不願意聽了?」
端王說:「你要是大俗人,置其他人於何地?你可是我那皇侄兒欽定的狀元,文采過人,才思敏捷,哪塊兒俗了?」
謝則安說:「參加科舉圖什麼?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瞧瞧,這不是買賣人嗎?哪兒都俗。」他笑了笑,又誇了一句,「真正的風雅人,就該像皇叔一樣過閒雲野鶴的生活。」
端王說:「你這張嘴埋汰起人來可真厲害啊。」他順著謝則安話兒往下接,「我要不是被你們喊一聲『皇叔』,說不定真的會去考考看呢。不過我不愛狀元這名頭,我愛探花,這兩名字比較好聽。」
謝則安望向晏寧公主,笑瞇瞇地道:「看吧,皇叔連考哪個名位都得看名字好不好聽。」
晏寧公主說:「你們兩個就別相互誇捧了,我聽著都害臊。」
端王說:「還不是你這駙馬太滑頭。」他又提起了剛才的話題,「我剛和寧兒說了,你們先住這裡吧?」
謝則安說:「皇叔的好意我們都知道,但還是不用了。為了方便寧兒來與皇叔說話,我已經離這兒不遠的一處宅院,托人翻修了大半個月,隨時都可以入住。」
端王神色微閃:「沒聽說謝將軍派人過來買房子啊。」
謝則安說:「這點小事怎麼好意思麻煩祖父,我是托我一個朋友辦的。等我們安頓好了,一定邀皇叔你過府一敘。」
端王說:「那好,我就不強留了。」他話鋒一轉,「飯總要在這裡吃一頓吧?」
謝則安說:「皇叔相邀,卻之不恭。」
三人落座,端王讓人把王妃也叫了過來。王妃眼睛微紅,見了謝則安和晏寧公主只勉強地一笑。
晏寧公主關心地問:「皇嬸怎麼了?」
端王說:「你這嬸嬸是婦道人家,凡事都看不長遠。前段時間我們家那小子進了京,她天天以淚洗面,你說丟人不丟人。」
王妃微微低頭。
晏寧公主沉默下來。
讓諸王世子入京是趙英的主意,理由是趙崇昭兄弟手足太少,身邊無人陪伴。可誰都知道這是想把諸王世子掐在手裡,和以前用「質子」控制那些俯首稱臣的小國一樣道理。
晏寧公主看得明明白白,也清楚端王看得明明白白,聽著端王這雲淡風輕的語氣感覺有點愧對他。
謝則安隨手夾菜,沒有插話。都說端王愛妻愛子,如今看來恐怕要打點折扣,真要疼愛他們哪捨得拿出來做文章?
端王無論哪方面都表現得很完美,而正是因為太完美了,所以才顯得有點刻意。
一頓飯吃完,謝則安起身告辭。端王沒再挽留,目送他們離開。
謝則安前腳一走,端王打發王妃離開,招呼那個寬眉毛的人從屏風背後現身。寬眉毛的人說道:「這個謝衡很不一般。」
端王說:「誰都知道他很不一般,一個雜碎留下的野種能得那麼多人青眼,心思不可謂不深沉。他剛才表現得太鎮定了,不管怎麼試探都濺不起半點水花,這樣的傢伙過來了,你讓底下的人收斂點兒。」
寬眉毛的人說:「要不我們把他……」
端王說:「沒那個必要,他一到我們這邊就出事,麻煩更大。」他掏出手絹擦了擦手,「說到這個我才想起來,你有沒有派人去讓那個雜碎消失?」
寬眉毛的人說:「殿下放心,早就讓他閉嘴了。」
端王說:「閉不閉嘴都沒什麼,反正他又不知道他是為誰賣命。」他嗤笑一聲,「這麼個傢伙居然能生出那樣一個兒子,真是讓人想不透……」
寬眉毛的人說:「再厲害又如何,他可是駙馬,能翻起什麼風浪?」
端王說:「那可不一定,以前不也有一個駙馬,讓一個毫無根底的皇子登上了帝位,讓一個明明有能力問鼎天下的皇子發了瘋……你沒有去京城,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這位小駙馬和我那皇侄兒和皇侄女之間的糾葛非常有趣,比之當年那場好戲也不遑多讓。」
寬眉毛的人心頭一跳。
端王說:「我們做自己的事就好,不需要管太多。」他冷笑,「反正他們早晚會自取滅亡。」
寬眉毛的人喏然應是。
謝則安並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地方潛伏著這樣的危機,他在進端王府前已經把隨行的人安排進新府邸。見晏寧公主臉上帶著點小小的雀躍,謝則安淡笑著勸她去睡覺。
出身皇室雖然尊貴非凡,卻也像籠中的鳥兒,永遠不得自由。剛才在端王府察覺的種種端倪,謝則安不準備告訴晏寧公主。晏寧公主身體太弱,快活的日子不多了,就算端王真的心懷鬼胎他也不介意,只要他在晏寧公主面前還能繼續演下去就好。
等晏寧公主睡下了,謝則安才走出房門。他一眼看到徐嬸踟躕地在外面站著,不由問:「徐嬸,怎麼了?」
徐嬸說:「我差人出去問了問,發現這邊的米糧不好,都是粗糧,我怕殿下吃不慣。」
謝則安說:「我還當是什麼事兒,不要緊的,你們來時不是連米都帶了嗎?都給晏寧留著。至於我們這些糙人就不用那麼講究了,有什麼吃什麼。」
徐嬸點點頭,有點猶豫。
謝則安說:「怎麼了?」
徐嬸說:「我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謝則安說:「徐嬸你就別吊我胃口了。」
徐嬸說:「今天來接我們的人有點眼熟,那兩道眉毛太明顯了,我以前肯定見過。」
謝則安微訝。
徐嬸以前是柳家的管事,柳家獲罪之後,徐嬸被重新發賣。謝則安當時買下了她,入了謝府後也讓她跟著。
柳家的敗落來得非常突然,徐嬸那段時間一直心有餘悸,處事非常謹慎。
謝則安問:「端王身邊的人可能出入過柳府,徐嬸見過也不出奇。」
徐嬸說:「不不不,不是在柳府見過的,是在更久之前,柳太爺審過一個案子,判了一家人斬首,為首那個男人就是這樣,兩道眉毛離得很寬。因為這長相很奇特,所以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很多人議論這是樁冤案。柳府被抄那天,柳太爺快要不行了,嘴裡念叨著『報應,報應』,其他的我沒聽清,只聽到這麼一句就被人拉走了。」
謝則安說:「徐嬸你的意思是柳家出事可能和這樁案子有關,或者和端王身邊這個人有關?」
徐嬸說:「我不敢瞎猜,只是覺得……」
謝則安溫言道:「我知道徐嬸你的意思,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柳家出事真和端王有關,那我們還真得防著點。畢竟能在京城那種地方做到那種程度,手腕絕對不簡單。你在晏寧面前不要多說,我會注意的。」
徐嬸點頭。
剛剛被謝則安買下時,她有些瞧不起這家人,可跟著謝則安的時間越長,她對自家小官人就越敬畏。謝則安年紀雖小,卻能把她所有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當初她對李氏和謝小妹稍有逾越,謝則安就把她敲打得心驚膽顫。
等真正被謝則安接納,徐嬸對於自己能跟著這麼個有能耐的人感到非常慶幸。尤其是當初謝則安為了芸娘和齊王死磕到底,他們這些人心裡又安心又感動,就算是要為謝則安去死他們都願意!
天底下還能找到第二個這樣的東家嗎?
徐嬸見謝則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心安了不少,退下去繼續安頓隨行的人。
新府落成,事兒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