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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一五章 文 / 春溪笛曉

    謝則安不是十幾歲的毛頭青年,喜怒未形於色,進退有據地和同年士子往來。既然想要走這條路,他應對起來比以前要謹慎得多,與大部分士子都談過幾句,沒刻意親近誰也沒刻意冷落誰。

    一輪下來,哪些人值得一交,哪些人只適合打個招呼,謝則安心裡已經有了底。

    等他一一估量完,正殿那邊敲鐘了。士子們三步並兩步地回到殿中,屏息等待趙崇昭的閱卷結果。

    趙崇昭也想一下子宣佈自己心中的結果,但還是忍住了。他示意內侍念了三篇文章,一篇是謝則安的,另外兩篇分別出自閻三弄、李紳之手,閻三弄是寒門弟子,出身貧寒,行文之中對農桑及民生瞭若指掌;李紳出身甘梁李家,眼界寬廣,行文酣暢淋漓,許多想法頗為新奇。

    眾士子不明所以,但還是凝神細聽。每聽完一篇,大部分人都忍不住擊掌而贊,由衷佩服。

    等謝則安的文章一出,殿中反倒有些靜寂。

    謝則安這篇文章集閻三弄、李紳兩人的優點於一身,甚至比他們倆的長處都要高出一層。

    趙崇昭見眾人噤聲不敢言語,站起來說:「這三篇文章我都覺得極好,各有所長,難分高下。」

    閻三弄和李紳聞言對望一眼,齊齊站出來說:「謝會元的文章最佳,三弄(紳)自愧不如。」

    趙崇昭滿意地一笑。

    三元及第是大慶朝前所未有之事,更別提謝則安還是個駙馬——而且年紀極輕!閻三弄和李紳都比他年長七八歲。

    趙崇昭這番作派自然是想避免旁人亂嚼口舌,見閻三弄和李紳都夠識趣,他光明正大地在榜首位置寫下謝則安的名字。

    皇榜一張貼出去,不少人爭前恐後地擠上去。

    晏寧公主一直在家中等消息,謝府僕從也早早派人去侯著了,皇榜一出,湧向謝府報喜的人多不勝數。

    管事和徐嬸喜笑顏開,並不吝嗇賞錢,只要來了、說了幾句吉祥話都給。

    謝小妹和謝小弟是最高興的,謝小妹朝管事討了串「遍地桃花」,在謝府大門辟里啪啦地放了起來。若不是年前剛去了,謝府還能更熱鬧,所以謝小妹放鞭炮時其他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她放完了才叫她別再鬧騰。

    謝則安騎著馬戴著花沿著朱雀街一路遊行,在京城大大地露了一把臉,「小謝狀元」這個稱呼很快取代了「小謝駙馬」,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興奮交談,說的都是「小謝狀元以前來過我們店」「小謝狀元以前買過我東西」「小謝狀元人可好了」,彷彿人人都和「小謝狀元」非常親近一樣。

    謝則安沒來得及回家,繞了一圈後又趕赴瓊林苑。士子們能走到這一步,要麼滿腔筆墨,要麼滿腔抱負,行走在瓊林苑中雖然歡喜又激動,卻還是十分鎮定,沒誰鬧出什麼笑話來。

    甘梁李家與潼川謝家一直有往來,李紳主動上前向謝則安問好。謝則安說:「殿試時間倉促,李兄恐怕還有很多大好想法沒有寫出來,有機會定要討教一二。」

    李紳說:「千萬別,我聽著就覺得有些可怕。」

    謝則安一愣,問:「為什麼?」

    李紳說:「記得我大伯嗎?我大伯前兩年來過京城,你說上門朝他討教一二,結果弄得我大伯幾天都沒睡好覺,回去後還心有餘悸……」

    謝則安樂了,說道:「李先生是個很厲害的人。」

    有了李家大伯這個引子,兩個人很快熟悉起來。聊了一會兒,李紳掃視一圈,指著在某個角落站著的閻三弄說:「你看那傢伙又躲起來了,這脾氣往後可怎麼辦喲。」

    謝則安說:「李兄和閻兄認識?」

    李紳點頭如搗蒜:「認識認識,我是東邊來的,他是西邊來的,結果住到了一塊,挺有趣的。就是這人太悶了,不太愛和人往來。」

    謝則安說:「西邊?具體是哪兒人?」

    李紳說:「很西!去年西夏人不是把河谷平原還給我們了嗎?他家就在河谷平原前面一點點,叫什麼來著,他當時說得很快,我聽不太清……」

    謝則安說:「旱肅縣?」

    李紳猛地點頭:「對對對,旱肅縣!三郎你怎麼知道的?」

    謝則安說:「家裡有人在那邊,對那兒比較瞭解。」說完他微訝地抬頭,「閻兄?」

    閻三弄點頭,說:「我也知道你。」

    謝則安笑著說:「我這麼有名了?」

    閻三弄說:「我見過謝將軍和燕將軍,他們很厲害。」

    閻三弄說得簡單,謝則安卻一下子明白了,大概就是他祖父和燕沖提到過他,閻三弄才會過來打招呼。

    謝則安說:「沒想到繞了一圈大家都認識,世界可真小。」

    李紳苦笑說:「不是世界小,是三郎你太出名吧。」本來發現自己要和謝則安一塊殿試他已經夠有壓力了,趙崇昭一讓人念他們三個人的文章,他就知道糟糕。差距明顯擺在那裡,趙崇昭的意思多明白啊,就是讓他們主動承認不如謝則安。

    好在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要不然趙崇昭這麼干非讓他恨上謝則安不可!

    閻三弄沒再插話,彷彿真的只是過來打個招呼而已。

    謝則安和李紳聊得正歡,趙崇昭到了。

    趙崇昭一眼掃見了謝則安。

    見謝則安正與人聊天,不由多看了謝則安旁邊的李紳一眼。趙崇昭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叫人宣佈瓊林宴開始。

    謝則安身為狀元,自然得迎上去跟在趙崇昭身邊。

    趙崇昭叫人把酒端上來,轉頭望著謝則安:「三郎,第一杯酒來喝。」

    謝則安一頓,含笑應道:「謝陛下賜酒。」

    趙崇昭盯著謝則安微染上了酒的薄唇一會兒,轉開了眼,與其他人說起話來。

    瓊林宴結束時謝則安被灌了不少酒。

    趙崇昭吩咐張大德把謝則安送回謝府。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更多的交流。

    謝則安回到家中,酒基本醒了。他邀張大德坐下:「大德,我們也許久沒好好說話了。」

    張大德說:「三郎,我和我哥早就知道你會有出息的。」

    謝則安說:「我可能會離開京城一段時間,或許一兩年,或者兩三年。」

    張大德一愣:「三郎你不能留京嗎?你可是狀元啊!」

    謝則安說:「地方上還是要去的。大德,你是陛下身邊的親近人,你要多看著陛下一點。」

    張大德說:「我明白,有什麼事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哥。」

    謝則安說:「不,不能這樣。」他看著張大德,「陛下需要的是完全忠於他的人,你若是做不到,很可能不能再留在陛下身邊。你是宮中的人,一舉一動都有暗衛盯著,我希望大德你能少和張大哥聯繫,最好是陛下不開口你就不出宮去見他,事事以陛下為先。」

    張大德心中一凜,點頭說:「我明白三郎你的意思了。」

    謝則安送走張大德,入內找李氏和晏寧公主說話。李氏心中歡喜,抓起謝則安的手卻落下淚來。

    望子成龍的心誰都有,原以為謝則安此生不會再有出頭的機會,乍然聽到這樣的喜訊,李氏怎麼能不高興。

    謝則安和晏寧公主對視一眼,等李氏哭完了,晏寧公主才柔柔地開口:「阿娘,我與三郎商量過了,三郎可能不會留京。」

    李氏聽後先是一愣,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只牢牢抓住謝則安的手:「三郎,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謝小妹在一旁聽得仔細,聞言眼眶一紅:「哥哥你帶我嗎?」

    謝則安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把你帶走了,趙昂來了找誰玩去。」

    正好碰上趙英離世,趙昂和謝小妹不好明著定親,但裕王已於謝季禹見過了。兩個人都對這樁婚事很滿意,默許了他們的往來,等國喪過了再把事情定下來。

    謝小妹聽謝則安提起趙昂,臉色發窘,跑掉了。

    謝則安笑了起來。

    到底還是小女孩兒,即使被他教得比別家的女兒都大方,提起自己的心上人依然會不好意思。

    在謝府一片歡欣的時候,姚清澤心情卻不太好。他看到姚鼎言把近幾年的文稿收整在一起,帶著出了門。

    姚清澤走進姚鼎言書房,指著書櫃一角問在姚鼎言屋內伺候的奴僕:「父親把那邊的文稿也拿出來了?」

    奴僕見他臉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說:「是的。」

    姚清澤一頓,沒再說什麼。

    等回到自己房裡,姚清澤一手掃掉了自己桌上的東西。他知道姚鼎言去哪裡,姚鼎言是去謝府,今天熱鬧了一整天,「謝三郎」這三個字他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姚清澤知道自己父親非常看好謝則安,但知道姚鼎言把連自己都不能碰的文稿帶去謝府,姚清澤還是無法平息心中的鬱憤。

    他才是他兒子!

    若不是祖母離世,狀元的風光哪輪得到謝則安佔了!

    姚清澤出門找人喝酒。

    沈敬卿也在喝酒的人之中。

    沈敬卿當初被謝則安安排的人擠出東宮,本就對謝則安怨恨有加,一看姚清澤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麼。姚鼎言步步高陞,姚清澤是姚鼎言最出色的兒子,沈敬卿心思一動,陪著姚清澤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姚清澤有孝在身,又逢國喪,原不該喝太多的,可他心中不平,一不小心喝得爛醉。

    沈敬卿假意說由自己來送姚清澤回府,卻將姚清澤帶回了自己家。沈敬卿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一直跟在他身邊幫他忙裡忙外,見他帶著人回來,驚異地說:「哥哥,這是誰呀?」

    沈敬卿嘿嘿一笑:「這是你的丈夫。」

    沈家妹妹見姚清澤相貌端正,心中暗生好感,一跺腳,說:「哥哥你胡說什麼?」

    沈敬卿對這麼個妹妹本不太在意,只當她是個不費錢的侍女。如今有了機會,他放下姚清澤後拉著妹妹去外面諄諄善誘:「姚兄是姚參政之子,是你高攀不起的人。不過他最近頗為失意,你若是能在旁多多勸慰,他孝期一過定會娶你回家……」

    沈家妹妹含羞帶怯地點了頭,按照沈敬卿的意思細心照顧姚清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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