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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九十七章 文 / 春溪笛曉

    高牆之內,彷彿成了另一個天地。最顯眼的是離大門不遠處的風力鐘樓,不須人力或畜力,只須憑借四面吹來的山風即可推動鐘樓的運轉。

    正巧是整點,一隻精巧的鳥兒從鐘樓頂部飛出,鳴叫了數聲,緊接著當、當、當的鐘聲便隨之響起,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趙英一眼看出這與水運渾象儀有異曲同工之妙,肯定又是沈存中的傑作。

    謝小妹是最歡快的,她大大方方地拉著趙昂往前跑:「我們快過去看看!」

    李氏見趙英和謝老爺子都在,想喊住他們,但趙英制止了:「他們難得出來玩一次,由他們去吧。三郎和崇昭小時候可比他們能惹事多了,連參政的茅房都敢拿鞭炮去炸。」

    謝則安腆著臉說:「往事不要再提!」

    趙崇昭振振有詞:「他說找個郡主去北狄和親,不炸他炸誰?往後誰要再提這種事,我還要炸他們!」

    謝則安舉雙手贊成。

    別說朝廷如今不算弱,即使朝廷勢弱,也不應靠出賣女兒家去換取短暫的安穩——那只會讓對方氣焰更囂張罷了。

    趙英近年來對趙崇昭改觀就是因為趙崇昭這份銳氣。

    謝則安畫出來的航海圖讓他意識到世上還有其他強敵,這世道不是你想守成就能守成的,即使你緊閉國門,野心家們依然會蜂擁而至。到時大慶的子民是安逸生活養出來的子民,面對的敵人卻是常年刀鋒舔血的強盜軍隊,那會是什麼情況?

    草原上的敵人趙英尚有信心對付,這海上來的威脅趙英卻全無辦法,只能召人在沿海地區練海軍。

    兵者,國之大事。

    自太祖以來朝中都重文輕武,趙英早年雖然是靠軍功立足,卻也無力撼動百餘年傳承下來的祖宗之法。這兩年來趙英重看姚鼎言的萬言書,其中一句「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讓趙英印象最深。

    姚鼎言早就將自己推行新法可能遭遇的事看得很清楚,新法一旦推行,遇到什麼災害或者百姓有什麼怨言那肯定會被攻擊說「新法惹得天怒人怨」,但姚鼎言依然覺得「祖宗之法不足守」。先祖之法是針對當年的情況定下的,世事日新月異、推迭不斷,先祖如何能料到如今之勢?趙英覺得若是自己去後,兒孫將自己定下的新法因時制宜地改掉,自己也不會生氣。

    姚鼎言雖有缺點,但變革正需要這樣的人才能一氣呵成地完成。

    趙英挑了眼下影響最小、長遠影響卻最大的育才制度給姚鼎言先試一試。

    如果姚鼎言當真能做到,再試其他也不遲。

    趙英對謝則安說:「領我好好走走。」

    謝則安點點頭,帶著趙英上前走過鍾塔,前方是個巨大的校場,適合平日裡操練和集會,鐘樓下放著個一米大的球體,被高高懸起,足足有一個人那麼高。謝則安見趙英的目光落在上頭,笑著解釋:「這是地球儀,比較大,可以轉動。」他上前輕輕移了移,將他們所在的地方找了出來,「我們在這裡。」

    趙崇昭也見過謝則安畫的地圖,雖然他很不明白為什麼謝則安對世界疆域的分佈這麼篤定,卻還是無條件相信謝則安。看著「世界」在謝則安手中轉動,趙崇昭心中的焦躁忽然更為鮮明,他和晏寧不一樣,晏寧有了謝則安的庇護,可以高高興興地開始練繡工,替謝則安管理內宅事務。他是太子,他是將來的一國之君,他必須要變得更厲害,至少不能與謝則安相差太遠,否則他連為君的臉面都丟光了,談何讓謝則安與自己攜手一生。

    趙崇昭說:「大慶之外還有這麼多的地方?我們只佔這麼一小塊?」

    謝則安說:「對。」他毫不客氣地在地球儀上畫了個更小的圈,「事實上是這更小的一塊。」

    趙崇昭說:「那我們能把其他地方都變成我們的嗎?」

    謝則安說:「不容易,我們連南邊這一塊都沒打理好,因為它離京城太遠了。北邊也是,草原很多地方根本沒人守著,我們為什麼不拿下來?」

    趙崇昭沉思片刻,說道:「塞北苦寒,沒人願意去那邊定居。而且那兒土地貧瘠,很多地方都是荒漠,根本不適合栽種糧食。到了冬天天寒地凍,連打獵過日都不成了,只能過境搶奪。」

    謝則安說:「殿下說得很對。」他抬手轉動地球儀,「像這裡,航海事業已經蒸蒸日上,我猜是他們抵達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有金礦,香料,還有低廉的勞動力,嘗到了甜頭的航海者不懼風浪一次次出海遠行,他們回國後的風光又勾起了更多人的野心,於是他們的足跡在海上越走越遠……」他把地球儀轉了回來,定在原位,「總有一天他們會來到這裡,發現這個富庶又安寧的東方國家。」

    趙崇昭高興地說:「那挺好的,我也想見見這些人。」

    謝則安說:「但是他們是強盜。」

    謝則安記得老頭兒給他將這些事的時候,他也覺得航海奪寶,佔地,征服當地的人非常痛快,總纏著老頭兒多給他講講,結果講到最後,猛地發現自己國家所處的位置變成了被奪寶、被佔地、被征服的地方,不少曾經繁華富庶的地方最終因為戰爭化為一片焦土。

    那種遍體冰涼的滋味並不好受。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隱隱感受到老頭兒的心到底經歷過怎麼樣的過往才變得那樣頑固又冷硬。

    謝則安靜靜地看著趙崇昭。

    趙崇昭聽到謝則安的話後也呆住了。

    奪寶,佔地,征服,哪個男兒不喜歡。但若是這樣一批人從海上遠航而來,大慶無疑是一塊鮮美的肥肉,極有可能引來他們的覬覦。

    目光落在那一幾片陌生的陸地上,趙崇昭冷笑說:「管他什麼強盜不強盜,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打一雙!」

    謝則安誇道:「殿下英明。」

    謝則安想到趙英還在旁邊,沒再多做停留,領著他們往裡走。

    校場之後就是一批由鋼筋水泥建成的建築群,謝則安原想搞一批簡簡單單、四角平齊的「教學樓」就好,可這種毫無品味的設計被沈存中嫌棄不已,拿過設計圖修修改改,內部構造沒變,外觀變得好看多了,樓屋錯落,飛簷高挑,瞧上去磅礡大氣,連趙英和謝望博這種見識廣博的人都不覺得它們的存在有多突兀。

    趙英問:「這裡都是你自己設計的?」

    謝則安說:「怎麼可能。」他把沈存中供了出來。

    趙英說:「沈卿放在司天監是屈才了。」

    謝則安毫不猶豫地把沈存中賣了:「沈先生覺得挺好的,事少俸祿多,日子過得倍兒舒服!」

    趙英聽得眉頭突突直跳,一掌拍在謝則安腦袋上:「有你這麼編排人的嗎?」

    謝則安反駁:「說實話怎麼就是編排人了!」

    趙英說:「別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只想著怎麼躲懶。」

    謝則安委委屈屈地說:「您這才是編排人……」

    趙英說:「我還編排你了?你倒是做件正經事給我瞧瞧。」

    謝則安不吭聲了。

    見謝則安被趙英說得耷頭耷腦,一副夾起尾巴做人的乖巧模樣,趙崇昭樂了。他替謝則安出頭:「三郎做了很多正經事!本草和千金方都修出來了,太醫院早就印發到各地分發給大部分醫館,每到季節變換時還讓底下派人去鄉縣宣講怎麼防疫,這幾年都沒出過溫病。再過一兩年每個州縣就可以在原來那些醫館裡挑一個變成官立醫館,坐堂大夫可以在太醫院造冊,底下那些醫館幹勁多足,去看病的人都覺得像春風般溫暖!」最後這句話趙崇昭顯然是從謝則安那兒學的。

    謝則安說:「那都是陛下和殿下的英明決策,我只是提個主意而已。」

    趙英哪會不知道謝則安是有能耐的?要是謝則安是庸碌之輩,他也不會為謝則安多費心思。

    謝則安的想法總是那麼新奇,可真正施行起來卻根本沒有太多阻力,姚鼎言說的什麼天變人言根本沒出現過。趙英仔細想過其中的因由,很快發現謝則安擅長的是因勢利導,講究的是「共贏」,而非從一部分人手裡擠些利益分給另一部分人。

    當然,更重要的是醫者地位本就低微,稍微抬高一點點就足以讓他們振奮起來。而且這沒有世家大族牽扯在裡頭,他們怎麼折騰都不會有誰不滿,所以才讓謝則安無聲無息地做成了。

    即使是這樣,還是很難想像這種春風化雨的手段從一個半大少年手裡使出來。

    但一想到謝則安的「小主意」在短短幾年內讓整個西夏朝廷分崩離析,趙英又淡定了。

    在這種總是出乎別人意料的傢伙身上,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呢?

    國舅提醒過後,趙英一直在仔細地評估謝則安這個人。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最初的直覺並沒有出錯。

    謝則安給趙英的感覺,趙英曾在前駙馬身上感受過。

    那樣一個人,猜疑和防備什麼的擱在他身上根本是白費心思,你覺得權勢重於一切,他覺得權勢什麼都不是;你認為幾條人命輕如草芥,他卻會為幾條人命放棄對安逸生活的追求。謝則安往後會不會變趙英不知道,至少前駙馬由始至終從未改變。即使謝則安將來真的滋生出了野心,他的目光也絕不會放在大慶這小小的一隅——就連對趙崇昭的引導上,謝則安也是讓趙崇昭放眼世界。

    這樣一個人若能真正成長起來,趙崇昭何止如虎添翼?

    念頭迭轉,趙英心中的決定變得更為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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