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八十一章 文 / 春溪笛曉
恭王長守北疆,極少出現在朝臣的奏折中。畢竟北疆亂事多,有這麼個閻羅鎮在那裡,大伙都安心。可齊王畢竟事皇室宗親,恭王如此行事,無疑讓許多人脖子一涼。
連王爺都說剁就剁,他們要是落在恭王手裡豈不是也是一樣身首異處?
沒過多久,恭王遣人養著的飛奴帶著恭王的手書飛了回來,信裡的語氣很直接:「誰敢通外敵,見一個剁一個。」
趙英知道恭王是記著當初的事,當初要不是有人和外族裡應外合,他們也不會被逼得分兵。
這是恭王的逆鱗。
趙英在殿中坐了半天,寫了封輕描淡寫的訓斥信,弄了一行使者去「面訓」恭王。這輕飄飄的處置讓許多人摸不著頭腦,譚無求知道後卻主動入宮求見趙英。
趙英和譚無求對坐良久,終於開口:「你想去北疆?」
譚無求說:「若單是齊王外逃他必不會直接下殺手,我覺得有古怪。」
趙英說:「你倒是瞭解他。」他展開恭王的信遞過去,「這是他寫的。」
譚無求接過一看,一下便發現不對。他說:「這不是他的字跡,雖然很像。」
趙英沉默片刻,說道:「北疆這些年也出了個人才,主張研習中原律法和兵法,將原本只是一團散沙的草原人匯在一起了。這樣的草原人足以稱之為『國』,若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北狄必將是大慶的強敵。七弟這次雖將外逃的那批人就地斬殺,卻也傷在右臂,不便寫字。臨均,你若能去北疆我也放心,只是你這身體……」
譚無求不知趙英這個放心指的是恭王或是北狄,又或是兩者兼有,但還是認真答道:「我已經徹底好了,不會有問題。」
趙英看了眼譚無求堅定的神色,允了他的要求,讓他隨使團一起出發。
譚無求回到住處時叫小蝦幫忙收拾簡單的行囊,楊老見了,問道:「你要離開京城?」
譚無求點點頭。
楊老說:「不讓我跟著?」
譚無求說:「您答應了要給晏寧治病。」
楊老說:「我已經把她治好了。」
譚無求說:「晏寧這樣的情況,需要長期調養——」
楊老冷笑打斷:「那你呢?你的身體不需要?早知如此,我何必救你,簡直白費功夫!」
譚無求說:「我才是已經好了,有了三郎給我做的輪椅和枴杖,大部分常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去做了。難道我從閻王殿裡活過來,只為了躲在京城過上安逸的生活?若是陛下點頭,謝大哥他肯定會去西疆……」
楊老說:「我管他去哪裡,與我何干?」說完他轉身入內,把藥罐擺弄得匡當匡當直響。
譚無求歎了口氣。
小蝦看了看譚無求,又看了看楊老,最後認真給譚無求收拾完東西才進去找楊老。
楊老不說話。
小蝦走到他身邊說:「師父,我會在譚先生身邊的。」
楊老轉到另一邊忙活。
小蝦再接再厲:「師父,我覺得譚先生是對的,要是邊境出了事兒,整個國家都會遭殃……」
楊老哼了一聲:「遭殃也遭不到他一個跛子身上!」
小蝦擺顯起新學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楊老把收拾好的大藥箱重重地往桌上一擱:「等他把巢扶穩,自己早死了,還什麼完卵不完卵!」
小蝦乖乖閉嘴。
楊老繃著臉說:「這箱藥你帶過去,有什麼情況可以應應急。恭王那邊有養飛奴,真沒辦法了你就用飛奴通知我。」
小蝦喜道:「我就知道師父你最好!」
譚無求向趙崇昭辭行時謝則安也在東宮。
聽到譚無求要北上,謝則安吃了一驚:「譚先生要走?」
趙崇昭也跟著問:「那楊老先生呢?」
譚無求說:「楊叔不走。」
謝則安說:「那先生您的身體……」
譚無求說:「我已經好了,像你爺爺一樣,你看他需要別人隨時跟著嗎?而且楊叔讓小蝦跟在我身邊。」他淡淡地笑了起來,「三郎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我惜命得很,若真的不行我絕不會強撐。陛下也同意了,所以我才來向殿下辭行。」
謝則安有點惋惜,譚無求是個良師益友,這段時間給了他不少建議。
趙崇昭也一樣,可聽到趙英也點了頭他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能答應放行。
謝則安正好要出宮,對譚無求說:「我送譚先生您回去。」
趙崇昭依依不捨地目送他們離開。
謝則安推著譚無求往外走,等離開了趙崇昭的視線,譚無求說:「三郎,你和晏寧感情可好?」
謝則安說:「晏寧挺乖的。」
譚無求頓了頓,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一路上謝則安趁機請教了譚無求不少東西,譚無求一一解答,等看到住處時笑了出來:「三郎你這是要搾乾我的最後一點價值啊。」
謝則安說:「譚先生說笑了,我只是捨不得您離開,北疆那麼遠,加急信都得大半個月才送到呢。」他眼珠子一轉,「恭王殿下的消息那麼快傳回來,莫非他也養著飛奴?要不我去找舅舅要幾隻,有什麼事好向譚先生您請教!」
譚無求聽他舅舅舅舅地叫,莞爾不已。
他說道:「你要是能要到,那就去向國舅要吧。」
謝則安說:「那就這麼說定了!譚先生您到時可得給我回信。」
譚無求一口答應。
謝則安回到家中,又和晏寧公主下起了棋。
朝中本來將要掀起一陣風雨,眨眼間卻又變回平靜無波的狀態,有些人安心有些人惋惜。
齊王父子伏誅,首告的楊珣安然歸家,主動認罪的謝謙也免了死罪,與長公主和離後被流放南邊,永不得返京。
謝謙被押解南下時長公主去送行,一場夫妻,她不能違心救他,唯有出城送他一程。
正巧北上的使團也停在城門前,眾使者紛紛頓足與家人告別。
謝則安也來送譚無求,看到長公主和謝謙時愣了愣,下意識地看向譚無求。
謝謙看到謝則安時卻有些欣喜,心道到底是血脈至親……
謝謙正要開口,謝則安已朝他和長公主點頭致意,然後平靜地走向譚無求那邊。
長公主知道謝則安對謝謙滿心厭惡,看到謝謙那失望又痛苦的表情時還是於心不忍,她停頓良久,走上去和謝則安說話:「三郎,他到底是你的生父……」
譚無求十八年來第一次聽到長公主的聲音,抬頭望去,只見長公主面帶悲憫。他原想說兩句「拋妻棄子、賣國求榮之人還談什麼生父不生父」,卻又忍住了。她和謝謙到底夫妻一場,七八年的同床共寢,比他們成親的日子要久得多,連謝謙如此作為她依然能來送行,可見他們之間情意頗深。
他那麼說只會讓她傷心發怒。
譚無求說:「三郎,你過去見見他吧。」
謝則安不太樂意,別說在他心裡謝謙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有他也不想見。他記得當初他去見了自己「生父」,結果被對方死不悔改的言論活活噁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人根本已經無可救藥,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
但譚無求開口了,謝則安只能說:「好。」
長公主站在原地沒過去,也沒有說話。
譚無求沉靜地坐在輪椅上,凝視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右膝。
這時使團眾人已和家人道完別,過來詢問譚無求是否要啟程。
譚無求說:「勞煩殿下幫譚某和三郎說一聲,譚某先行一步,不必相送。」
長公主不知譚無求和謝則安是何關係,點頭答應下來,隨口話別:「先生一路順風。」
譚無求勉強扯出一抹淡笑:「承殿下吉言。」
使團的車馬緩緩往北邊駛去。
謝則安和謝謙沒說什麼,謝謙看上去落魄極了,在謝謙面前卻擺出「父親」的派頭,叮囑謝則安要好好經營,日後定要光宗耀祖。
謝則安只聽不說。
很快,押解謝謙的差役就表示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長公主走過來看了謝謙一眼。
謝謙說:「殿下,我對你的情意是真的。」
長公主一頓,說:「珍重。」
謝謙自以為瀟灑地轉身跟著差役離開。
謝則安很佩服長公主的涵養,換了他處在長公主的位置,他是絕對不會來送行的。更別說聽謝謙說什麼「我對你的情意」,明明仗著駙馬的身份通敵賣國,還有臉說什麼情意?
長公主到底是晏寧的姑姑,謝則安不好當著面問她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只能問:「譚先生已經啟程了?」
長公主點點頭說:「剛走了,他讓我和你說一聲。」
謝則安知道譚無求真正的身份,不由替譚無求和長公主歎惋。
這見面不識的結局,也不知算是誰的錯。在長公主這邊來看,前駙馬已經死了十八年,她十年後才改嫁謝謙,並不是什麼過錯;在譚無求這邊來看,自己已是亡人,長公主又有了謝謙這個駙馬,不出面相認才是對的。他們這些旁觀的人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能開口與長公主明說,畢竟即使說了他們也很難破鏡重圓,反倒讓譚無求的滿腔抱負困在駙馬身份之中。
謝則安垂下眼,問道:「姑姑可要順道去女子學堂那邊看一看?」
長公主說:「也好。」
兩人到驛站借了馬,一起騎行至西郊。
還未靠近女子學堂所在地,忽聽一聲欣喜的叫喚:「三郎!姑姑!你們也來啦?我和父皇一起過來瞧瞧這新學堂!」
謝則安和長公主抬頭看去,只見趙英打馬在前,緊跟其後的趙崇昭則滿臉喜悅地朝他們揮手。
不知怎地,長公主和謝則安心中都冒出了一個想法:皇家居然能有這樣一個活潑逗趣的娃兒,實在難得。
正因難得,所以格外能打動人。
而此時譚無求往北、謝謙往南,都因他們自己的選擇走向了自己既定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