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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一章 文 / 春溪笛曉

    謝季禹一回府,就發現府裡的氣氛不太對勁。

    找管事一問,管事支支吾吾不敢說。

    謝季禹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沿。

    管事因為謝季禹的沉默心中一凜,趕緊坦白:「今天有人扛著熊皮來賣,老夫人接見了他,結果、結果到這會兒都沒出來呢……不過官人放心,底下沒有人敢亂說話。」

    謝季禹眉頭跳了跳:「熊皮?什麼樣的?」

    管事說:「黑熊來著,老大老大張的。」

    謝季禹問:「那人幾歲了?四五十嗎?」

    管事仔細一回想,驚訝地點頭:「對!官人你怎麼知道的?」

    謝季禹臉色未變,擺擺手說:「您先別問。」他脫下披風回主屋找李氏。

    李氏正忐忑著呢,見謝季禹回來總算有了主心骨。

    謝季禹上前一步,握住了李氏的手。

    李氏發現向來行事沉穩的謝季禹雙手居然在顫抖。

    李氏連忙問:「怎麼了?」

    謝季禹說:「沒事,沒事,是好事。」他把李氏的手抓得更緊,「讓我牽一牽你的手,等會兒我會和你細說。」

    李氏耐心地等他平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謝季禹看著李氏說:「假如一個死去許多年的人回來了,你會相信嗎?」

    李氏愣了愣,說:「如果那是我很親近的人,我想相信。」

    是想相信,不是會相信。人總是盼著事情往好的地方走,偏偏很多時候只會因為那一絲期盼而更傷心,畢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謝季禹說:「我本來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他的手又開始顫抖起來,上次有人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在開玩笑……」他忍不住把李氏擁入懷中,「穎娘,自從和你成親之後我總是遇到很多好事兒。」

    李氏心頭一顫,幾分甜意和幾分澀意攪在心頭,混成了難以言說的滋味。

    謝季禹知道李氏對過去還是有些介懷,頓了頓,想把梁撿的事告訴她又忍住了。這種大喜大悲之事,還是等梁撿親自出現在李氏面前那一天再說為好。他扣緊李氏的手:「我們一家人都會越來越好。」

    李氏笑了起來:「嗯。」

    謝季禹牽著李氏的手去找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已經從最開始那種又驚又喜的情緒中走了出來,見到謝季禹和李氏後一臉自然地說:「你爹在沐浴,等他出來以後我們一起出個飯。」她的語氣就像謝暉只是出了一趟遠門一樣。

    李氏聽明白後睜大了眼。

    潼川比京城要往北一點,又是潼川謝家所在地,謝暉的名字她聽得比京城裡的人更多,常常聽說那人如何了得,這座橋是那人搭的、那座山是那人開的,某年那人殺敵多少萬、某年那人又把狄人逼退了多少里,總之那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惜最後總免不了歎息一句:「可惜啊……」

    可惜謝暉死了,死在十八年前。據謝謙所說,她的父母也是在那一年離世的,那一場慘烈的戰爭用鮮血把北地洗了一遍,大慶贏了,但只是慘勝。

    無數英魂永遠地留在了邊關。

    李氏和謝季禹坐在一邊等謝暉出現。

    謝季禹一直牽著她的手不放。

    謝暉出來時已經換上了新裁的衣服,這是謝老夫人不久前裁過年新衣時叫人做的,用的是以前的尺寸。謝暉如今瘦了一點,繫上腰帶後倒是沒什麼,只是肩膀那兒有點寬,衣袖看起來空蕩蕩的。

    謝老夫人看著有點心酸,但在兒子和兒媳面前又不好表露。

    謝暉看出了妻子的心情,毫不掩避地牽起妻子的手說道:「我多吃點,很快就合身了。」

    謝暉寬慰完妻子才轉頭看向謝季禹。

    對這個兒子,他這個父親並沒有盡到太多的責任,即使是十八年前,他也是離家的時候多在家的時候少,一到家,父子倆還會因為妻子的所有權而爭吵起來。當時這個兒子個兒還極小,口裡嚷嚷著:「你是壞蛋,你讓娘想你,你讓娘傷心,我要和你決鬥!」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謝暉走上前,伸手抱住謝季禹。

    父子之間的感情從來就不在於相處得久不久。

    謝暉記得他離家前謝季禹放過話:「你要是不回來了,阿娘以後就是我的了。」這話聽起來是幼稚無比的威脅,實際上卻是一個小小男子漢的承諾。

    一眨眼,記憶中那個小小的孩童已經長大成人,他始終踐行著他的話,一力護一家周全。

    謝暉放開謝季禹,轉頭對李氏說:「季禹是個慢性子的人,穎娘你平時要多擔待些。」

    李氏聽謝暉喊出自己的名字,知道是謝老夫人向他提起過自己,還是正式提的那種。她心中感動,最先紅了眼:「季禹待我極好。」

    這天謝則安和謝大郎都不在家,因為戴石來報說太醫院那邊吵起來了,有個厲害的老頭兒一出手就改了幾十張張貼出來的文稿,太醫院的人覺得老頭兒在搗亂,出來幾個人質問老頭兒是怎麼回事,這一質問就質問出事兒來了,雙方當場開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

    謝則安覺得有趣,拉著謝大郎出去看熱鬧了。

    謝則安圍觀了一會兒,驚喜地發現每辯論一張文稿,最終留下來的都是老頭兒改動的那一份!

    這老頭兒了不得啊!

    謝則安兩眼一亮,悄悄用趙崇昭的令牌托太醫令把那老頭兒留下來才心滿意足地回家。

    這才是理想的發展嘛!

    前面實在太平靜了,根本沒個人肯先出頭,謝則安都想找幾個托兒去創造點「藥理辯論會」的氣氛了——氣氛不炒熱,名醫怎麼會出現!

    謝則安和謝大郎踩著飯點到家,猛地發現飯桌上多了一個人·,還坐在謝老夫人身邊。

    謝則安老老實實地和謝大郎一起不吭聲,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瞄了瞄那張生面孔。

    謝季禹說:「大郎,三郎,小妹,這是你們祖父,叫爺爺。」

    謝則安驚詫莫名地和謝大郎對望。

    怎麼他們出去一趟就多了個爺爺啊!

    謝則安麻利地喊:「爺爺!」他臉上帶著點小崇拜,看著謝老夫人誇道,「奶奶好速度!一天功夫就把爺爺拿下了,又快又準又狠!」

    謝老夫人:「………………」

    李氏斥喝:「三郎,別胡說八道!」

    謝暉打量了謝則安和謝大郎幾眼,說:「大郎還可以,三郎你肯定很疲懶,吃不得苦頭,身骨都沒鍛煉好,以後你和大郎一起抽點時間來我這邊,我手把手地教你們點東西。」

    明明謝暉語氣非常慈和,聽起來也是在為他好,謝則安卻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他有種不翔的預感!

    謝則安不吭聲了,乖乖巧巧地吃了頓飯。他吃飽喝足正要開溜,卻被謝大郎拉住了。

    謝大郎看向謝暉,意思是謝暉沒讓他走。

    謝暉滿意地一笑:「今晚就過來,讓我看看你們的底子。」

    謝則安淚流滿面:「大郎你叛變得好快!我看錯你了!」

    不管謝則安樂不樂意,謝大郎已經把他往謝暉那邊拉。謝則安仔細一想就知道謝大郎是為了他好,看飯桌上的意思,這人分明是謝暉。謝暉回來了,府裡做主的人肯定會換回謝暉。

    那麼他能不能和以前一樣到處撒歡,謝暉的態度就很重要了。

    要是謝暉不認他這個孫子,那謝府裡恐怕就沒了他的位置了吧?

    謝則安認命地邁著小腿兒跟在謝大郎身後。

    謝大郎始終抓緊謝則安的手。

    對這個「弟弟」的到來,他一開始是不高興的,本來他就和祖母、父親不親,突然來了個沒臉沒皮張口就喊他祖母「奶奶」、喊他父親「阿爹」的傢伙,他能高興到哪裡去?

    可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無法想像沒了這個「弟弟」的生活。他習慣了呆在謝則安的院落等他回來,習慣了謝則安找他笑鬧嬉玩,習慣了謝則安教他看書識字……

    人一旦有過歡喜快樂的日子,哪裡還願意回到孤獨寂寞裡去。

    謝大郎不能說話,只能一直牽緊謝則安的手。見謝則安乖乖跟著自己走,他心裡泛起一陣莫名的喜悅。

    他知道謝則安會這麼聽話是因為謝則安明白他的意思……

    謝則安總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謝大郎垂眸看著交握在一起的手。

    謝則安會一直是他的弟弟,誰都不能改變這件事。

    謝大郎的「叛變」讓謝則安的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謝暉開始變著法兒折騰他,一個姿勢能叫他擺上百八十次,害得謝則安耳邊連睡覺都想起謝暉洪亮的聲音:「不對,重來!」

    謝則安深深地覺得謝暉一定是記著他說的那句「奶奶好速度」,這傢伙看起來慈和可親,實際上是個老流氓!

    謝則安正顫巍巍地癱倒在地休息,突然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你是什麼人?」

    竟是梁撿來了。

    他掃了眼像是沒了骨頭的謝則安,皺了皺眉,定睛打量著謝暉。

    謝暉一笑,說道:「梁老哥。」

    梁撿猛地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謝暉。

    謝暉說:「是我,我回來了。」

    梁撿說:「你……」

    謝暉說:「梁老哥,對不起。」他歎息了一聲,「本來臨均讓人去護住嫂子她們,沒想到嫂子沒有走……最後守在城上的人是嫂子,她給我們爭取到很重要的機會,卻沒能堅持到我們趕過去。」

    即使隱隱猜出妻子沒能回京的原因,梁撿聽到謝暉的話時還是眼眶一熱。

    他仰頭忍住了將要溢出的熱淚,說:「你們記得她葬在哪裡嗎?」

    謝暉說:「我當時沒到,臨均肯定記得……」

    梁撿的手不由得打了個顫:「臨均也活著?臨均也還活著?」

    謝暉把事情簡單地和梁撿說了出來,謝則安和謝大郎仗著自己年紀小,悄無聲息地貓在一邊旁聽。聽到世上竟真有起死回生這種事,謝則安也不由咋舌。

    接著他很快想到了晏寧公主。

    謝則安想問問謝暉那神醫在哪兒,卻又沒機會插嘴,只能乖乖地聽到最後。

    等聽完那位臨均的決定,謝則安睜大了眼。

    等等啊——他聽到了什麼?

    譚無求!

    謝則安忍不住開口問:「真的叫譚無求?」

    謝暉看了他一眼。

    梁撿問:「你見過了?」

    謝則安說:「何止見過!」他把譚無求當上東宮食客的事說了出來。

    謝暉苦笑不已。

    他緩緩說:「臨均有太多想要做的事,阿蠻那邊他恐怕真的不會再出面相認……」

    想到長公主當初有多黏著她的駙馬,梁撿沉默下來。

    他也不知是該歎息還是該惋惜,只能說造化弄人……

    他們三人年紀相差很大,卻相交莫逆,謝暉和梁撿比誰都清楚那人的滿腔抱負。本來迎娶公主、當上外戚就非他本意,從鬼門關掙扎著回到人世,不管是不願妻子為難也好、不想再為外戚身份所累也罷,他改名易姓的決心都是無人能動搖的。

    謝暉和梁撿對視一眼,沒再說話。

    至交好友和長公主擺在一起,他們肯定站在好友這一邊。

    梁撿問:「你準備當回謝暉嗎?」

    謝暉一頓,搖搖頭說:「暫時還不行。京城已經不是以前的京城,大慶也不是以前的大慶,我需要點時間瞭解一下這一切。再有就是我們這樣『活過來』實在有點蹊蹺,雖然楊老先生有許多朋友,但要從戰場上把我們救下來恐怕不太容易……楊老先生待臨均如親兒,臨均不會懷疑他的話,我卻覺得裡面肯定有文章。要是貿然出現在人前,不知會出什麼事兒。」

    梁撿說:「我會保守這個秘密。」他看了眼謝則安和謝大郎。

    謝則安馬上表態:「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蹦!」

    謝大郎說不了話,只能點點頭表明立場。

    梁撿從沉重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梁撿看著乖乖巧巧站在一邊的謝則安,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想不到兜兜轉轉,我們居然成了親家。」

    謝暉聞言也一笑,心情輕鬆了不少:「這事確實奇妙,當浮一大白!」

    謝則安機靈地讓人去備酒。

    很快地,兩老兩少盤腿而坐,每個人面前都倒滿了一大碗酒,豪邁地喝了起來。

    等謝老夫人回到院子裡時只見桌上杯盤狼藉,四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幸好他們酒品不差,醉後都還算老實,一個兩個躺著,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

    謝季禹聞訊趕來,瞧見謝大郎和謝則安偎在一塊呼呼大睡,頓時樂了:「大郎和三郎感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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