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沈青青退婚記

正文 第36章 笑 文 / 趙愁城

    箱子上的鎖很重,也很結實。丫鬟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了笑。

    她當然可以笑,反正沈青青已看不見。

    她一想起那個傻得有病的小姐和她說「我師父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但她還不能。她要去見孫安,把她應得的那份要到手。

    「你做下這樣的事,若是讓小姐知道了怎麼辦」——只有傻子才會這樣問她。因為孫安親口向她許諾過,「小姐永遠不會知道」。得到了這宅子裡說話第二有份量的人的許諾,她還怕什麼?

    天空已經透出了微光。她卻一點也不慌,兩隻腳走在迴廊上,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自在過。若不是因為那可笑的家規,她才懶得伺候那個腦筋有病的小姐。今天終於可以大逆不道,揚眉吐氣一回。

    突然,樹影一晃,露出了前面的一個人。

    長夜將明的一點微光,照出了那人的影子。個子不高,負者手,就站在前面迴廊轉彎的扇亭裡。

    她先是一驚,然後便是笑:

    「安叔,你嚇了我一跳。」

    那個人就是孫安。

    名字平平,長相也平平的孫安。卻是孫府的總管,孫老爺最信賴的助力。

    丫鬟道:「都辦妥了。安叔,咱們約定的還作數?」

    孫安只點了點頭,並不說話,遞給了丫鬟一塊銀子。

    丫鬟的眼睛被銀子照亮了,立刻拿了過來,正欲告退,忽然想起沈青青交代的事,道:「她還說了一件事。要我告訴什麼負心樓主,說是……要謝她幫她退了婚。」

    孫安皺眉,沉默半晌,像在考慮什麼事情,忽然道:「她要你告訴負心樓主,你卻告訴我做什麼?」

    丫鬟有點驚訝,道:「我以為……我錯了。」

    孫安道:「你快走吧,晚一點就讓人看見了。」

    丫鬟連忙稱是,轉身準備回去。

    就在她剛剛轉過身的瞬間,突然,從孫安的手心裡飛出了一根針,一根只要眨眼便會看不見的細針。

    丫鬟倒下了。

    她的身體甚至沒流出一滴血。

    倒下的時候,她才明白孫安那句「小姐永遠不會知道」的意思——他確實是個對下人說一不二的人。

    眼看到了中午。

    太陽照著,孫安跟著五個家丁,不慌不忙來到了門房裡間。

    其餘幾口箱子都不見了,只留下了當中的一口。

    箱子上依然落著重鎖。

    一個家丁道:「就是這口箱子了,早上抬起來的時候覺得份量不對。」

    孫安道:「賊人想必是會功夫的,大家仔細些。鑰匙呢?」

    一個管事的應聲上前,手裡捧著鑰匙。

    孫安道:「開鎖吧。」

    那人便彎了腰,掏出了鑰匙。

    就在此時,眾家丁萬沒想到,他們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居然有人敢在世叔家裡偷東西,我倒是想會上一會。」

    這話一聽就是白思微。眾家丁都不免暗暗叫苦。只因為白思微的潔癖太嚴重,他若上門,必定給下人們增添不少麻煩,昨天好不容易送走了他,怎麼現在又折返回來?

    孫安慢慢轉過身,臉上微微一笑:「是九江白公子。小人居然讓您跑到門房這樣腌臢地來,若讓老爺知道,小人這總管就做不成啦。家裡遭賊這點小事,就不必麻煩您大駕了。來福,快把剛曬的地氈鋪上,來順,去梅廳裡,把昨天晚上剛送來的瓊花露拿出來,白公子昨天走的早,沒能嘗上。」

    白思微早就知道孫安在孫府的地位,故沒拿他當一般管事的看待,竟罕見地笑了笑,道:「孫總管明說我去而復返,是嫌我白某人不懂得為客之道嗎?說來實在無奈,我有一幅家母的小像,平素不離身,今早上了馬車才發現不見了,心想會不會掉在世叔的花園子裡,就來尋上一尋。」

    家丁們聽白思微這麼說,一時都變成了啞巴。要說在孫府丟了東西,多半是被小姐竊走。只是有一事,眾人實在想不明白:這孫小姐的本事何時練得這樣高明,竟能從白公子的身上偷下東西來?

    孫安卻是神色自若,一副耐心聆聽的模樣,最後才慢慢道:「還未聽管園子的上報有拾獲物品的情況。小人這就把人叫來問問,若沒見到,就立刻安排為白公子找尋。」

    白思微擺擺手道:「此事再議——我現在比較好奇這箱子。你們說裡面有賊?箱還沒開,如何知道是賊?」

    孫安道:「昨夜看見了賊影,去追了,沒有追上。早上清點東西,共失竊了一把寶劍,兩張銀票,還失蹤了一個丫鬟。剛才聽他們匯報,說這箱子有些異常,多半箱子裡的東西已被搬走,賊就躲在這裡面。」

    白思微邊聽邊點頭,忽又道:「但是賊既然有本事進來,為何不逃走,而是選擇躲在這箱子裡?」

    孫安道:「恐怕是想做出越牆而走的假象,分散我們的人手,再趁著一早運貨的時機,逃出府去。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許這賊就是如此打算,以為我們絕對想不到他竟然還躲在孫府的門房裡。」

    白思微道:「可是我還是比較好奇,他人在箱子裡,這把鎖又是怎麼掛上去的?」

    孫安正要說,白思微忽然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道:「我問這些也沒用,不如直接打開箱子看一眼來得方便。」

    他這話說得很大聲,像是生怕箱子裡的人聽不到似的。

    孫安立刻作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道:「白公子您這樣大聲,我們反而不好做了。那賊有劍在身,萬一他狗急跳牆,傷了我們的人事小,若傷了白公子……」

    白思微道:「我正是要讓他知道。他知道了,等這箱子打開,才會全力應付我。我非但要讓他知道,還要告訴他我準備怎樣對付他。」

    他說得極為認真,孫安也只好笑笑。

    白思微轉向箱子,大聲道:「箱子裡的仁兄,等箱子一開,我右手分別攻你肩井、臂臑、曲池、少海,制住你後,左手再以彈指法,以兩枚珍珠取你委中,使你跪地求饒。我指上只用五成力道,若仍拿不住你,你便可自由了。——你聽清楚了嗎?」

    孫安微笑道:「白公子還未動手,先讓這賊子三分,從不計較這對手究竟值不值得,果然是名家風範。」

    白思微這一攪局不在計劃中,孫安心中有些不快,故而話裡隱隱有些譏諷之意,白思微卻聽不出來。

    孫安向手下人揮揮手道:「還不快開箱。」

    孫安一發話,那把沉重的大鎖就拆了下來。

    白思微已出手。他的確是個守信諾的人,第一指確定無疑指向了他所說的位置,直接拿住了對方的肩井,然而該出第二招時,他卻突然住了手。

    他這時才發現,這個人是他見過的。

    白思微現在才發現,這事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高手與人認真過招時,兩眼總是看著對方的身體四肢,很少會看對方的臉。等到他發現這人明知自己要攻向哪方卻不閃不避,才忍不住去看這人的臉。

    他剛看清這人是誰,左右的孫府家丁突然拿出鎖鏈,將箱子裡的人繞了四五圈。不等白思微開口喊停,孫安已經一步踏上前。

    孫安道:「居然是你!孫老爺念你是恩人之子,待你不薄,你為何反要做賊,盜走孫府的東西?」

    他說的既驚且怒,義憤填膺,卻又帶著總管的冷靜、忠僕的沉著。不管是誰見了,都會覺得這總管實在值得敬佩。

    眾家丁也跟著盯向那箱子裡的人。

    那人當然是沈青青。他們都記得她,其中有幾個,還參加了昨天「迎接恩公」的重大活動,更是記憶猶新。

    沈青青身上穿著孫府給的衣,腳上踏著孫府給的鞋,莫名其妙躲在這口箱子中,而箱中寶藏早已不翼而飛。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忘恩負義、狼子野心的壞女人。

    不給沈青青任何出言解釋的機會,孫安又道:

    「昨晚小姐的丫鬟瑞兒也失蹤,莫非是她發現了你,你便殺了她滅口?——看你一個小姑娘,竟然手段如此狠毒!為了區區幾張銀票,一箱珠寶,你良心何安?」

    眾家丁聽見孫安的話,想起了那個伶俐的小丫鬟,都有些愀然。

    白思微卻彷彿全沒聽到一樣。

    他看著沈青青,心中有些困惑。因為他看見了這個小姑娘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那笑就好像被罵的不是她,而是別人。她分明受了他一指,雖只有一半力道,但她內功修為不好,應該已經受傷,而且不輕。即使這樣,她居然還在笑。莫非這箱子的隔音能力太好,所以她根本對自己的危險處境,包括自己宣稱的招式,一無所知?顯然不可能。

    他看著眼前這個他搞不懂的沈青青,腦子裡卻不知怎麼的,想起了那個同樣讓他費解的蕭鳳鳴。

    白思微不明白——他不可能明白。如果他知道昨天晚上在這宅院裡發生的那些寡廉鮮恥、面目可憎的事,再看見沈青青的笑容,他恐怕會更加驚奇。

    孫安也看見了這笑,卻故意無視了,轉向眾人,大聲命令:

    「此人仗著老爺和小姐的信任,為所欲為。不必再講什麼往日恩情。——你們,還不快搜身!」

    家丁已經擁上去搜身,白思微卻已有點恍惚,道:「你……真的是賊?」

    沈青青忍著肩上傷痛,微微笑道:「我若說不是,你會信嗎?」

    白思微正欲回答,就聽見一個家丁喊道:「搜出來了,一把寶劍!」手上捧著那柄軟劍。

    孫安道:「銀票呢?」

    家丁道:「連鞋底都翻過了,還是沒找到。」

    孫安的目光閃動了一下,立刻冷靜道:「不必搜了。」他又看見沈青青臉上的笑容,立刻猜測沈青青必定將那銀票藏往了別處,否則不會笑得如此得意。只是這銀票究竟被她給丟到了哪裡?自己的安排又在何處出了破綻?

    他對家丁們說:「就算銀票不在,劍也是證據。這把寶劍是孫老爺的珍藏,錯不了的。」

    有家丁也表示,昨天丟的確實就是這一把,他曾經親眼見過,老爺親手挑選,價值不菲,好像是什麼「劍魔」燕二十五的佩劍。

    沈青青故意驚道:「是嗎?但是老爺那把是真品,我這把卻是把不值一錢的贗品。」

    白思微自說自話將那把劍拿了起來,反覆看了看,眉毛也跟著皺了起來。

    「她說的沒錯,」白思微道,「這把劍確實是贗品。」

    孫安冷笑道:「白公子莫非看

    走了眼?它看上去可是鋒利得很。」他心中明知孫老爺的收藏就是沈青青手裡這把贗品,然而在白思微的面前,他怎能公然承認,經營牙行、販賣珍玩字畫的孫府裡,竟是收藏了一件贗品呢?

    白思微道:「它確實和那把劍一眼鋒利,一樣軟,但是它太新。——『劍魔』燕二十五自從『一劍落花』掛劍歸隱之後也跟著銷聲匿跡,若此劍為真品,恐怕已流入藏家之手多年……」

    孫安立即道:「白公子估計錯了,老爺得到這把劍不過一年而已,若說之前的藏家有沒有打磨過……」

    白思微道:「但是這把劍有血腥氣,距離它上次飲血,絕不超過一個月!」

    孫安眼神微動。

    「那麼,就是她用這把劍殺了……」

    白思微道:「雖是一個月之內,但絕對不會是在昨天。」

    孫安臉色變了。

    他幾乎要疑心白思微是故意與他作對。奈何白思微是外人,武功好,家世顯赫,又有盛名,在他面前說這把凶器是孫府的藏品,只能徒增麻煩,和他動手更是不可能。

    但孫安的反應畢竟不慢。他立時臉色大變,道:「看來這『恩公』不但是個賊,還是個殺人的慣犯!」

    沈青青卻哈哈笑了起來,道:「兇犯兇犯,說得多麼難聽。它當然染過血,是我自己練劍時候不慎,割傷了自己,不可以嗎?你卻有意趁我睡著,將我鎖在這箱子裡,我剛一醒來就聽你說我是賊——真是奇怪,那丫鬟的屍首還沒找到,你為何總是一口咬定那丫鬟已死?難道你還知道什麼我們大家不知道的?」

    她的話音剛落,白思微已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孫安的臉上,他將劍還給了沈青青,道:「此事有蹊蹺。不如請世叔來判斷。」

    孫安冷靜道:「我為孫府忠誠一世,所言所行,也都是根據往日經驗。白公子若要見老爺,不妨跟我一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聲音已經在他背後響起:

    「不必了孫安,我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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