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文 / 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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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畢三在莊家好茶好飯養了這幾日,皮膚雖還黑著,但嘴唇已有潤澤之意,容色自是比初來那日要好看,現在燈下巴巴看著莊明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莫名便透了一股令人憐惜的味道出來。
莊明卿見他兩手互握,張張嘴,又合上了,不由催道:「你我是夫妻,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程畢三一聽這話,方才下了決心,避開莊明卿的視線道:「我在戰場受了傷,小腹下傷口猙獰,因怕嚇著元參,自不便和他一道沐浴,再一個,我自己也不想別人見著傷處。」
莊明卿一聽小腹下幾個字,驚了驚,試探道:「我是大夫,我幫你看看如何?」
「軍醫已看過了,不須再看了。」程畢三定定神,硬逼著自己抬眼對上莊明卿疑惑的視線,聲音小了下去,道:「娘子,我已是傷殘之人,再不能給元參添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
莊明卿先是錯愕萬分,緊接著,卻莫名鬆口氣,程畢三不能人道,那麼她也不須強逼自己和他行房生小孩了。
程畢三艱難道:「娘子,我那日聽陶副將說,你必須懷孕才能保命,便想跟你說這件事,可我一時難以開口。現我雖回來,又不能救你,這幾日一直想法子,又沒想到好的法子,心中實在難受。」
莊明卿垂了眼,心中湧起一陣悲哀,輕聲道:「說到底,我們不過蟻民,別人隨時可以來拿我們的性命。父兄之事,在上位者那裡,張口一句話,便能以之決我們生死。若上位者別有用心,縱我懷孕,可能也有別的法子奪我性命。」
程畢三道:「娘子也別這樣偏激,至少,馬大將軍是一心想保莊家的,依著朝庭律法,陶副將讓你懷孕保命,卻是一個好法子。」
莊明卿歎息道:「相公,你都這樣了,還說什麼懷孕保命呢?」
程畢三伸手,撫在莊明卿手背上,懇切道:「娘子,為了元參,為了我,你必須活下來。我是在戰場上血戰過的,深知活下來不容易。且我不是那等酸腐之人,自己不能那樣,還要你為我守著,那不人道。」
莊明卿被程畢三的話震撼了,怔忡道:「相公!」
程畢三收回手,快速道:「沒錯,我便是那個意思,待你生下孩子,我會當孩子是親生的,拿他和元參一樣對待。」
一瞬間,莊明卿心中滋味複雜,竟是說不出話來。
窗外暗灰色的天空漸漸轉黑,窗內兩人,卻齊齊沉默坐著,並不起身掌燈,似乎他們那些話,只有在黑暗中,才有勇氣說出來。
程畢三道:「娘子,別看大漢朝暫時打退了匈奴國,但一日未訂和約,一日不算真正和平,再一個,北邊大齊這幾年漸漸強盛,對大漢朝也虎視眈眈,他們肯定不希望大漢朝和匈奴國訂立和約,這當下,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挑撥離間的事。馬大將軍並費國舅及你父兄之事,難保不是有心人從中挑撥。不管那些人是什麼心思,你必須活著。」
莊明卿驚訝於程畢三這段分析,更驚訝他的見解,脫口道:「相公,你實在不像一個普通兵士。」
程畢三道:「是,我傷了頭之後,忘記了一些事,因拚命想憶起那些事,便愛東想西想,如此一來,我想的便多了一些,想法一多,自會留意一些事,也會學著分析起來。」
兩人說著話,漸漸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忘記去掌燈。
黑暗遮住了莊明卿臉上的羞色,她語氣裡鎮定著,說道:「相公,依你分析,我這當下要懷孕,找誰最好?」
程畢三似乎是怔了怔,料不到莊明卿會這樣問他。
莊明卿等著他的回答,一顆心卻跳得快了起來。
程畢三好半晌才道:「你若能生下一個和元參相像的孩子,那孩子不會懷疑自己的身份,外人也不會疑惑什麼,而我們也更像一家人。」
莫非他知道什麼了?或者沒有失憶?莊明卿突然恐慌起來,緊緊握著手,一會兒才道:「相公這話什麼意思呢?」
程畢三苦笑一聲道:「娘子,你應當知道我的意思。你是大夫,你能輕易進出將軍府,碰巧,程將軍未成親。若將來如何了,程將軍也能護住孩子,看在孩子面上,也會護住元參。」
程畢三說到這處,有些控制不住心聲,道:「另一個,我崇拜程將軍,我想著自己能夠養程將軍的孩子,莫名就激動。」
節操呢?倫常呢?莊明卿差點倒地不起。
這麼一番話談下來,程畢三哪兒像平日所見那個憨厚漢子,分明是一個……
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莊明卿迷惘了一下,竟找不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程畢三。但不管如何,從這時開始,她知道,她不能小看程畢三。程畢三,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第二日,程畢三獨自去了鄉下,莊明卿並沒有跟從。
白梨花進房時,見莊明卿坐在窗邊發呆,不由責備道:「讓你跟他一道去鄉下,怎麼不去呢?」
莊明卿轉過頭,看著白梨花道:「阿娘,他在戰場上受了傷,已不能人道。」
「啊!」白梨花受驚,手中的茶碗差點摔在地下。
「他不能人道,哪你認他回來當夫婿有什麼意思?」白梨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輕嚷道:「再有,你沒法懷孕,怎麼保命?」
「阿娘,他讓我找程將軍,借種懷孕。」莊明卿再次爆出令白梨花
花驚訝的話。
「什麼?他果然腦子有病麼?誰家相公會容許娘子這樣做?」白梨花瞪大眼睛道:「莫不是他沒有失憶,知道和你之間,其實不是夫妻,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阿娘,我想了一夜,又想了一個早上,也感覺自己摸不透他。」莊明卿皺眉道:「或者,我不得已要找個夫婿遮掩,他不得已要找個妻子遮掩?若不然,實在說不通。」
白梨花想了半晌道:「且不管他了,當務之急,是你要懷孕。」
莊明卿低低道:「那麼,我得再設法接近程萬里。」
她說著這話,心裡又喜又甜又酸又澀,為了有借口再接近程萬里,為了能夠有機會再懷程萬里的孩子,也為了一點隱秘心思。
程萬里這幾日卻是接到宮中一些消息,因和顧安宅等幕僚蹉商著。
一個幕僚道:「顧才人雖憑著一時運道得了陛下寵幸,到底怕不持久。須知道費貴妃經營多年,不是一個小小才人能夠打倒的,就是有皇后扶持著也不能。」
顧安宅道:「顧才人之事,不過是拋砝引玉,想看看陛下對費家是否一如從前。」
顧才人得寵,若是費貴妃忍不住出手滅了顧才人,景光帝定然會有所表態,他這份表態,便能看出他今時對費家的態度,也能看出費家得寵程度到底減損了沒有。
程萬里接下來的行事方向,取決於景光帝對費家的態度。
一個幕僚朝程萬里道:「將軍這回立了軍功,以之換取公主殿下和程探花回京的機會,其實不智。」
程萬里抬抬下巴,示意這位幕僚說下去。
幕僚道:「將軍統率兵馬出京,兵馬卻是從五大州中抽取的,一回京,兵馬又歸還五大州,手中再無兵力,事實上,將軍實力甚至不如之前鎮守京城那會。就是公主殿下和程探花回京,以費國舅的權力,照樣能夠再扭轉局勢,將公主殿下和程探花第二次趕出京城外。將軍這會應當謀劃入兵部,取得調兵權。有了調兵權,將軍便有實力,那時再想讓公主殿下和程探花回京,比現時輕易得多。」
程萬里其實也知道這點,只是想到父母還在京城外受苦,總歸心有不甘。
顧安宅見程萬里沉吟不語,知道他不再執著要以軍功換取舞陽公主和程探花回京,也暗暗鬆口氣,因道:「將軍要謀劃入兵部,卻須得跟馬大將軍通氣。費國舅最顧忌馬大將軍的。若這當下馬大將軍和將軍同時謀劃著要進兵部,費國舅兩相權衡,是寧願讓將軍入兵部的。此為借力借勢。」
幕僚道:「馬大將軍近段時間,卻是極力想要保下莊家的家眷,想交好他,只須從莊家的家眷著手。若將軍能幫著保下莊家的家眷,馬大將軍一定賣將軍的面子。」
程萬里踱步,把事情在心中過了一遍,設想著各種可能性的利害之處,半晌坐到案前,吩咐顧安宅道:「你著人調查一下程畢三。」
顧安宅會意,問道:「將軍懷疑他?」
程萬里道:「這人在軍中時,行跡並性格有些古怪,怕的是,他已被人收買。」
程萬里說著,想起莊明卿,一時垂下眼瞼,淡淡道:「祖母昨兒還嚷著雙腿又有不適,明兒正好讓人去請莊大夫進府為祖母診治雙腿。」
莊明卿那廂,正絞盡腦汁尋思著,要如何才能再度接近程萬里,不想第二日,沈娘子卻來了,一進門就道:「莊大夫,老夫人又犯了足疾,要請你過府診治呢!」
莊明卿一聽,下意識就道:「上回將軍不是說了,已請了一位大夫長住府中,專為老夫人診治麼?」
沈娘子擺手道:「那位老大夫昨兒自己得了病,怕傳了人,已出府了。」
莊明卿暗喜:喲,孩子他爹,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