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白米飯與硃砂痣 文 / 莫曉賢
梁家的老太太名叫楊明麗，今年已近八十高壽。早幾年，她的身體還算好，但最近也開始變得躺著的時候比起來的時候多了。
「媽，你看誰來了？」一進門，梁天業就直接把楊霄領進了老太太的房。
「是霄霄啊！」老太太果然十分驚喜，堅持起了身，拉著楊霄的胳膊，看了又看，「你長大了，明遠和希林都還好嗎？」
楊霄點了點頭，「都好。」
「今年我怕是沒法去看他們了。」老太太唏噓了一聲，「你去和明遠說，讓他今年自己回a市來，帶著希林，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告訴他，沒什麼好怕的。都這麼多年了，除了我們已經沒人記得他了。」
楊霄連聲答應。
「明遠啊……唉，連我也老了，連我也不知道還能再陪他多久了。」老太太又重重拍了拍楊霄的手，「只有你們能一直陪著他。霄霄，別讓他太寂寞。」
「放心吧。」楊霄說，「我和沙叔都會一直在他身邊的。」
老太太點了點頭，一臉欣慰。
片刻之後，老太太累了，梁天業領著楊霄回到客廳，隔著個茶几坐著，總算聽楊霄說明了來意。
「簡家？你打聽他們做什麼？」梁天業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是為了他們家那個二崽子吧？」
「算是吧。」楊霄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我和簡昊明的事情。」
「當然，他今天進的可是我家的醫院。」梁天業點了根煙。
其實楊霄和梁天業兩人並不算很熟悉，從出生開始算，總共也沒見過幾面，甚至就連梁天業的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楊霄與梁家的關係。這是因為楊霄每次來梁家的時候，雙方都會覺得尷尬，畢竟楊霄的身份太特殊。不過梁天業是個重視親緣的人，哪怕如此，對楊霄也是願意照顧的。
既然楊霄開了這個口，簡家的那堆爛事在圈內也算不上什麼秘密，梁天業自然知無不言。
「簡鋒這個人，從很多方面來說，都還算是挺不錯的。」梁天業笑著搖了搖頭，「除了那堆女人。他總共娶了六任老婆，外面養的花花草草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六任？這個數字讓楊霄也驚訝了。
「不過兒子就只有那兩個。別看他現在把老二寵上了天，據說本來連老二都不想要，不小心弄出來的。自從娶了老二的媽，他就防那些女人像防賊一樣了。」梁天業又繼續說，「剩下那個老大，倒是他自己願意生的，不過這麼些年了，一直拿他當仇人看。簡家的家業，我看最後還是得落在老二的頭上。雖然老二現在不爭氣，但是到底還年輕，誰知道以後呢。」
梁天業和簡鋒也不上關係很好，能知道的事情大概就這麼些了。
楊霄道了謝，離開了梁家。
坐在回行的計程車內，楊霄伸手掀起外套上的兜帽，罩在腦袋上。當兩隻手拿開，被藏在陰影裡的一雙耳朵忽然就多了尖尖的上端，上面還長著淡紅色的翎羽。
四周的聲音突兀地變大了數倍，就連遠方的蟲鳴也清晰地傳入了耳中，嘈雜不已。
楊霄瞇起了眼。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解開過耳部的偽裝了，需要多花點時間來適應自己原本的聽力。
計程車將楊霄送回b大街那間公寓，路上經過簡昊明所在的醫院。簡昊明住在十二樓的病房內，有什麼消息傳入了他的手機郵箱，發出滴咚一聲響。
第二天早晨，簡昊明才從被窩裡伸出手，打著哈欠取過手機，打開郵箱，裡面赫然是幾張楊霄進出某小區的照片。
他迷迷糊糊地盯著照片看了半天，忽然認出那是在梁家的大門口，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為什麼楊霄會去梁家？簡昊明從來不是一個會把疑惑憋在心裡的人，立馬就給楊霄打了個電話，也不怕楊霄知道自己找人跟蹤過他。
楊霄沒接。
簡昊明堅持不懈地接連打了好幾次。最後優美的女聲直接告訴他：「不好意思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簡昊明只好暫時放棄，打算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問。說不定待會就來探病了呢？
結果一直等到下午，楊霄也沒有來。但是林之怡來了。一看到林之怡，簡昊明頓時覺得整個人的幸福指數都往上升了好幾個點，於是又將楊霄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你怎麼來了？一個人來的？路上還方便嗎？」簡昊明忙不迭地噓寒問暖，「如果不方便就不用這麼麻煩了，最近風又大，等我出院了再去接你玩。反正我也沒什麼大毛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昊明哥，不用擔心。」林之怡動了動輪椅，笑著告訴他，「今天是姐姐帶我來的。」
林可蓉？簡昊明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她會對你這麼好？」這倒不是他不願意相信林可蓉的人品，實在是圈內人都知道林家人有多麼不待見這個私生子。
林之怡被問得有點尷尬，但還是認認真真地解釋道，「最近姐姐一直對我不錯。」
「是因為我大哥吧？」簡昊明笑著問。
林之怡只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簡昊明想，這就是默認了。他知道簡瓊亮那個人，倔得像頭驢不說，骨子裡還特別正直。雖然簡瓊亮不見得多待見林之怡那個私生子的身份，但是既然林家已經認了林之怡做林可蓉的弟弟，如果林可蓉對弟弟太差，簡瓊亮是絕對會看不過去的。更別說林之怡還有一副殘疾的身體
，惹人同情。
「姐夫是個好人。」林之怡小聲地說，「我希望姐姐能真的和他在一輩子一起，但是……爸爸好像不太同意，他老是說姐夫配不上姐姐。」
「別擔心，」簡昊明心情複雜地說，「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同意了。」
林之怡把這句話當成了純粹的安慰，朝簡昊明感激地笑了笑，然後將懷中抱著的保溫盒遞給他，「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可以吃這個。」
簡昊明打開一看，竟然是一罐老鴨湯，頓時樂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鴨湯？」
「姐夫說的。」林之怡回答。
簡昊明略感驚訝。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常見的巧合，結果對方竟然真的特地研究過他的喜好？簡昊明一下子有些感動。他再一低頭，又看到林之怡手背上有一個新燙出的白印子，小小的淺淺的，一看就是在廚房裡弄出來的。
「不會是你親手煨的吧？」簡昊明忍不住問。
林之怡點了點頭，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來，「我聽說你喜歡口味重一點的，但是還是身體要緊，所以可能清淡了些。」
簡昊明用湯勺舀出一口嘗了嘗，嚴肅地點了點頭，「味道非常好。」
林之怡十分高興。
過了一會，醫生又來查房。林之怡暫時離開，臨走之前還千叮萬囑地讓簡昊明好好休息，又說自己過會兒還會來，問簡昊明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幫著帶一帶。簡昊明想了想，要了一瓶橙汁，林之怡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醫生表示簡昊明的恢復狀況非常良好，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最好還是明早再出院。
醫生走了之後，簡昊明把林之怡帶來的那罐老鴨湯一口一口地全喝光了。別說，確實夠美味，林之怡的手藝真好。簡昊明舔著嘴唇，想到對方親手熬製這罐鴨湯的情形，心裡溫暖得一塌糊塗。
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機，看著上面那些個撥出去的未接電話，心中對楊霄的不滿又更強烈了。都是他準備追的男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如果不是顧及著肚子裡的孩子，簡昊明早就把一顆心全部傾注在林之怡身上了。
簡昊明想念著林之怡，只覺得度秒如年，怎麼林之怡還沒回來？
簡昊明忍不住披上外套，決定自己去外面找找。結果就在醫院的過道裡，簡昊明遇到了正準備過來的林之怡。過道上有一條縫隙，輪椅剛好卡在了縫隙裡，林之怡正在那艱難地擺弄著，額頭上急出了一層汗。
簡昊明走過去，輕輕鬆鬆地一推，就將林之怡推了出來。
「謝謝你，昊明哥。」林之怡將手中的橙汁遞過去，語調中透露出一絲自嘲，「最後還是麻煩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之怡忍不住將雙手牢牢抓在膝蓋上，手腕輕微地發著抖。雖然努力克制著，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簡昊明看著，心裡難受。
「小林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人說可以治好你的腿，你願意試一試嗎？」他忍不住說。
林之怡豁然抬起了頭，神色中充滿了克制不住的激動，「當然！」
「可能會有很大的代價……」
「什麼代價都無所謂！」林之怡毫不遲疑地說，「我做夢都想要站起來！我做夢都想要知道用自己的腳走路是什麼感覺！我、我……」他終於察覺了自己的失態，深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昊明哥……我太激動了。其實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沒什麼的。」
簡昊明沉默著摸了摸林之怡的頭頂，心裡越發難受。楊霄之前說過的那個交易就像野草一樣，在他心中瘋長著，拔都拔不乾淨。
用肚子裡的孩子，換林之怡健康的雙腿？不，簡昊明無法犧牲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楊霄真的有辦法，總還有別的條件可以談。
回到病房之後，簡昊明又給楊霄打了個電話。楊霄的手機又開機了，但是他依舊沒有接。
距離醫院百米遠的一棟高樓上，鈴聲在天台悠揚著。
楊霄站在那兒，皺眉看著不停唱著曲的手機。天台的門緊鎖著，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他的頭髮和眼睛並不再是原本的漆黑，藍得像透入深海的光。兜帽已經取下，露出長著翎羽的尖耳朵。
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得到。
林之怡離開醫院，與來接他的林可蓉會和。林可蓉笑著問，「如何？」
「昊明哥對我很好……」林之怡說。
「所以呢？」林可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高高挑起一雙秀眉，「你覺得你可以指望他？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簡昊明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