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文 / 木蘇裡
齊辰眼睜睜地看著原本青面獠牙的群鬼突然面露驚恐,像丟了窩的馬蜂般一哄而散,企圖穿牆遁地逃個無影無蹤。
可顯然,他們的動作快不過刀光。
幾十道狹長的冷光撕扯開屋內鬼氣糾纏的暗夜,一道一個,直直穿過那些野鬼的眉心。
齊辰一時間只覺得眼花繚亂,被一片光影晃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聽見那老太太哀嚎了一聲,而後手裡的碗便「光當」掉在了地上,光聽聲音都知道肯定摔成了瓣兒。
一片混亂中,他只看見一道暗金色刀光如同流星般從他眼前一晃而過,在額前撩起一陣風,「咚」地一聲釘在了距他腦袋不足半米的地方,嗡嗡作響。
這一聲長刀入地的聲響彷彿是一句結語,乾脆果斷地結束了今晚這屋裡的群鬼亂舞,毫不拖泥帶水。
眨去了眼中殘留的刀影后,齊辰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自己額前被削下來的一小撮斷髮。
那一片烏黑正輕飄飄地從他鼻尖滑過,生無可戀地落在了地上。被穿成篩子的門裡灌進來一股子風,呼地將它吹散了,一根不剩。
齊辰:「……」
不過相比他這只丟了幾根毛的,這屋內其他不是人的東西可就慘多了。
碎成渣的破碗旁邊,那凶殘老太太正伏在地上,原本端碗給齊辰灌藥的雙手此刻被兩把短刀釘在地上,利刃穿透了她的手背,有大半沒進地裡,剩下的半截泛著森冷的寒光。
齊辰聽見她還在不斷嘶嘶地抽著冷氣,仔細一看,才發現她那被刀刃劈劃開的地方,皮膚彷彿被灼燒了似的,正一點點地變黑,甚至散發出了一點兒焦糊味。
而至於那群看到齊辰跟黃鼠狼見到雞似的野鬼……
此時個個眉心一把短刀,被釘滿了一面牆,聯合國開大會似的迎風飄揚,獵獵作響。
齊辰手腳不能動,艱難地轉著腦袋欣賞了一圈,不幸「卡——」地扭了脖子。
他僵住不能動的角度正好對著那把離他腦袋不足半米的刀。
同釘了滿屋的短刀不同,這柄刀要長得多,也精緻得多。
這刀窄而薄削,單刃微弧,背上有獸齒狀刀扉,猙獰卻不失美感,從刀刃到刀盤鑄工都無可挑剔,唯一的遺憾,便是刀柄殘缺,沒有柄首。
齊辰看到這把救命的刀,堅持了一晚上沒動的下巴,終於卡嚓一聲,掉了。
這特麼不是董主任挺寶貝的那把龍牙麼?!它為什麼會以如此酷霸狂炫拽的姿勢出現在這裡?!
齊辰終於開始覺得,這把釘在地上的刀好像不是來結束一個扯淡的夜晚的,它這明顯是要將一切引到更扯淡的地方上去。
龍牙都被丟出來了……難不成來救他的是董主任?!
他轉不了扭了的脖子,只得看著刀的方向,屏息聽著門外的動靜,等著董主任推門而入。
然而下一秒他就發現,他所想像的扯淡還是太天真了……
因為他沒等到門外響起中年發福老男人熟悉的腳步,卻看到眼前那把龍牙週身金光乍現,交錯紛雜的光影將整柄刀籠在其中。
齊辰只覺得他正躺著的這片地面突然顫動了一下,釘進地裡的刀像是被拔了出來似的,不斷變長……直到超過了它原本一尺六寸的長度,這變化也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樣子。
刀身周圍的金光越來越盛,耀眼到已經看不到被包裹在其中的刀本身的樣子。
齊辰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團金光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簡直要直奔兩米去了!
這他媽怎麼看也不是一柄常見的刀該有的高度吧!!!
那團金光也果然沒有再幻化成刀的形狀,而是有了人形的輪廓,並逐漸變得淺淡,最終消失了個徹底……
原本釘著在地上的龍牙,在這金光褪盡之後再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站在那裡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齊辰:「………………………………………………………………」
他看著那個男人,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再張了張口,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喲——」那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股十分欠打的調子,「你這是打哈欠打不出來呢,還是打噴嚏打不出來?」
被他這麼一刺,齊辰總算找著了自己的聲調,驚道:「龍組長?!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龍牙皺著眉「嘖」了一聲,一臉嫌棄:「這蠢的……你剛才沒看見我怎麼來的?!」
齊辰有點恍惚:「……看見了,我就確認一下。」
龍牙冷笑一聲:「呵!現在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前兩天你拿著銼刀焊槍往我身上招呼的時候,不是挺鎮定自若的麼?」
「……」齊辰,「那是因為我沒看到大變活人。」
「那你現在大變活人也看了,傻也傻完了,能不能勞駕動動你的前爪後爪從地上爬起來?半身不遂演上癮啊?!走了!」龍牙從眼皮子底下瞥了他一眼,就差沒不耐煩地用腳尖戳兩下了。
齊辰乾笑一聲:「脖子擰了不能動。」
龍牙:「……」
齊辰:「手腳大概被下了點什麼藥,目前沒有知覺。」
r/>龍牙:「……」
齊辰一臉無辜地維持著那個姿勢,一眨不眨地看著龍牙。
龍牙暴躁道:「你怎麼天天都能惹這麼多麻煩!偶爾給自己放個假成麼祖宗?」說完,他擺著一張「勉為其難紆尊降貴」的晚·娘臉,彎腰抄起齊辰直接扛上了肩,顯露了一身淋漓盡致的悍匪氣。
在被他扛上肩的一瞬,齊辰的腦袋慣性地朝下墜了一下,只聽「卡啦」一聲,扭了的脖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墜好了。
可見龍牙不但是個悍匪,大概還有些江湖赤腳醫生的本事。
龍大爺大概是覺得扛個活人已經很操勞了,儘管空著一隻手,依然懶得抬起手指去開門。
倒掛著的齊辰只看到他垂著的左手「啪」地打了個清脆的響指,滿牆的短刀便嗡嗡作響。還沒等齊辰反應過來,就感覺整個房子震了兩下,而後「轟隆」一聲,塌了。
齊辰:「……」見過懶的,沒見過懶得這麼作孽的。
這房子塌得十分齊整,就像個剝開的橘子皮似的,牆和屋頂都倒在了四面,總之,一點兒沒傷到站在屋裡的龍牙和被扛著的齊辰。
直到清透的月光毫無阻礙地灑下來,齊辰再看這倒塌的房子,哪兒還有半點兒之前他在院外看到的樣子。倒在地上的牆面上滿是黑糊糊的焦痕,房梁也是一副被燒過的樣子,牆腳的荒草恨不得比人還高。
顯然是老太太和那個已經不知所蹤的合謀者把某處被燒過的廢宅變成了齊辰看到的二層小樓。
因為現在視角高了點,視野廣了些,齊辰就看到了之前沒注意到的一團身影。
「誒,龍組長。」他皺著眉努力看向火堆後面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順手拍了拍龍牙,「能朝火堆那邊走兩步麼?那裡趴著個人。」
龍牙炸了一身毛:「手欠往哪兒拍呢?!你當我是遙控車麼你說向哪兒就向哪兒?!」
雖然嘴上一千個不樂意,龍牙還是繞開伏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沒了動靜的老太太,走到火堆邊,十分嫌棄地抬起他尊貴的龍腳,用腳尖把那趴著的人挑得翻了個身。
齊辰在發現這個人的時候,就聯想到之前他沒睜眼時聽到的聲音,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和老太太合謀的那貨跑路的時候應該是怎麼輕鬆怎麼走,絕對不會帶上個累贅。當時那聲東西倒地的悶響,很可能就是這個人摔倒在地的聲音。
而這個人,應該就是被那髒東西附身的徐良。
因為他始終不信,真正的徐良會那樣對他。
事實證明,齊辰猜得一點兒也不錯。那人被龍牙挑翻身後,露出了齊辰熟悉的臉。
此時徐良的臉上雖然沒了平日裡醒著時的生氣,卻比之前在那小路上柔和多了。
「他……」
齊辰還沒說完,龍牙就知道他想問什麼了。他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打斷齊辰道:「還有氣,暈了而已。」
齊辰鬆了一大口氣,而後猶豫了一下,又道:「龍組長,這人是我朋友,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龍牙斬釘截鐵,臭著臉嫌棄:「扛一個就夠我受的,扛兩個像什麼樣子!傻不傻?嘶——頂多拎著腳脖子拖回去。」
齊辰:「……」這一路石子冰渣地拖回去,徐良的臉還有人樣嗎?!
不過沒等他出聲,龍牙自己就改了主意……因為他實在不想用他的手去抓魚唇的凡人的腳。
龍牙在「貢獻出他尊貴的肩膀,還是髒了他尊貴的手去抓別人的腳」之間猶豫了不到兩秒,最終還是十分不爽地提溜起徐良,丟到了肩膀上,只不過他跟徐良可半點兒交情也沒有,所以扛得十分敷衍,大有一種「你就是掉下去臉砸地上糊成泥也不關老子的事」的架勢。
本以為整件事到此為止,誰知龍牙轉頭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掛在他肩膀上的齊辰眼睜睜地看著原本伏在地上已經沒了聲息的老太太掙扎了一下,而後似乎用盡了畢生力氣般,從地上抬起了手。
那雙手已經被那兩把短刀灼燒成了焦黑的模樣,齊辰甚至懷疑在抬起的一瞬間,那兩隻手就會整個兒碳化碎裂成灰。
不過那老太太似乎是顧不上這些的,只見她在龍牙經過的一瞬間,猛地起身,兩隻焦黑的手死死地拽住了齊辰垂在龍牙身後的手。
齊辰:「……」
所謂柿子挑軟的捏果然是個永恆不變的真理。
龍牙只覺得右肩沉了一下,頓住腳步,蹙著眉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拽著齊辰的老太太。
他「嘖」了一聲,低聲道:「陰魂不散,自己找死!」
「你可別指望我對你這種謀劃著取人性命的老不死有什麼尊老愛幼的觀念!況且真算起來,那也得是你尊我——」最後一個字音一落,龍牙的腳邊刀光乍現,只要他這一腳下去,這陰損老太太保準魂飛魄散。
「求你……」誰知那老太太哆嗦了一下,掙扎著朝旁邊挪了一下,而後仰頭沖齊辰道:「求你幫幫我……」
那蒼老而輕飄的聲音,赫然就是之前齊辰在夢裡聽到的那個。而從齊辰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那老太太袖子裡瘦骨如柴的手臂,上面戴著的正是那個被盜的鑲金白玉鐲。只是那鐲子此時不像在展櫃裡羊脂一般潤澤的樣子,而是灰撲撲的,似乎裡頭的精氣都跑了出來。戴在這同樣死氣沉沉的老太太手上,倒是說不出的適合。
龍牙此人大概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只不過他吃軟的時候也依舊要暴躁一下。
但此時眼前這老太太顯然不在他吃軟的範圍內,所以他只是頓了一下,便又不耐煩道:「有完沒完!淨挑軟柿子捏!求他幫你?他能幫你什麼?!你剛才給人灌馬尿的時候怎麼沒想著他能幫你?!閃開!」
眼看著龍牙就要抬起腳,就見那老太太蜷縮了一下,鬆開齊辰的手,然後從懷裡摸出來一個令牌一樣的東西,慌忙遞出來:「對,對!我、我有這個!老身我、我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