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文 / 木蘇裡
「啊?是麼?」徐良頭也不抬,邊給烤肉裹醬邊道:「不過也正常。這批東西進館最先就是從她那兒經手的,前幾天她挺忙的,據說回家也睡不好,昨天她手裡的活兒告一段落,今天就請假了。我前兩天看她精神狀況也不太好,特別累的樣子,感覺整個人都是耷拉著的。」
齊辰一臉詫異:「你們館裡忙起來壓力這麼大?」
「也不是……」徐良搖了搖頭道:「反正我覺得沒什麼壓力,忙的時候很少。至於壓力基本就是要對館內的物負責,經手的時候千萬不能出岔子,但是大家也不是頭一次做這個,不至於壓力大成那樣。不過性格不同嘛,秦姐屬於愛操心的那種,平時一點小事也能掰碎了想,有點壓力也不足為怪,說不定家裡還有什麼事情攪得她心煩呢。」
齊辰點了點頭,畢竟跟他關係不大,便也沒再多討論。
一頓飯兩個人生生從六點吃到了快九點,齊辰這才一臉「我終於飽了」的樣子,和徐良倆溜溜躂達地出來朝公交站走。
徐良租住的地方離這裡不算太遠,不過跟齊辰恰好是反方向,他跟齊辰打了聲招呼便過了天橋,去對面搭車走了。
這裡離廣和公司只有一站多一點兒的路,其實走回去也沒多久,還能順帶消個食。但別看齊辰長得面皮白淨斯斯的,其實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主。
他十分不要臉皮地站在站台廣告牌下等了片刻,看到自己等的85路公交緩緩駛過來,這才捏著公交卡,優哉游哉地跟在稀稀拉拉的人流後面上車,在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誰知司機剛啟動就是個急剎車,齊辰旁邊的旁邊那位因為前面沒有座位遮擋,被慣性甩得沖了幾步出去而後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高聲抱怨:「怎麼開車呢?!得虧我矯健,不然得直接撲地上!」
誰知司機也憋了火似的回了一句:「我想嗎?!前面有個不長眼睛的突然竄出來直往我車輪上撲,我不剎車碾成大餅你賠嗎?!」
車很快又平穩地啟動起來,坐在台階上的年輕人哼了一聲,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又走回來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臭著臉塞上耳機繼續玩他的手機。
齊辰看了他一眼,便扭頭看向了窗外,結果恰好看到一個穿著玫紅色大衣的長髮女人,正背著光拎著包腳步踉蹌地走在車邊,只是還沒等他看清臉,車子已經加了速,拐了個彎便把那個女人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怎麼感覺有點像那徐良說的那個秦姐……」齊辰嘀咕了一句,隨即又覺得自己大概是受了中午那件事的影響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他根本連那人的長相都沒看到。
車內的溫度比外頭高一些,窗玻璃上很快便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外面的景色便變得有些迷濛不清。
這條路在嘉陽區偏西的位置,不靠中心,所以算不上繁華,兩邊的廣告牌和白色的燈幕並不密集,一個接一個地從車窗邊掠過,被水汽模糊成一片又一片朦朧的光斑。
這樣的夜色總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大約是做過類似的夢,夢裡他也是坐在什麼裡面這樣晃晃悠悠地前行,伸手撩開側面的布簾子,就能看到一盞盞薄紙皮糊的燈籠,散著白蒼蒼的光,照著前面的路。
回到公司院內的時候,辦公樓a座已經全黑了,倒是b座還有幾處亮著燈,也不知道是誰還在加班加點。齊辰所住的宿舍就在辦公樓後面,穿過一片綠化小花園就到。
可當他走到樓下邊掏鑰匙邊準備上樓的時候,就見旁邊走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昏黃的路燈映著他半邊臉,顯得眉眼輪廓格外深。
那人皺著眉垂目看了齊辰一眼,「嘖」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嫌棄的語氣道:「你怎麼總往我面前湊?!」
齊辰默默吐了口血:「……」要臉嗎?我還想問你呢龍大爺!躲什麼來什麼,真是冤家路窄……
「晚上好。」他本著禮貌問候了一句,然後朝旁邊側了側身,想讓姓龍的大爺先上樓。
可誰知那祖宗剛走兩步就突然停住了步子。
齊辰以為他又有什麼話要說,不解地抬起頭,卻恰好對上了那人陡然湊過來的臉。
「你幹嘛?!」他被驚了一跳,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結果那十分不是個東西的樓梯欄杆堪堪抵在他後腰上,擋住了他的後路。
這龍組長脾氣雖然有些臭,說話也十分不討喜,但確實有一副能蒙人的皮相。他側臉的輪廓硬而鋒利,蹙眉抿唇的時候,週身的氣質就像是一把裹著寒光的刀。
而現在,這把刀正抵在齊辰的脖頸邊,他只要稍一轉頭,或許就會碰到那人的臉頰,而那人羊呢大衣的立領則在低頭時恰好蹭到了齊辰的下巴。
即便穿著大衣圍著圍巾,齊辰還是覺得那人的鼻尖簡直快碰到自己的脖子了,頓時驚得汗毛豎起了一大片,整個人僵成了一塊棺材板兒。
忍了又忍,棺材板兒終於硬邦邦地開口:「龍組長,能把尊頭挪開——」
「嗎」字還沒出口,他就聽見耳邊那人吸了兩下鼻子,似乎在聞什麼,而後那祖宗終於抬起頭站直身體,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王霸姿態垂目看著齊辰,說了四個字——
「吃的烤肉?」
齊辰:「……」
什……麼……鬼……
這特麼簡直就是全副武裝的劫匪拿槍抵著你的太陽穴,撥開保險又說了一堆恐嚇人心的話之後扣動扳機,結果除了滋了你一臉水
之外屁事沒有!
wtf!
在這一瞬間,齊辰覺得姓龍的神經病那張臉上活脫脫寫著兩個大字,左邊是「欠」,右邊是「扁」。
他動了動嘴唇,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那祖宗已經轉身抬腳上了樓,邊走邊涼絲絲地丟下一句:「大半夜別腿閒得發霉在外面流竄,要是招到些不該招的東西,就該哭著喊著求人家別把你片一片當烤肉給消化了。」
齊辰:「……」剛到九點就大半夜……究竟是你看時間的方式不對還是我看時間的方式不對?
至於片一片什麼的……才吃了滿滿一堆烤肉的齊辰不小心想像了一下,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於是晃了晃腦袋把那些凶殘的鏡頭丟出去,綠著臉朝樓上走。
廣和公司這棟樓說起來是宿舍,其實倒更像是單身公寓。每層樓兩間房,一共才五層,手指頭掰爛了數一共不過十間,怎麼看也不是為一整個公司的職員預備的。
當初齊辰來面試的時候,還擔心過這宿舍還有沒有空屋,結果董主任笑瞇瞇地安撫他:「放心,空得很,不是每個職員都需要房子住的。」
齊辰當時聽了想想也對,江市本地人就不需要住這宿舍,已婚的也不可能在這裡將就,只有在江市沒有落腳地方的單身員工,才需要住這宿舍。不過他本來以為就算這樣,這一棟宿舍也該差不多快住滿了,誰知真搬進來的時候一看,晚上亮著燈的總共也就五六間。
他挑了頂樓的一間宿舍,旁邊那間屋子似乎都沒人住,昨天看就一直黑燈瞎火的。
齊辰一邊上樓一邊看著走在前面的身影,心裡暗自慶幸,還好不住同一層,不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起碼得折壽十年!
誰知二樓過去了,那人走在前面……
三樓過去了,他依舊走在前面……
四樓過去了……
這人怎麼還!不!停!
齊辰:「……」
他捏著鑰匙,站在自己宿舍門口,帶著一臉上墳般的表情轉頭看向右邊,就見龍組長開了隔壁宿舍的門,連眼神都沒丟一個給他便走了進去,而後「砰——」地背手關了門。
……說好的黑燈瞎火沒人住呢?!
齊辰一臉木然地進了門,這才想起來姓龍的出公差去了,今天剛回來,昨天宿舍黑著燈簡直太正常了。
他坐在桌前,回憶了一下當初挑宿舍的時候究竟是哪根指頭勾的鑰匙,十分想摸出刀來將它剁了一了百了。
立了春的夜晚倒是比冬天還要多一絲寒氣,催著人早早窩進被子裡。
不知是剛換了新環境沒有適應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齊辰這一晚睡得十分不舒服,紛雜而凌亂的夢境將他兜頭兜臉地籠在其中,昏昏沉沉,卻又偏偏醒不過來。
他夢見自己被尖銳的老式鬧鈴吵醒,而後攥著手機在一片森黑中晃晃蕩蕩地摸出宿舍,走到了街上。他就像是一個醉漢一樣,左搖右擺,似乎總也走不了直線。
就像是有人揣著低像素的攝像機,偷偷摸摸拍出來的場景似的,搖動不息,晦暗不清。
有個老態龍鍾的女聲穿過昏暗混沌的霧氣,模模糊糊地傳進他耳裡,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歎息,聲音飄忽而詭異。
「求你……」
「求求你……」
「過來啊……」
「來這裡好不好……」
沙啞老邁的聲音越來越急切,一聲蓋過一聲,忽輕忽重,忽遠忽近,重重疊疊地籠罩下來,聽得齊辰簡直想摀住耳朵。
「你過來這裡好不好,好不好——」原本輕飄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起來,將就像是突然開了變聲器似的,整個調子滑得高而詭異,最後一個字更是生生破了音,像是指甲從鋁皮上劃過,驚得人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齊辰就在這耳膜幾乎要被刺穿的尖利餘音中猛地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語氣裡依舊是滿滿的不耐煩,「你那什麼鬼烤肉上刷了蒙汗藥麼這樣都叫不醒?!」
齊辰還沒從睡夢中緩過神,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有些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你誰啊……」他的聲音裡還帶著沒睡醒的鼻音和微微的沙啞,半睜著眼沖耳邊嗡嗡的聲音來源揮了兩下手,似乎想把這惱人的聲音趕走。
「睜眼!」那聲音變得更不耐煩了,齊辰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腦門被重重拍了一下。
「啪——」的一聲,清脆利落。
「噢!」生辣的痛感和清晰的聲音共同作用,終於讓齊辰完全睜開了眼,徹底從混沌的意識中脫離,下意識地摀住了被拍的腦門,有些惱火道:「誰打我?」
帶著起床氣的齊辰剛想回嘴,就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地方,於是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這是嘉陽區昌街的路口,距離廣和公司的院子不到一千米,從大門出來沿著街走上六七分鐘就能到,直走就行,連拐彎都不用,近得可以。
但是距離再近也不該是齊辰現在站著的地方,他應該正躺在宿舍那張床上才對!
可齊辰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下手臂,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確實就站在這麼個操蛋的地方。
「嘶——」」突然酸澀起來的手指提醒了齊辰,他這才感覺自己右手還死死地攥著個東西,低頭一看,卻發現是之前丟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
那一瞬間,齊辰覺得自己簡直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