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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喪儀(三) 文 / 暻秀

    太子聽得她這樣說,眼底驟然閃過一道冷光,嘴角慢慢浮現出一點笑意:「這便是韜光養晦了罷。」。

    他撫摸著王娡散落在青石塌上的頭髮:「如今諸事繁忙,也只有在你這裡方才可以得到一點安慰。」。

    王娡低眉順眼:「娡兒只不過是說一些鄉野市井間的愚見罷了,到底還是太子英明定奪才是。」。

    心中的疑雲依舊揮之不去,思量了許久,她到底是開口了:「只是皇帝雖然病勢纏綿,也並未突然惡化。如此突然駕崩,也是可惜的很。」。

    太子攬著她的手緊了幾分,目光悠悠地望著窗台邊的燃燒著的蠟燭,聲音似乎是漫不經心的:「這幾日天氣反覆不定,父皇體弱,一時病重也非人力可為。」。

    是啊,天氣反覆,病勢洶洶。

    如此完美的說辭,任誰看來都該是這樣的。

    只是那一日他的眼神,到底也不是事出無因啊。

    王娡靜靜閉上眼睛,孰是孰非,都不該是她管的。

    她的夫君是身邊這個男人,自己此生榮辱興亡也該是和他緊緊綁在一起的。

    那麼,即使知道他錯了,又能說些什麼呢?

    不過是無知者最為無牽無掛罷了,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一夜無話,王娡睡得並不安穩。

    腹中的孩兒不住地伸手踢腿,傳來一陣陣鈍痛。

    身邊的太子想來是因為白日裡勞累,不過片刻便已沉沉入睡。

    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王娡藉著微弱的月光打量著他。

    平日裡太子氣宇軒昂,翩翩如月,想來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只是這樣與他同榻而眠,自己卻感覺到更多的是畏懼,是步步算計。

    與永涵不同,永涵是與世無爭的溫潤平和,而這個男人,卻是歷經多年宮廷教導,爾虞我詐,他的溫和多禮不過是一層面具罷了,面具下,仍舊是自幼被當作帝王教養的胸襟與謀略。

    她慢慢閉上眼睛,所幸自己還離他不遠,他還願意聽自己說幾句話。

    此生自是不敢奢求結髮同床,相濡以沫,但求這微薄的信任能夠長存。

    自己對他而言,仍舊有那麼一絲不同就好。

    帝王家的情愛太過虛無縹緲,若是真真想倚靠這些才是愚蠢。

    皇帝愛重皇后,想來也是因為她的才智而非容顏。

    這樣一個充斥著利益和算計的地方,寵愛便就是價值。

    第二日天還墨黑,身邊的太子已經摸索著起床,王娡便也坐起身來。

    太子的聲音微有歉意:「可是吵醒你了?」。

    王娡揉一揉眼睛:「也是該起床的時辰了。今日的喪儀,妾身不敢耽誤。」。

    太子聞言讚許地點了點頭:「你懷有身孕,實在是辛苦了。」。

    王娡臉上露出一點柔美的笑意,低頭撫摸著小腹:「這孩子也是鬧騰,昨夜妾身幾乎不得好睡。想來為人母也是有苦有甜。」。

    太子安慰地摸一摸她的臉頰:「你且再辛苦幾日,孩子生下來後我必不會虧待你們。」。

    王娡心底微涼,虧待?想來自己在他看來並非真心愛護這個孩子?還是天家多薄情?她不願意去想。

    臉上還是柔順的笑意:「娡兒身為母親,這點苦痛不算什麼。」。

    太子繫上雪白的孝服上最後一顆盤扣,溫言道:「你且收拾著,我還要召見光祿勳安排朝中事宜,晚些再來陪你說話。」。

    王娡聽他說到光祿勳,心中立時明白了。

    送了太子出去,她慢慢撫摸著繡花的銀白蠶絲綢被,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閃爍不定。

    已經是風雨欲來了呢,她慢慢笑了起來。

    今日是三日喪儀的最後一日,也是禮儀最為繁瑣,聲勢最為浩大的一日。

    各諸侯國,列候,親王,皇親國戚歷經幾日跋涉皆到了長安。

    眾人又各自攜帶家眷奴僕,一時間皇宮熙熙攘攘,倒是比往常熱鬧了不少。

    只是這熱鬧也是寂靜的,沒有人敢露出一絲一毫的喜色,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面上都是極為悲痛的神色。

    此刻親王諸侯皆聚集在南宮最大的千秋萬歲殿,雖是人數眾多,卻是肅穆安靜。

    眾人臉上皆是悲痛之色,王娡掃視著幾個諸侯王,無一例外都是極為精明能幹的樣子,體格強壯想來也是能征善戰,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皇親貴族。

    身邊的王妃也是個個貌美端莊,容貌不遜於太子府中的女子,看上去倒很有些佳偶天成的樣子。

    帝王之相,她突然想到這個詞。與太子的清俊比起來,這些人倒是更有武將的驍勇。

    這些人便是太子的心腹大患了,她靜靜地想著。

    太子日日夜夜為之懸心,欲除之而後快,只是方才與他們初初見面時,仍舊是親切溫和的。

    只是那又是真的麼?譬如這時他們的眼淚悲慟一樣,方才與太子互見時的謙卑恭順又有幾分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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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人生不過一場角抵罷,她歎了一口氣。

    皇帝後宮人數並不多,除去幾位殉葬的妃嬪,如今在場的也只有純貴妃與惠妃,並幾位位分高的女子。

    總共不過十餘人,然而這些人的命運,便已是早已注定。

    剩下的無論多少年的歲月,也只能在這深深庭院中寂寞孤苦地熬著日子,最後享有詞藻瑰麗的封號死去。

    想來不過人生如夢,如此榮華富貴,倒不如鄉野農婦來得自在。

    看著隊伍前列的太子妃,一襲白衣,身姿柔弱,哭得梨花帶雨,自是清秀動人的。

    身後的粟婉容也少了幾分平日的強勢,想來是受了皇后呵斥的緣故,面目倒也還恭順。

    姁兒緊緊貼在自己身後,唯恐言行舉止有什麼錯處。

    自己和這些女子們,未來的命運可會像這些皇帝的妃嬪一般淒涼?

    她緊緊攥住手指,不敢去想那樣的場景。

    容芷的話浮現出來,只有太后或是太妃才是穩當的。她心中閃過一點決絕的念頭。

    只是眼前這些人這樣的淒涼處境,也是不少人趨之若鶩的呢。

    寂寞孤苦如何?困於重重深宮之中又如何?有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才是頂要緊的罷,譬如自己的母親,難道不是這樣想的。

    太久沒有見到母親的面,她幾乎忘了當初的種種。

    初入府時由刻骨的思念轉換成的濃烈的怨恨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弭殆盡,只餘下淡淡的清愁,於無人處,於深夜裡會被偶爾想起。

    到底是命運由天,非人力可改。

    大鴻臚統調著各種事宜,眾人聽到他的吩咐皆是跪了下來,靜靜地聽太常宣讀遺詔。

    「人生在世,無常變數皆有之。朕雖天子,亦當常思進取,不忘仁德,以求來世。無愧於先祖,可承教子孫。江山大業,以永遠計。天命庇佑,可得萬世安穩。今朕思己之過,每感惶恐。天命不可違,壽數不可改。朕百年之後,傳位於皇子啟。期其克己守禮,不忘修德,仁厚端嘉,中表立誠。」

    太常宣讀完後,眾人皆有悲慼之色,嗚咽聲不絕。

    太子面色哀痛,沖靈柩三行大禮,跪在靈柩面前接過詔書。

    大鴻臚站上祭天台,聲音蒼老洪亮:「吾皇駕崩,舉國當思之念之。執政二十年有四,仁德寬厚,孝親愛民,仁禮厚。今封享謚號孝皇帝,以慰吾皇,以彰後世。」。

    千秋萬歲殿上寒鴉悲鳴,微風簌簌,日朗雲清。大鴻臚立於殿下,顯得莊重肅穆。

    王娡跪著不敢抬頭,聽著立於台邊的一身縞素的皇后壓抑的哭泣,怔怔地想著,如今,便又是一個新的興亡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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