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文 / 亡沙漏
賀蘭停下腳步。
「為什麼不追隨你父親呢?我以為你會是他的好兒子。」
「追隨他有什麼意義麼?」賀蘭側過臉,聲音低沉而憂傷,「躲過狩獵日就能解決一切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這是我來這裡的理由。」
我一愣,鬆開了鉗制著他的手,轉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會變好的,賀蘭,會變好的。」
「反正怎樣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賀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為何在他高傲的眼神下有些虛心,避開了目光。其實我也不確信憑我們的力量,能不能制止□□和戰爭,在保護所有人不流一滴血的情況下去達成雙方的妥協。但我仍舊固執地想去試一試,成為名副其實的彌賽亞。
想到這裡,我又多了幾分面對賀蘭的勇氣,但他已經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西樓癡癡地抱著膝蓋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裸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西樓總是被人看不起,他心裡有深深深深的自卑,待人處事都似乎低人一等,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而現在,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也無法掩飾心中更加沉重的自卑。
「你喜歡他?」我在他身邊坐下,靠著他的肩膀,「真奇怪,我從沒聽你說起過他。」
西樓垂頭喪氣,被戳破心事讓他臉上浮起了紅暈,但是他沒有磕磕巴巴地否定。
我好奇地回憶著賀蘭在我們的生活中到底扮演了個什麼角色,想來想去就只能想到:他是鎮長家的二兒子,平時鮮少到我們村裡轉悠;他是隔壁機甲倉庫的機甲修理師,跟我們打照面的時間,也只有去廁所路上的那個擦肩。他完全就是個路人甲嘛。他還不太愛說話,西樓對陌生人也很內向,西樓到底是什麼時候看對的眼?
不過也難講。我當初對我男神,那也就是吃飯路上短短一瞥眼的事情,從此茶不思飯不想,天天想:如果他做我老公就好了。所以說,感情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他是那個人。」
良久的沉默後,西樓輕輕說。
「啊?那個人?那個人是哪個人?」
「那天晚上救我的人。」西樓滿含著淚水說,「本來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但他拉響了火警,嚇跑了那群人渣。然後清理了我的傷口,把我送到了宿舍門外。」
我驚呆了,磕磕巴巴地說:「是、是這樣麼?」
「我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的人了,就是這樣。」西樓抹了抹眼淚,「代達羅斯什麼的,讓他見鬼去吧。」
「這個我沒意見。」我摸摸他的腦袋,「你喜歡誰就是誰,我和川貝一定全力支持——雖然他他媽的不知道把自己搞到哪裡去了——反正你的男朋友,就是我們共同的好兄弟。」
西樓蜷縮得更緊一些,洩氣:「我配不上他。從一開始,我最骯髒的醜態就暴露在他眼前。」
「別這樣說,正直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就讓這段往事和代達羅斯一起見鬼去吧。而且我覺得你們有戲,要不怎麼你剛出事,他就趕來安慰你。那麼多希洛難民,他為什麼偏偏挑中你?我和龍隱當初也是這麼互相浪起來的。」
西樓突然拽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有件事……米糯糯,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怎麼了?」
西樓跪坐起來,雙手攏住我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說:「米糯糯,賀蘭告訴我說,他在我們的同胞那裡聽到一條消息。今天,讓我們全都呆在有彩繪玻璃的窗戶底下。」
我大吃一驚。
白薔薇莊園的主體建築相當古老,結構和裝修都比較風騷。後來因為時代的變遷,經歷過幾次大規模修繕,所以莊園的窗戶有些是彩繪玻璃,有些不是。
如果賀蘭說的是真的——今天,讓我們希洛人都呆在彩繪玻璃窗下——那就意味著,希洛人的機甲部隊真的存在。他們將借由龍隱齊聚拉棲代夢人的機會,進攻白薔薇莊園,並且開展血腥屠戮。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說出去……」西樓在我身邊弱弱地犯難,「告訴龍隱上校,我會是希洛人的叛徒,雖然連自己人都對我不好,我時常想讓他們去死去死,但是叛徒什麼的,還是不想做。不告訴龍隱上校,有很多拉棲代夢人會死,雖然我也時常想讓他們去死去死,可是受傷的人會更多,我又要忙……而且龍隱上校會傷心的吧。我根本想不通那麼糾結的問題,所以我就告訴了你,我知道米糯糯你一定會去解決的,對不對?」
小西樓滿懷期待地看著我,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他。
我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窗子,確定是彩繪玻璃窗,按住他的雙肩叮囑他,「你先待在這裡不要動,乖。」
我不確定今天的情況會有多亂,帶他在身邊我也有可能顧不過來,我決定還是把海克斯科技□□留給他。告訴他如何上膛以及如何瞄準之後,我奔下了樓梯,去找龍隱。
龍隱想知道希洛人是否有發動戰爭的能力,現在這個猜測已經被證實了,他應該做好更充分的準備,保護莊園抵禦攻擊。如果莊園呈現出全面防禦姿態,機甲在外面游來逛去,我想我們的希洛人反抗者也不會傻乎乎地撞上槍口。
現在這樣彼此試探的狀況,反而最容易發生遭遇戰。
以後怎樣管他娘的,此時,此地,在我眼皮底子下,不要打起來就好。我可是要保護世界和平的男人。
我飛也似地跑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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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裡,樂隊演奏著華爾茲,小提琴悠揚。鮮花裝點著名貴的花瓶,頭頂的吊燈投下璀璨的光亮。但是原本光可鑒人的地板都被腳印踩髒了,希洛人穿著與這莊園格格不入的襤褸衣衫,像一群被趕進狼群的羊。他們眼神閃爍地投向那些靜默的彩繪玻璃窗。
此時此刻我覺得龍隱的派對真是個糟糕極了的想法。他應該搞個燒烤大會什麼的,才算是迎合我們村裡人的好惡。不過當我發現連普通征服者都變得無所適從,不由得又覺得這也許是個好主意,如果龍隱是想借由財富和權力鎮壓他們作惡的願望,他無疑是成功的。拉棲代夢人三五成群湊成一團,喝著昂貴的葡萄酒,對眼前的這一切流露出嘲諷的表情,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我從人群中穿過,想要擠到龍隱身邊。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盯著龍隱,他的身邊除了沙左,還有神色諂媚的賀林。賀林對他點頭哈腰,不用聽都知道說的全都是恭維,龍隱對此的表示是遞給他一杯葡萄酒。我覺得他真沉得住氣,如果是我面對賀林那張令人噁心的臉,二話不說就揍上去了。
音樂流瀉,人群分開,龍隱離我越來越近。誰都不敢靠近我,誰都不敢得罪我,但同時,誰都等著局勢一變,把我拖到地上狠狠踩上幾腳。拉棲代夢人和希洛人都一樣。
有一個人突兀地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想推開他,卻突然發現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他在哼歌。
哼樂隊演奏的那首歌。
而不知什麼時候,背景音樂停了。
他轉過頭來,身著正裝:「可以請你跳支舞麼,彌賽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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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退一步,緊皺著眉頭,望向龍隱。
他和其他人一樣靜止了。
路西法直接鏈接進入我的意識中,電子流的速度讓外界看起來遲緩到靜止。
我把目光落在路西法身上。
他穿著禮服,胸口插著玫瑰,站姿筆挺,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是來發動屠殺,而真真切切像是參加一個舞會。
「可以請你跳支舞麼,彌賽亞?」他再次詢問。
「我只跟一個人跳舞。」
他挑高嘴角,「人很快就會一個都不剩下了。」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當然可以阻止我,但是你無法阻止人類好鬥的天性。他們缺乏安全感,彼此不信任,覺得武器比鄰居更值得依賴——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只不過授人以斧。」
「希洛人不會被你欺騙太久。」
「我不在乎希洛人。」路西法鉗住了我的下巴,把我拖到他身邊,專注地用目光描摹我的臉,「我現在只想和你跳支舞。」
「我現在只想打得你跪下叫哥哥。」我憤怒地拍開他的手,覺得自己作為兄長真是沒有尊嚴。「聽著,路西法,你的偷襲不會成功。龍隱已經讓伊西斯做好了準備,他時時刻刻監視著這周圍的動向。而且,不只有伊西斯做好了戰鬥準備。」
我打了個響指,米迦勒和加百列出現在我身後。
「你在威脅我麼?你的這些保鏢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這時,路西法的身上傳來了通訊器的聲音。他瞄了眼手環,「好吧,你沒有說謊。我的戰士也這麼匯報給我,你們的確有所準備。」
我沉下臉,有機械士兵混在這所莊園裡。
「可惜,人類的軀殼很脆弱,我的希洛棋子此時此刻正騎乘著我心愛的戰士們……所以,這次算你們走運。」路西法懶洋洋地笑起來,走到龍隱身邊,搶過他的酒杯輕輕呷了一口,放了回去。
他離開的時候不甘心地問我:「你真的不和我跳舞麼,彌賽亞?」
「滾啊!」
他拉開門,衝我笑了一聲,「你總會答應的,等人都死光以後。」
他彬彬有禮地闔上門,彷彿一個因為提前離場而不好意思的紳士。
大廳裡一切都活了過來。
龍隱瞧見了人群中的我,呷了口酒,對我舉杯,然後做了個噁心的表情,望著自己的杯口。
「老婆,我喝到了一股機油味兒。」
他對我委屈道。
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流下來